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科治则
妇科病的治疗原则源于妇女的生理特点。
女子在经水未行之前,其生理病理与男子基本相同,治疗上与男子亦无差异。经行之后,女子的生理发生了特殊变化,经、孕、产、乳耗血伤血,常常处于血不足、气有余的状态。且经行前后和胎产前后,正气内虚,卫外不固,往往容易感受外邪。又妇人之性情,与男子有所不同,如慈恋爱憎、嫉妒,忧恚,每多怨尤,或有隐曲忧思,不能自制,且不愿轻于告人;又如月经来去,前后交互,瘀血凝滞,中途闭止;甚至经行未止,胞疮未愈,即行交媾,偶一不慎,便成痼疾。有鉴于此,古人认为妇女病难治,寇宗奭说:“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妇人大全良方•自序》曰:“盖医之术难,医妇人尤难……”《女科要旨•叙言》曰:“昔人以小儿为哑科,窃意女科亦然。盖小儿不能言,而妇人则言不能尽,惟得之指下,洞见乎脉与证之相符,庶不致于差谬矣。”《普济方•妇人诸疾门•总论》曰:“夫济世之道,莫先于医,论医之难,济阴犹急。何则?妇人之病,比之男子,十倍难疗。”又曰:“且妇人嗜欲多于丈夫,生病倍于男子,及病也比男子十倍难疗。”《邯郸遗稿•叙》亦曰:“妇人之病难治于男子,禀性阴柔,气血最多凝滞,见症又诡变百出,往往误投一剂即酿成沉疴,所谓犯时微若秋毫,感病重于山岳,可不畏哉。”妇科病难治众所公认,所以我国古典医著汗牛充栋,而妇科专著,却寥寥可数。
历代医家对于妇女生理特点的认识是基本一致的。即妇女以血为主,以血用事。早在《灵枢•五音五味》篇中就有“妇人之生,有余于气,不足于血,以其数脱血也”的论述。李时珍《本草纲目》亦曰:“女子,阴类也,以血为主,其血上应太阴,下应海潮。月有盛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故谓之月水、月信、月经。”汪石山亦主此论,说:“妇人属阴,以血为本,但人肖天地,阴常不足,妇人加有乳哺月经之耗,是以妇人血病者多。”《普济方》、《景岳全书》论述更为明确,均认为妇科病无不是血病或肇端于血,《普济方•妇人诸疾门•总论》曰:“或云七癥、八瘕,九痛、十二带下共三十六病,虽有名数,莫详证状。推原其理,莫非血病。”又说:“夫妇人乃众阴所集,常与温居,贵乎血盛气衰,血盛气衰是谓从,从则百疾不生,血衰气盛是谓逆,逆则灾害戾至。”最后又总结说:“大率治病,先调其所主。男子调其气,女子调其血。气血,人之神也,不可不谨调护,然妇人以血为基本……”《景岳全书•经脉类》曰:“女子以血为主,血旺则经调,而子嗣,身体之盛衰,无不肇端于此。故治妇人之病,当以经血为先……”朱丹溪倡“阳常有余,阴常不足”论,并根据这一点进一步阐述了妇人阴血不足的道理,他以“天阳地阴,天比地大;日阳月阴,日圆月缺”为喻,说明人自有生,即需哺乳和水谷以养阴气,方能与阳气相配的道理,并结合妇科经、带、胎、产诸疾,阐述了妇人气余血亏的自然生理。人乃血肉之躯,无形之阳气基于有形之阴血,妇人经、孕、产、乳屡耗其血,血不贵乎?正是基于妇人的这一生理,所以在妇科病的论治用药时,要处处照顾精血。特别是大辛大热、大苦大寒之药,用之须慎。辛热之药伤阴、耗液、损血,苦寒之味损伤阳气,且能化燥伤阴。愚意清热不宜过于苦寒,祛寒不宜过于辛热。例如附子辛温大热,气雄不守,通行十二经,《本草》将其置于大毒之前,功在回阳,弊在耗阴,用之不当,致祸甚速,黄宫绣《本草求真•补火》论附子“味辛大热,纯阳有毒,其性走而不守,通行十二经,无所不至……凡一切沉寒痼冷之症,用此无不奏效。”