第139章 具是焦然
这千叶玉玲珑也品的差不多了,汤汁见底,空余三两朵整颗的花瓣于青中带白白中闪青灵灵透透的盏中浮浮而微漾。
向月光“啪嗒”一声,将碗盏放到手边小几上,觑了神色施施然笑颜一展,语气中满是关切:“这个时辰了,困不?”
说不困那是骗鬼的,可这功夫即便是困死,也要面露喜色,诚诚然道得一声精神得很,才是最好。
檀香木月牙桌上一只粉彩镂空瓷瓶中斜斜插了一枝绽得正盛的红梅,暗香疏影,和了轻缓慢摇的点点烛火,恰巧勾勒出一幅旖旎、缱绻、袅娜之貌来。
向茹雪乖巧巧,娇声声对了向月光道了句:“夜色旖旎之晚,雪儿有幸品了千叶玉玲珑这一味好茶,从嘴巴都清甜到胸口了呢。”
盈盈然又是一个转身,娇小的身躯饶是站着,竟也只同了旁人坐着般高,飞舞转动竟似一只动人的黄鹂鸟,一双妙目晶晶然的,满是虔诚,重重颔首:“又同姑姑叙了话,此乃雪儿人生之中一大幸事呢。”
向茹芸只觉心中一阵作呕,阿谀奉承竟然达到向茹雪这如斯之地步,简直令人发指!
向月光看起来却是十分受用,一点点将手中那七寸长的串金珠胭红绳绕于莹白手指上,绕出了六。七道弯来,愈发衬得手指雪样莹白,缀着的金珠耀耀闪闪。
面上笑意浓得似一兜花间蜜,而眼眸之底却是让人看不透揣不明的带了五分鄙视睥睨的神情,复又将手指中缠的胭红绳打散开来,遂便就笑意浓浓的面上又多了丝冷冽,幽幽然的声音陡然响起:“今儿三丫头回来了。”
向茹芸与向茹雪对目而视,饶是能猜出几分姑姑的用意,可那毕竟只是揣度,便就都静静的不作声来。
向月光眼光遽然转向了向茹芸与向茹雪,在她们两个身上来回打量:“你们就不想知道她此行之目的吗?”
“她此行的目的?”向茹雪低低重复向茹雪也小人之心的猜着,向茹默这次回来不可能只是平白的来过新年的,可她又猜不到她回来的目的是个甚。
向月光微不可查的轻哼一声:“迎新岁?!雪儿,你就是太过爽直于天真。”
向茹芸面色是惯常的冷淡清冽,只侧目觑了神色端端瞧了这里来,但听她们的下文。
向茹雪悻悻一笑,哂然道:“雪儿鲁钝,还请姑姑教我。”
向月光冷然一笑,看了她:“雪儿你并不笨。”悠悠叹了口长气,口吻中满是唏嘘,轻缓缓摇头:“你呀,就是太过看重亲情了。”
向茹雪低垂下头,说了句表白自己人品好的话来:“雪儿只是觉得血浓于水。”
向月光堪堪笑出声来,揶揄道:“好一个血浓于水,这话倒是听那个三丫头常常提起呢。”
向茹雪缓缓道:“我三妹的确是常常说及此话呢。”
向月光心底一声冷笑,你们究竟是一个爹胯下出来的,又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将出来的,终不过我这个姑姑是个外人了,那就且看我是如何将你们的这份一奶同胞之亲情生剥活剖的。
不由得又是换了一副口吻来,竟是似如泣如诉般:“其实姑姑岂是不懂得这个道理来,只是……”
向月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向茹雪情知姑姑是感受到了自己的这份看重姐妹亲情的心里来,忙忙的补充又道:“姑姑与姐姐们在雪儿心目当中都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之人。”
向茹芸却是道:“都说血浓于水,可堪堪有的时候血是浓不过水的!”
向月光看了向茹芸,疑惑惑不解道:“大姐儿,怎地却是讲出这般话来?”
