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
第三章 马王堆帛书《易传》的哲学思想
第一节 引言
帛书《易传》六篇,1973年12月出土于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这六篇帛书分别为《二三子》《系辞》《衷》《要》《缪和》《昭力》,其中《二三子》篇与帛书《六十四卦》经文同幅,后五篇帛书同幅。这批帛书大约抄写于高祖之后至文帝前元十二年之间(公元前194—前168),当然部分篇目的撰作年代可能会早至战国末季。帛书《周易》经传的释文现在有多种,可参看《张政烺论易丛稿》、廖名春《帛书〈周易〉论集》和拙著《楚竹书与汉帛书〈周易〉校注》等书。
首先,与帛书《六十四卦》一样,帛书《易传》引起了学者们的极大兴趣,给学界带来了观念上的巨大变化,其中以孔子与《周易》的关系及孔子生前是否作《易传》这两个问题最受关注。这六篇帛书或为释经体,或为问答体,或为此二体之混合,它们大体上以孔子为陈述的中心。文中的孔子引《易》、释《易》,或作“孔子曰”“子曰”“夫子曰”,或作“先生曰”。在《缪和》《昭力》两篇中,答问的一方被称为“子”或“先生”,陈鼓应先生曾认为这二称不是指“孔子”,而是指汉初某位讲《易》的经师。在笔者看来,这个意见未必正确,其中的“子”或“先生”仍应指“孔子”。在帛书作者的心目中,孔子无疑是传《易》和解《易》的大师,尽管现在可以设想,一方面这六篇帛书中的“孔子”是作者为了增强其陈述的权威性而假托为之的,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即便如此,我们仍可以看出它们在思想上与孔子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要》篇曰:“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橐。”这与《论语·述而》“(子曰)加(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及《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子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的说法一致。《孔子世家》并将孔子“晚而喜《易》”的时间置于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孔子返鲁之后,其时子贡在鲁,与帛书《要》篇所设置的孔子和子贡相问答的情景相合。由此,韩仲民、李学勤等重新肯定了孔子与《周易》有密切关系。此外,笔者亦曾撰文补充一证。在帛书《缪和》篇第51~55行,有四章文本在叙述方式上与上下文不同,它们均先以“子曰”述经,随后又以“子曰”释经(涉及《恒》初六、九三、六五和《坤》六二诸爻),这一现象很具体地说明了孔子与《周易》经传确实大有干系。简言之,孔子生前不但研述《周易》,而且也是今本《易传》的重要来源。欧阳修曾断定《系辞》以下各篇“皆非圣人之作”,且篇中“子曰”均为“讲师之言”,以及后世竞相否定孔子与《周易》之关系的看法,都有疑古太过之失,而未能看到《史记》《汉书》之相关记述的合理成分。
其次,在论述帛书《易传》的哲学思想之前,这六篇帛书的制作时间需要略加说明。上面,笔者虽然肯定孔子与《周易》经传具有很大的关系,今本《易传》即源自孔子,并由商瞿至田何一系加以推衍和维系,但是《易》十翼是否为孔子亲著,则是另外一个问题。实际上,20世纪的中国学界一直在讨论这一问题。自帛书《周易》经传出土以来,学者们的意见渐趋一致,认为《易》十翼的绝大部分篇章写于战国中期至晚期;而《系辞传》和《文言传》所载“子曰”的部分则比较可能源自孔子本人。关于帛书《易传》的制作时代,可以从今本、帛书《易传》的文本对勘和引证关系,以及其语言的时代特征来看。从前者来看,种种迹象表明,是帛书《系辞》和《衷》《要》抄录了今本《系辞》,而不是相反——今本《系辞》乃是对帛书《系辞》之全部和《衷》《要》两篇之部分文本的汇编。另外,《衷》篇还抄录了《说卦》前三章。而帛书《衷》篇第44~45行连续抄录了三段与今本《系辞下》相同的文字,且皆称之为“《易》曰”。对此,廖名春曾指出,今本《系辞》在当时已具备了“相当于‘经’”的地位。在笔者看来,廖说是恰当的。此外,《衷》篇云“《酆(丰)》之‘虚盈’”,“虚盈”只见于《丰·彖传》。《谦·彖传》“天道亏盈而益谦”一段文字,亦见于帛书《二三子》和《缪和》两篇,且皆称为“孔子曰”或“子曰”。从后者——语言的时代性——来看,帛书《二三子》出现了“精白”“法物”“黄帝四辅”等词句,明显地受到了黄老思潮的严重影响;而《缪和》出现了“黔首”的称谓,这反映了该篇帛书著于秦代或稍后的可能。简言之,帛书《易传》当抄写于今本《系辞》《彖》《说卦》三传之后,而大抵介于战国末季至汉初文帝之间(不迟于公元前168年)。不过,由于帛书《系辞》《衷》《要》大量抄录了今本《系辞》及《说卦》的文本,因此对于帛书《易传》部分篇章的写作时间应当区别对待,《系辞》在整体上应当属于战国中期的文本,而《说卦》前三章可能为战国中期或晚期偏早的文本。
最后,我们来看帛书《易传》的研究现状。帛书《易传》释文的整理工作,最初由张政烺和于豪亮二位先生担任,并计划在《马王堆汉墓帛书》(贰)中刊印出来。但是自帛书《六十四卦》释文发表之后,这六篇帛书《易传》的释文却迟迟未能发表。现在看来,张、于二位的释文早已做好,只是没有及时刊印出来而已。20世纪90年代以来,帛书《易传》释文陆续发表出来。在最近数年,这些释文已趋于成熟。毫无疑问,这为本书的研究提供了可靠的文本基础。
与此同时,学界对于帛书《易传》哲学思想的研究还显得非常不足。这种不足,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不但在思想研究上有待深化,而且在发表论文的数量上也显得颇为不足。虽然研究帛书《周易》经传的论著很多,但是它们绝大多数属于释文、文字、释读和考据等方面的,而属于思想研究的论著则很少。第二,帛书《易传》的释文长期处于不断提高和改善的过程中,这无疑影响了以前人们对其思想的理解和阐述。因此站在一份成熟的释文上来重新论述帛书《易传》的哲学思想,显然是十分必要的。在笔者看来,帛书《易传》的哲学思想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即解《易》的原则、阴阳哲学和乾坤说三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