李时珍云:“乌附毒药,非危病不用。”桂枝辛温无毒,去冷气,善温经通脉,性行散,走而不守,古人有“桂枝下咽,阳盛则毙”之说。肉桂与桂枝,虽有小异,其辛热之性则一。可见此等大辛大热之药,若脏腑无沉寒痼冷,何处消受?同样,对一些大苦大寒之味,临床选用亦要谨慎,不可一见炎症,清热解毒之药,信手拈来,随意滥用,中病不止,以致后患无穷。总之鉴于妇女生理特点,对大辛大热、大苦大寒之药一般不用,确系命门火衰、沉寒痼冷或热毒炽盛,非此不可者,则应当机立断,大胆投用,才不致杯水车薪,药不抵病。所谓用药如用兵,知己知彼,知常达变,灵活运用,才能药到病除。
女子之身,依赖于血,血以通为用,是以妇人血病者多,但气为血帅,血为气母,血行原借乎气行,气行亦资于血行,气血相互资生,相互为用。故气病往往影响及血,血病亦影响于气,血为经之本,气血失调往往是导致月经病的主要机理。然气血由脏腑所化生,气血的病变多涉及所属的脏腑,故临床多通过调理脏腑来达到气血和调的目的。又心主血,肝藏血,脾为气血生化之源又主统血,肾藏精,精化血,血虽生于心,然必得肝、脾、肾三脏功能的相互协调、相互制约、相互配合,才能完成从生化、运行,到濡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作用,而其中肝、脾、肾的部位处于中下焦,与妇科病的发生部位相吻合。妇科病的治疗法则虽然很多,但重点是滋肾补肾,疏肝养肝,健脾和胃,肝脾肾这三脏与妇女生理、病理关系最为密切。刘完素说:“妇人童幼天癸未行之间,皆属少阴;天癸既行,皆从厥阴论之;天癸已绝,乃属太阴经也。”可见妇人之身,重在肝、脾、肾的认识由来已久。在此将这三脏于妇科方面的治疗法则及其代表方、类方等,作一大概分析。
滋肾补肾
肾是中医医学藏象学说中的一个重要内容。虽肾为五脏之一,但由于作用特殊,其地位迥出五脏之上,古人把肾喻为脏腑的根基、生命的根本、五脏阴阳调节的中心。肾养五脏,既是真阴之府,又是真阳之宅,认为“肾者,精神之舍,性命之根……人之有肾,犹树之有根”,因此被称为先天之本。肾的功能极为重要,其中藏精、主生殖、为冲任之本的功能与女性的生理特点有着密切联系。《素问•上古天真论》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由此不难看出,肾气之盛衰是决定女性生殖的物质基础,肾气盛则天癸至,女子月经来潮,生殖功能成熟;肾气衰则天癸竭,女子绝经,形体衰惫,丧失生育能力。藏精是肾的主要功能,亦是其他各项生理功能的物质基础。肾性潜藏,“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清代姚止庵说:“精气至贵而难实……”肾中精气,只宜固秘,最忌耗泄,一旦耗泄太过或未能及时补充,均可导致肾中精气不足而发生疾病,故肾的虚证居多。因此治肾多用补法,妇女多耗血伤精,更是如此,或滋养肾阴,或温补肾阳。
肾为水火之脏,藏真阴而寓元阳。肾精属阴为真阴,对人体脏腑器官起着滋养的作用,为人体阴液之根,是生殖功能的物质基础;肾气属阳为元阳,对人体的脏腑器官起着温煦升腾的作用,为人体阳气之源,是生殖功能的根本动力。这样阴阳消长,水火相滋,以维持人体生命活动。如果肾水不足,就会引起相火妄动;肾阳不足,就会引起阴霾四布。阴阳互根,“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阳胜则阴病,阴胜则阳病”,阴阳二者相互依存,阳要阴潜,火要水涵,阴阳互抱,不可分割,即所谓“阴平阳秘,精神乃治”,这都说明只有阴阳相对平衡,人体才不会发生疾病。