不提还好,提及此,向茹芸禁不住恨意陡升,愤愤不已:“在姑姑这里茹芸也无须隐瞒半句实话。”
向茹芸用了三分力道来,拽住鬓间留的一缕发丝,勒得白莹莹的头皮都泛起了微红,双眼红的欲要泣血,抬起头来,定睛瞧了向月光:“夺夫之恨,我向茹芸死之不忘。”
泛红的眼眶里面盈满一汪水,似马上就欲要淌出两行鲜沥沥的珠泪来,戚戚然,苦楚楚的:“姑姑,那可是芸儿的合卺之夜那,姑姑啊!”
表面上看来,这件事于向茹芸心目当中已是经久淡忘了,而实则却已经深埋于内心最里处,每每谈及此,心底深处便会上涌出无限恨意来,若要问声此恨会存在多久?
然则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向月光举手细细瞧了手上才又新染的朱红丹寇,亮泽莹然的颜色于点点烛火之下,莹莹闪闪,透着诱人的光芒,同她手上一直把玩的那一条七寸胭红绳子倒是交相呼应着,似点点星芒,点缀着夜的阑珊。
向月光咄咄问道:“茹芸,你觉得三丫头这次回来果真是像他说的那般,迎新岁的吗?”
向茹芸想呸一声以解心头恨意,却是不得不顾及于姑姑之面前的言行,强忍着压了一口气:“她那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向月光面上笑意渐显,对了向茹雪,声音柔柔似无骨之柳:“雪儿,瞧瞧你姐姐的这一份心思,再瞧一瞧你。”
向茹雪又一次垂下头,眼底一片诚然恳切,随口便就道得:“雪儿晓得了。”
向月光瞧了她的端的,“噗嗤”笑出声来:“你晓得什么了?”
向茹雪正儿八经的道:“向茹默她回来不是为了她口中所说的甚喜迎新岁的!”却又低低的声音道:“那她还能作甚呢?”
“作甚?!”向月光眼中精光一闪:“她要做的事情可大了去了。”
向茹雪揣道:“那她是想着再要一处场地来打盐井不成?”不由得又是疑惑:“就这一个都若斯久了,听说还不是老样子一个。”
言及此禁不住掩唇窃笑“连个眼儿都没得钻下去呢。”
向月光看起来笑意吟吟的,口气中却冰寒的刺入骨髓:“这个倒是真的,阖府上下也都是人尽皆知的。”
细思于心底却愈是极恐的,三丫头这次回来笑容满面的,跟嫂嫂走的又是极近,偏生咯咯又是极其听得嫂嫂话的,这若是哥哥将凿盐井秘籍私相授受传于她来,向月光满心奈何。
眼波轻转与向茹芸,便是连芸儿这个功德锦帛继承人也难保不似徒有其表了,而我在府中无名无实,若是有朝一日那个三丫头得逞,我这个当姑姑的可要往哪里摆,岂不是要食了她的下眼饭。
愈是想,向月光便就愈是生生的有种严重的挫败感以及危机感,重重一声叹息,只觉心里有团怒火要急于喷发出来,却是急急的找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出口。
心底愈是焦虑,唇间却愈是无声的溢出笑容来,似一朵开到荼蘼的凌霄花:“那只是我们所知道的表面。”
向茹芸打着边鼓,敲着丝弦的帮着向月光撑口袋:“真相都是隐藏于背后的。”
向月光幽幽道,和了这凄婉的黑夜里,声音愈加冷然:“事情的背后是个什么端的,她又在背后准备什么,我们却都是一无所知的!”
“姑姑,那我们怎么可以知道她这次回来究竟想要什么?”向茹雪沉吟着。
向月光却是道:“知道她要什么还是次要的呢。”
眼波盈盈而动,摇摇而晃烛火的昏黄光芒将她眼底蕴上了两盏晃晃耀耀的光束来,似两把出鞘的莹闪闪之立剑,欲要朝了目标嗜血厮杀。
将手中七寸缀金珠胭红绳子扔方于小几之上,但听“啪嗒”一声脆响,绳子落于几面上,方道:“要的是阻止她出手,将她的想法遏制于摇篮中。”
向茹雪不住沉吟思量:“可我三妹妹她会主动说出此事吗?饶是我们知道了又如何阻止才好?!”
