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2

古人云：不为良相，愿为良医。余谓：医之良犹不仅与良相等，何也？相主生人、杀人，医则专主生人，不主杀人；相能佐天子理阴阳、平邦国；医直代天地调阴阳、消疵疠。能有功于天地，而让善于天子者，良相也；能有功于民物，而告功于天地者，良医也。故曰：医良于相。虽然，余又疑之，夫贤相治天下自皋、夔、伊、吕⁽¹⁾以降，一代有一代之良相；上医医国，而岐伯、越人以降，不闻一代有一代之良医，是岂汤液之用倍难于阿衡⁽²⁾之任欤？又岂造物之生良医倍难于良相，故旷世而始一觏⁽³⁾欤？此其故，由于世无善读书之人，亦由于世无读之而可用、用之而必效之书焉耳。东汉张仲景，良医也，其书教人为良医者也；沈子目南，取教人之书抉摘⁽⁴⁾之、阐明之，以冀天下后世之共为仲景者也。考仲景、祖神农、法伊吕、体箕子⁽⁵⁾，作为《伤寒论》《金匮要略》，其初实一书也，至宋世分而为二，似治伤寒者一书，治杂病者又一书，不知能明《伤寒论》者乃可言医，能明《金匮要略》者乃可言《伤寒论》。唐宋以来，若孙、葛、朱、王以医名世者，无不用其法，而谓《金匮玉函》，非读之而可用，用之而必效之书乎哉？然文词互奥，非精于经络不能辄晓。今目南详为注释，又得其徒施子学圃更端诘难，不独仲景易会之词条分缕析，即仲景未发之秘亦巨旿细昈⁽⁶⁾，我得古人而快意，古人亦得我而快意，此之谓欤！学者束发受书，稍有所积即思握管立言，然言之而未必行，即行之而未必悉副⁽⁷⁾所言。若目南，以其躬亲体验者发明古人，天下后世即可以目南所发明者推之，为明效大验。良相为国家树人，而忠皇接踵；良医为万世垂教，而人无夭札⁽⁸⁾。谓目南为仲景之肖子，而即两大之功臣也，岂有恧⁽⁹⁾焉？传⁽¹⁰⁾云：深夜有求于幽室之中，非烛何见？愿以是编为夜室之烛，俾人不盲于目，以不盲于心，天下后世知《金匮》之不可不读，即可以知《金匮》之注之不可不读矣。余故序其作述之梗概，以望天下后世之善读书者。

时康熙三十一年岁次壬申仲冬谷旦⁽¹¹⁾

吴门⁽¹²⁾年家眷弟孟亮揆⁽¹³⁾端士氏识

【注释】

(1)皋、夔、伊、吕：传说中舜时的良医皋陶、夔；商代的贤相伊尹、姜尚（也称吕尚）。

(2)阿衡：国君辅佐之官。

(3)觏（gòu够）：遇见。

(4)抉摘：抉择，择取。

(5)箕子：商代人，名胥余，纣王的叔父，以贤德著称。

(6)巨旿（wǔ舞）细昈（hù户）：非常清楚明白。旿、昈，分明。

(7)副：相称，符合。

(8)夭札：遭疫病而早死。夭，短命，早死。札，遭瘟疫死亡。

(9)恧（nǜ）：惭愧。

(10)传：此处指《礼记》。

(11)谷旦：美好的日子。旧时常用为吉日的代称。

(12)吴门：苏州的别称。

(13)孟亮揆：清代学者，字绎来，号端士，官至翰林侍讲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