可以作这样一个比方,阴阳两者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是相等的。如果阴亏了,只有四两、五两,相对而言阳就亢了,亢则害,不是阳多了,而是阴水不足,不能与阳相配,阴亏不能涵阳,则亢阳无制;反之,阳亏,阴水无阳,不能气化,便成死水一潭,即所谓阴霾。可见阴阳两者不能有所偏颇。正由于肾为水火之脏,又水火之间处于相互依存的关系,所以历代医家都在探讨补肾的方法,并创制了不少著名的方剂。
从汉代众法之宗、群方之祖张仲景所创制的肾气丸,可以看出他对补肾法体会很深,制方颇具匠心。肾气丸中寓有“少火生气,温之以气,下焦阴位,需阳助化,阴以抱阳”之意,肾气丸的创制开创了阴阳双补的先河。
唐代王冰对《内经》理论有所发展,后人称他的理论是发《内经》所未发,他提出了治元阳之虚,要益火之源以消阴翳,治真阴之竭,主张壮水之主以制阳光,明确指出补肾不外壮水、益火两大法则。
宋代名医钱乙在此理论的基础上创制了六味地黄丸,被后人看成是滋阴的代表方,亦为古今医家所推崇。赵养葵说:“肾虚不能制火,此方主之”,“壮水之主以制阳光即此药也”。
明代张景岳吸取儒家太极图阴阳互根的观点,提出“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并创制了左归、右归之类,在治疗真阴、真阳衰微上更进了一步,用药法则亦更周密,特别是在扶阳中不离滋阴,滋阴中照顾扶阳。左归、右归的创制抓住了补肾法的关键,平调阴阳,从而把阴阳双补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
综上所述,可以这样说,补肾法的发展,体现在以下几个方剂的演变及其制方理论上。下面深入剖析一下这几个方剂。
原名地黄丸,源于宋代名医钱乙所著的《小儿药证直诀》。本方是从《金匮》肾气丸减去助阳之桂、附,保留了地黄、山萸肉、山药、牡丹皮、茯苓、泽泻,全方六味,三补三泻,寓泻于补,开阖并顾,为通补开合之剂,亦为补阴之通用方。六味地黄丸以熟地黄为主药,该药味甘性平无毒,功能补精髓,养肝肾,明耳目,乌须发,用作滋肾养精壮水药。金•张元素《珍珠囊》论曰:熟地黄“补血气,滋肾水,益真阴”,清•黄宫绣《本草求真•温肾》曰:“熟地黄,甘而微温,味厚气薄,专补肾脏真水,兼培黄庭后土,土厚载物,诸脏皆受其荫,故又曰能补五脏之真阴。”可见熟地黄乃壮肾水、补肾精之神药,这里重用半斤,而其余几味药都只用四两、三两,如山药、山萸肉是四两,泽泻、茯苓、牡丹皮是三两。有些医生在用地黄丸时不注意用量,则往往收不到预期效果。方中地黄滋腻,用量又大,为了使其补而不滞,滋而不腻,配泽泻以防其过于壅滞。另外肝肾同源,补肾的同时也要养肝,肾水不足,水不涵木,肝阳则旺,所以用山萸肉,以其酸入肝而养肝。山萸肉虽是很好的养肝药,但其味酸而性偏温,因此配牡丹皮以制其肝经血分之火。再者肾精的来源取决于后天水谷之精气,脾为生化之源,故用山药补脾,是以补后天而滋先天。用山药而不用白术之意在于山药甘平,而白术甘温,此时毕竟是水亏火旺,李时珍谓:“山药入手足太阴,补其不足,清其虚热”,黄宫绣认为“山药补脾益气,除热,能补脾肺之阴”,可见山药乃补脾阴之良药,其性平和,不似黄芪之温、白术之燥,故在此选用。山药为补益之品,亦嫌壅滞,故配茯苓淡渗以制之。方中地黄、山萸肉、山药为三补药,泽泻、牡丹皮、茯苓为三泻药,三补是守药,补而不行,故用三味行药辅助之,寓行于补之中,以达到滋而不腻、补而不滞的目的。同时,此方虽说重在滋肾阴,实为三阴并治之剂,《医方论》认为本方“非但治肝肾不足,实三阴并治之剂”。其制方之妙,确实耐人寻味。