向月光静静坐了,闭上一双眼睛心中不住思量,饶是极力掩饰了,可满心的愁容还是化作了眉间一点点微蹙。
见得姑姑蹙眉,两个侄女就知道姑姑这是上了心思,便就又如初进来般静默的陪了姑姑端坐。
向茹芸本就嗜睡,今儿都这个时辰了,又端坐了若斯久,早就疲惫不堪了,生生忍了要打出来的哈欠,可打哈欠这种事情怎是忍得住的?愈是要忍,便愈是一个个接连不断的打了起来,直到这哈欠打得两只眼睛都盈满了珠泪,似即刻便要落下来般。
向茹雪饶是身材过于娇小,可却是有几分耐力的,她便不似向茹芸般哈欠连篇的,只端端坐了,于点点烛火的映衬之下,眉弯眼媚,肤色剔透,倒是显得可人得紧。
向月光也不睁眼,只余黝黑中点点烛光跃然而动的内室里传来她低沉而略有疲惫的声音,尽管压制了,还是露出了几分刻薄来,只三个字:“回去吧。”
向茹芸闻此情知是姑姑听得自己打哈欠不高了兴,现下里见姑姑竟是开口撵了,登时间心便有些虚虚的,还不若的姑姑同自己讲讲道理,喊上几句来得痛快。
就连向茹芸自己也不知是何故,她这个功德锦帛继承人在姑姑面前便就失了几分骄色来,许是姑姑的确太过足智多谋,又同二爷爷向竹里学习过揲蓍之术,还是有几分神秘之端的的,自己还是要仰仗于她的,而自己这个一方赭色布料做得的功德锦帛不过在旁人面前摆摆威风也就罢了。
饶是惯常于冷着脸的向茹芸,这一刻也赔上了笑脸,诚诚然凄楚楚的:“请姑姑原谅芸儿。”
向月光却是将双目缓缓睁将开来,“噗嗤”轻笑了出来,声音倒是轻柔柔悦耳,又夹裹了几分沙哑的沉吟,饶是笑了,可声音当真是让人听不出喜悲来,缓幽幽的:“你们年岁轻的人,觉便也大,我同了你这般年岁时,也是贪睡不已呢。”
几句话说的饶是无得感情色彩,可听起来却还当真再点道理,平白的来个人听了,还得以为这姑姑多么的良善于心,善解人意。
言必,向月光便是觑了神色细瞧了牖户外的一处,向茹芸见此,便也松下一口气来,瞧了姑姑四宜苑内室里莹白的理石地面,于向茹芸心目中堪堪的勾勒出一方矮榻来,柔软的粟玉芯苏绣枕,一条月白色绣暗纹锦衾,这若是眼下里便就躺下0身子,伸个大大的懒腰来,而后便就能美美睡上来一觉,那岂不是悠游美哉!
一思及此,向茹芸的一双明眸现下里却是忍不住半闭了起来,果真欲要睡过去的形容。
这当口,向月光的声音于内室里响起来:“要睡回去睡了便是。”
虽是轻缓缓响起来,却好似堪堪从头顶砸下来,平白的唬了向茹芸一跳,一双明眸也就陡然间睁大,便就连忙忙陪了笑,涩然道:“姑姑,芸儿的确是嗜睡了些。”
向月光也不曾将头别过,仍是捡了牖户外来看,现下里竟已是三更天了,这个功夫,一弯残月的脸朝着东方在东边天空才缓慢慢升起来,许是让这大尚朝所有等待与明月对酌的人,心内具是焦焦然而不已吧。
向月光道:“回去吧。明日里便就是腊月二十九了呢,今年里夏历没得三十,所以你们两个便就都好生的歇息一下,准备迎新岁了。”
向茹芸与向茹雪这才具是站起身来,同向月光作了别,向月光也不搭话,也不起身,只微靠于金丝香楠木罗汉榻上,半闭了眼睛。
蛾眉残月的清辉照不明向府正府的院落,黑黢黢的夜色中,向茹芸与向茹雪姐妹两个手挽了手,高一脚低一脚的行着,从四宜苑移步出来,路过了倒影阁,穿过积雪若山般堆积的西花园,又穿正殿,过正客,方才进了三门,回到各自别苑。
夜愈加黑了,和了一弯与浮云遮遮掩掩的蛾眉残月,它也是知晓黎明很快便会将至,企图要在天明之前释放出所有的黑,将向府染将个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