即六味地黄丸加桂、附,于大队补阴药中少加温肾助阳鼓舞生气之品,桂、附与地黄相配,阳得阴生,阴得阳化,此名为温补肾阳之方,实为水中补火、阴阳双补之剂。其中,六味滋阴,“壮水之主以制阳光”;桂、附温阳,“益火之源以消阴翳”,相反适所以相成,真可谓“补阴之虚,可以生气,助阳之弱,可以化水”,正为经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也。《医宗金鉴•删补名医方论》在论及本方的配伍时说:“此肾气丸纳桂、附于滋阴剂中十倍之一,意不在补火,而在微微生火,即生肾气也。故不曰温肾,而名肾气,斯知肾以气为主,肾得气而土自生也。”
明代张景岳创制了左归丸(饮)、右归丸(饮),他提出“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源泉不竭。”他的这种认识,对当时偏于用辛热补火或苦寒泻火有很大的启发。他的学说中充分体现了对大辛大热、大苦大寒之药要慎用的观点。他说:“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而不能一味补阳,单纯补阳滥用辛热之药,以免补了阳但伤了阴,而应阴中求阳,使阳得阴助则能化物,完成气化的作用。气的化生依赖于阳,来源于阴,水能化气,如果无阴、无水,气就无以化生。反过来补阴也一样,如果用大量甘寒之药,壅滞不行,没有生机,就会成为死水一潭,所以要阳中求阴,使阴得阳助,则生化无穷。可以作这样的比喻,如烧锅炉产生蒸气就好比气化作用。蒸气是一种动力,锅炉四周是水,里面烧火,火旺水足,则气化正常。故在加火的同时,一定要注意添水,火大无水,水就会烧干,锅炉就会有爆炸的危险,反之加水的同时亦要注意火旺,火不旺就不能化气,此即阴中求阳、阳中求阴之理。至于泉源不竭、生化无穷,就是说有了充分的物质基础,气化功能旺盛,就能使水津四布,五液并行,阴平阳秘,精神乃治。所以张景岳的学说又在王冰的基础上大大向前进了一步,不愧为阴阳双补之巨匠。他的这些理论还体现在他的制方、用药上。例如左归丸(饮)、右归丸(饮)之类,其命名根据是左为肾、右为命门,取滋肾壮水归于左、养火补肾阳归于右之意。
左归饮是在六味地黄汤的基础上,去泽泻、牡丹皮,加枸杞子、炙甘草。其妙就在这两味药的变动上,改变了两味药,虽仍是滋补肾阴的方剂,但补的方法则大异。本来是三补三泻,三守三行,现在用枸杞子、炙甘草易牡丹皮、泽泻,仅剩下茯苓一味行的药,其余均为守药,仅保留一味茯苓而使整个方子中具有流动之性,此乃动静结合,补而得法。“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故去泽泻、牡丹皮之苦寒,因苦寒之品有弊,一则伤阳,一则苦寒化燥伤阴,而换上枸杞子、炙甘草。综观全方,枸杞子、山药、熟地黄、茯苓均甘平,山萸肉酸温,炙甘草甘温,可见景岳壮肾水不用甘寒,而用甘平偏温,体现了阳中求阴之意。王孟英曾说过:“滋阴不厌其繁”,那是针对温病而言的,对妇科病,特别是妇科杂病、慢性病,就不一定适用。再者,左归饮用山药、茯苓、炙甘草补脾,补后天以滋先天,一方面脾为生化之源,精血者赖脾所化,脾应中宫之土,土为万物之母,另一方面,脾气散精,灌溉于五脏,洒陈于六腑,用这三味药补后天,亦是此方妙用之一,其制方用药,耗尽心思,实堪后人师法。
左归丸较之左归饮又有不同,去茯苓、炙甘草换菟丝子,再加鹿角胶、龟甲胶、川牛膝。因为阴虚水亏是慢性的,比左归饮证进了一层,平时一般阴虚血亏者用左归饮即可,如果是慢性病,非一两剂药就能解决问题,故用丸药以缓缓图之,创制左归丸,以加强补的力量。方中鹿角胶咸温,古人谓其有“通督脉之气舍”的功效,补督脉即补一身之阳气;龟甲胶咸平,得阴气最足,峻补阴血,善补任脉,补任脉即补一身之阴。龟、鹿相配,一阴一阳,均为血肉有情之品,经曰“精不足者,补之以味”是也,两者性既调和,味亦纯厚,而且这里均用胶,取其补精养阴之意。同时用菟丝子配枸杞子滋肾添精。诸药俱守而太壅,故加一味川牛膝,寓有推动之意,可防其壅补而滞,且在阴虚水亏时,相对火就旺了,川牛膝能引火下行,在补阴的同时以防火动,使其下行,潜入水中。这一味药在这里起了几个方面的作用,可见古人制方,思虑入微,用心良苦。
当然滋肾补肾,有补肾阳、补肾阴、阴阳双补,这里只举了几个例子,其余皆可如此类推。
疏肝养肝
疏肝养肝包括两个方面,肝气郁结宜疏,肝血不足要养,故有补泄两法。肝主要的生理功能是藏血,主疏泄。肝体阴而用阳,是说肝以阴血为体,而以调节一身之气机为用。肝藏一身之血,阴血充足,则肝体得养,而肝木畅茂,肝性喜柔恶刚,调节情志,条达气血,尽疏泄之能事。因此肝病的特点,主要表现在肝血不足和肝疏泄太过这两个方面。妇人之身,有余于气,不足于血,肝乃藏血之脏,血伤则肝首先受累,尤其在经行、孕后,阴血下注,肝阴不足,肝阳偏盛,诸症滋生;再加上女子之身,阴性凝结,常有不得隐曲,易于怫郁,郁结难解,气机不利,气病则诸病又起,此即妇科病的重要发病机理之一。朱丹溪曰:“气血冲和,百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而六郁之中,气郁为先,古人有“气郁为六郁之始,肝郁为诸郁之主”之说。所以明代汪石山说“妇人以肝为先天”,叶天士亦认为妇科病治疗最重要的是调肝。正因为肝藏血,主疏泄,性喜条达,故治郁必须养肝血、疏肝气,顺其条达畅茂之性,伸其郁,开其结,养其血,行其气,俾春气升而万物化育。如隐曲不遂,肝气不舒,郁而成病,开始是肝气抑郁,如果发展就会肝气郁结,再进一步发展就肝郁化火,甚至引动风火。
治肝郁之首选方为逍遥散,《医贯•郁病论》说:“予以一方治其木郁,而诸郁皆因而愈。一方者何?逍遥散是也。”本方最早载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是由张仲景所著《伤寒论》中四逆散衍变而来的,以后的加味逍遥散、黑逍遥散等,均由本方化裁而成。取名逍遥散,含有疏达之意,木郁达之而诸症皆解,心情舒畅,故有逍遥之名。逍遥散乃和解方,以养血为主,调气为先,是调和肝脾、培土疏木之主方。经曰:“木郁达之,遂其曲直之性”,因此治疗上首先要顺其条达之性,开其郁遏之气,并宜养肝血以健脾土。逍遥散由当归、白芍、柴胡、薄荷、茯苓、白术、炙甘草、煨姜组成,前四味对肝,后四味对脾,虽然本方重点是治肝气抑郁,但在用药比例上是肝脾相等的。经曰:“五脏相通,移皆有次”,“五脏有病,则各传其所胜”,又云:“肝受气于心,传之于脾”。《金匮要略》则将肝脾关系阐述得更明确,指出:“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尤在泾在《金匮要略心典•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中也提到:“邪气之客于身也,以胜相加,肝应木而胜脾土,以是知肝病当传脾也。”肝藏血,而血从脾所化,肝郁乘侮脾土,脾气受克而失其运化,化源衰竭,则肝失所藏,所以在调肝的同时,要健补脾土,使肝脾二脏相互为用,脾土得肝木之疏泄则运化有常,肝木得脾土之培育则调节有度。《医宗金鉴•删补名医方论》对本方的配伍有过精要的解释:“而肝木之所以郁,其说有二,一为土虚不能升木也,一为血少不能养肝也。盖肝为木气,全赖土以滋培,水以灌溉。若中土虚,则木不升而郁。阴血少,则肝不滋而枯。”再者肝气抑郁,常有气郁、气滞,一般认为起码要用香附、青皮、川楝子、郁金、延胡索等行气药,逍遥散为疏肝达郁主方,但全方没有一味理气的药,这是因为肝体阴用阳,肝气抑郁,一方面影响藏血,一方面又易于化火、动风阳,而行气之药,一般都比较辛燥,如香附、川楝子等辛燥药助阳而伤阴,不但不能去病,还会起反作用,王孟英说:“然理气不可徒以香燥也,盖郁怒为情志之火,频服香燥,则营阴愈耗矣。”治此等之证,常以柔肝之法以柔济刚。故方中只用柴胡一味来疏肝达郁,柴胡苦平为厥阴之报使,本为气分药,入气能理气解郁,以气治血,即通过调气而治血分病;又因其入肝经,肝为血脏,故又能入血分,行血中之气。从药的升、降、浮、沉来看,柴胡主升,如补中益气汤中用柴胡配升麻,升发清阳之气,这里用柴胡来疏肝解郁,恐防不够,就加点薄荷。薄荷为辛凉解表药,用于此方有些医生不了解其妙用,开方时往往舍而弃之,殊不知此药虽量少质轻,但其效用颇大,常有出奇制胜之妙,这一是因为薄荷辛凉入厥阴肝经可以凉肝,二是因为其气芳香可以解郁。方中别的药都有剂量,惟独薄荷,只注明少许,因该药毕竟是辛凉解表之药,不能用之太过。又由于木郁影响肝藏血,故用当归配白芍以滋养肝血,肝血充沛,肝阴濡润,则肝郁自解。同时用白术、茯苓、甘草以健脾,助土以升木。又肝郁侮脾,脾土失运则湿聚,故用煨姜温中燥湿。如此脾土得健,生化之源泉不竭,血足养肝,则肝木畅茂。
如果肝郁化火,出现烦躁、口苦、口干、易怒,就在逍遥散基础上再加牡丹皮、栀子,为加味逍遥散,亦名丹栀逍遥散。这里不用黄芩清泻肝火,因为肝为藏血之脏,肝郁日久,血分就有伏火,火易妄动,火气上炎,此时只清不足以解决问题,故用黄芩力不能及,而改用栀子,一则清三焦之火,一则可以除烦,同时用牡丹皮直接泻血分之火,一泻气分之火,一泻血分之火,这样火气自然平熄。这里选用栀子、牡丹皮,而不用黄芩、黄连等药,可见古人制方择善而从,启人心思。
肝气郁则脏阴亏,肝郁化火伤阴,下累及肾而致水不涵木,精血不藏,肝郁又未解,就用此方加生地黄,叫黑逍遥散。取名黑逍遥散是因生地黄是黑的,使其具有滋水涵木之功。从疏肝达郁、壮水、降火等几个方面同治,俾其水足、火平,肝木条达。
如果久病引起五志化火,虽由肝郁未解所致,但此时则非逍遥散之类力所能及,就要用一贯煎以调肝为主来解五志之火。因肝阴已伤,方中用当归直接养血和肝,枸杞子滋养肝肾,沙参养肺胃之阴,麦冬养心阴,生地黄壮肾水,五脏用药,各有所得,但仍以肝为重;由于肝气抑郁而有胸胁攻痛,用一味川楝子以疏肝气。川楝子是苦寒之药,止痛效果好,此药善治两胁攻痛,金铃子散就是以川楝子为主的。一贯煎是针对五志化火、耗伤五脏之阴而设的,故方中选用的滋润之药,都是甘寒或甘凉之品,因病情发展到五脏阴亏火旺,故用大队养阴药。又由于肝郁未解,所以用一味川楝子疏肝解郁止痛;再则,用大队甘寒养阴之药容易滋腻,毕竟病由郁所致,郁要达之,甘寒之味虽能养阴,但有滞气之弊,所以用一味川楝子,不但能解郁止痛,而且在全方中起了一个调节作用,一举两得。
以上即为肝郁→郁而化火→化火伤阴这几步的选方用药。值得注意的是逍遥散、黑逍遥散、丹栀逍遥散都未加理气之药,一贯煎也只在大队养阴药中加了一味苦寒之川楝子,由此可见,在疏肝养肝方面,理气、行气、破气之药都不要轻易使用,因这些药虽能行气解郁,但有化燥伤阴之弊,是否使用要根据病情而定,且不要过用,否则不但达不到预想的效果,反而适得其反。
健脾和胃
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化生之源,而人之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赖精血濡养。历代医家都非常重视脾胃在人体的作用,经曰:“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明•李中梓《医宗必读•医论图说》曰:“经曰:治病必求于本。本之为言根也、源也。世未有无源之流、无根之木。澄其源而流自清,灌其根而枝乃茂,自然之经也。故善为医者,必责根本。而本有先天、后天之辨。先天之本在肾,……后天之本在脾,脾为中宫之土,土为万物之母”。明•徐春甫《古今医统》曰:“治病不察脾胃之虚实,不足以为太医。”补土派的先导者李东垣创“内伤脾胃,百病由生”的论点,说明脾胃是元气之本,元气是健康之本,脾胃伤则元气衰,元气衰则百病由生。后世医家多宗东垣学说,吴崑《医方考•脾胃门》曰:“脾胃,人身之坤元也。至哉坤元,万物资生。故脾胃为百骸之母。东垣所以擅名当世者,无他长焉,知脾胃之为要尔。”张景岳亦曰:“人以水谷为本,故脾胃为养生之本,惟东垣独知其义。”又说:“诸药入口,必先入胃而后行及诸经”,“可知土气为万物之源,胃气为养生之主,胃强则强,胃弱则衰,有胃则生,无胃则死”。对脾胃的作用,《杂病源流犀烛》概括得尤为全面,它说:“脾胃者……水谷之海”,“为十二经根本”,“故为六经内主”,“盖脾统四脏,脾有病,必波及之,四脏有病,亦必待养于脾,故脾气充,四脏皆赖以煦育,脾气绝,四脏不能自生。昔人云,后天之本绝,较甚先天之根绝,非无故也,凡治四脏者,安可不养脾哉。”总之人之始生,本乎精血之源,人之既生,由乎水谷之养,非精血无以立形体之基,非水谷无以成形体之壮。脾为中土,滋灌五脏百骸,脾病则心不能主,肾不能滋,肝不能藏……周身难健。而妇女由于经、孕、产、乳都以血为用,又屡耗血伤血,致机体常处于血不足的状态,故妇人以血病者多。《灵枢•决气》曰:“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李东垣曰:“夫脾胃不足皆为血病”,可见血虽生于心,施于肾,藏于肝,但以脾为基础。脾薄胃弱,药补难达于诸经,终无助于精血。《女科要旨•调经》曰:“虽曰心生血,肝藏血,冲、任、督三脉俱为血海,为月信之原,而其统主则惟脾胃,脾胃和则血自生,谓血生于水谷之精气也……”《邯郸遗稿》曰:“胎茎之系于脾,犹钟之系于梁也。若栋柱不固,栋梁必挠。”《女科经纶》引程若水言说:“妇人经水与乳,俱由脾胃所生……变赤而为血,血有余则注于冲任而化为经水……冲为血海,任主胞胎……流入乳房,变白为乳……”说明脾胃是经、孕、产、乳之本。因此健脾和胃,培后天,滋先天,以供养心身,藉以繁衍后代,亦是妇科重要治则。
健脾和胃之基本方四君子汤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此方补气而不滞湿,善调脾胃,作用平和,由《伤寒论》理中汤去掉大辛大热之干姜,换上淡渗之茯苓而成。理中汤理中焦,温中散寒,而四君子汤乃一般平补脾胃之方。方中人参甘温大补元气,配健脾除湿之白术,此乃益气健脾法的关键,炙甘草助人参益中气,这三味药均是壅补之品,脾虚纯于壅补,易碍脾聚湿,故加一味茯苓,淡渗以健脾利湿,既补脾之虚,又祛脾虚所生之湿,四药配伍,升中有降,补中有利,相得益彰,有补益之功,而无腻滞留邪之弊。这四味药都是王道药,治中焦气虚,组合谨严,缺一不可,颇似君子不偏不倚,其性平和,故名四君子汤。此方虽为平补脾胃之剂,但整方性味偏于甘温。土为万物之根,脾居中为土,万物生长需阳助化,近代名医金子久曰:“脾气者,人身健运之阳,如天之有日……”叶天士曰:“脾益升则健,胃宜降则和,盖太阴之土,得阳始运……”从主土派李东垣所创制的补中益气汤、调中益气汤、升阳益胃汤等方来看均为甘温之剂,脾亦有所喜恶,脾喜甘恶苦,喜温恶寒,喜补恶攻,喜运恶滞,喜升恶降,喜燥恶湿,此脾性也,而这些方剂恰好是甘、温、补、运、升、燥相结合的方剂,与四君子汤的组方原则类同,取其少火生气之义。假如脾虚湿滞,胃脘不适,苔白稍厚,这时就非四君子汤力所能及,必须健脾、理气、化湿,轻者加陈皮名五味异功散。陈皮乃行气药,能行气化痰,这样全方有补有泻,有行有守,可收到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名为五味异功散。如果病情再重些,痰湿较甚,胃脘胀闷,苔白厚,那就要加化痰燥湿之法半夏,名六君子汤,功能健脾化湿,和胃降逆。如出现胃脘胀满,不思饮食,甚则胀痛,则加砂仁温中益胃、木香理脾行气,名香砂六君子汤。以上诸方都是由于脾胃偏虚,失于和降,引起脾虚湿聚的一系列症状,因其程度有轻重之不同,而制订出相应的治疗措施,但均是在四君子汤上逐步加味而成。这里体会到,前人辨证精细,制方用药周密,或增加药味,或增减剂量,有是证,便有是方,真令人惊叹不已,神其组方之妙也。以甘温除热、升提中气而著名的补中益气汤为金元李东垣所创制的名方,颇为历代医家所推崇,亦是由四君子汤发展而来。本方在异功散的基础上去淡渗之茯苓,因其走下,沉而不浮。方中黄芪补气助阳,配人参为参芪汤,乃有力的补气大剂,再加柴胡主升主浮,升麻升清阳之气,共奏升阳举陷之功,使脾气充而清阳复位。白术燥湿健脾乃补土第一要药,陈皮理气健脾,李时珍论陈皮时谓其“同补药则补,同泻药则泻,同升药则升,同降药则降”,用于本方主要是使其补气而无气滞之弊。《齐有室医案》在分析补中益气汤时说:“此方之妙,妙在用升麻、柴胡杂于参芪归术之中,以升提其至阳之气,不使其下陷于阴分之间。尤妙用陈皮、炙甘草二味于补中解纷,则补者不至呆补,而升者不至偏坠”。妇人育胎、行经无不损血,是以血病者多,妇人虽以血为本,然血生于气,源于脾之运化,脾虚化源不足,往往引起心血亏损,而出现心慌、气短、失眠、纳呆、崩漏等症。治宜补益心脾,如归脾汤,此亦由四君子汤变化而来,古人说:“养心不离补血,健脾不离补气”。本方益气健脾、补血养心四功俱全。方中以黄芪、人参、白术、炙甘草以补益脾胃之气,远志、酸枣仁、茯神、龙眼肉、当归身以养心血,助心脾化生而滋其生化之源,脾旺血足,则统摄有权。然脾性喜润恶滞,大量壅补之药,非脾所喜,故加一味广木香,理脾行气,芳香化湿,这里不用陈皮,因陈皮香燥有伤阴血之嫌,此时毕竟心脾血虚,最忌耗阴之品,而木香作用平和,又能起到理脾行气、补中有行之功。细细琢磨,其组方用药耐人寻味,归脾汤功在益气生血,使之归于脾,使脾有所生化、有所统摄,故名归脾汤。
以上简略地介绍了妇科病治疗特点,以及滋肾补肾、疏肝养肝、健脾和胃等法的用药和方剂举例,仅是个人点滴体会,供同道参考,如有不当之处,敬希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