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儒学第三期发展问题

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末，现代新儒学的发展已将近一个世纪。经过几代现代新儒家的努力，无疑已成为一种重要的并有相当影响的思潮。如果我们说先秦儒学是儒学的第一期发展；宋明儒学（包括理学与心学等）是儒学的第二期发展，它是在受到佛道两家的冲击后形成的新儒学，并曾传播到周边国家，发生了重大影响；那么，现代新儒家则是16世纪以来，在西方文化冲击下的儒学的第三期发展。但是，这第三期儒学的发展是否能取得应有的突破呢？我认为还要观察一个时期，才能作出结论。因为，就目前情况看，现代新儒学思潮无论在台湾、大陆或其他地区都还没有形成气候，正如杜维明教授所说：“儒门淡薄”。

那么，我们能不能探讨和研究一下，现代新儒家何以到现在还未能获得新的发展的原因呢？我并不认为儒学已经没有价值，它的某些观念，它提出的某些问题，甚至它的理想等等，无疑是人类宝贵的财富，都有它的现代意义。

近年来，世界局势虽然仍动荡不安，但却发生了有益于人类的变化，这就是逐渐走出了“冷战”时期，进入了“后冷战”时代。人们逐渐取得某些共识，也许大家都可以承认，“和平与发展”是当前人类所要求的，也是21世纪人类社会发展的主旋律。在中国儒家思想中确有着适合这一主旋律的重要观念。这就是《周易》中包含的“保合太和”的思想。它体现着极高的“普遍和谐”理想的追求。它最后的六十三、六十四卦“既济”、“未济”则体现了一种共同发展的观念。世界文化发展的趋势，可以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由于殖民体系的瓦解，“西方中心论”亦随之消退，世界文化正在朝着“全球意识下的多元化方向”发展。各个民族、各个国家都要发展其民族文化的特性以贡献于人类；而儒家思想作为一种理论来说，它是主张“和而不同”的，这种精神正体现了当前世界文化发展总趋势的要求。除此而外，儒学还有许多其他有价值、有意义的观念，对今天人类文化的发展来说，都是宝贵的资源，特别是在关于宇宙人生的终极关怀的问题方面会对人类有重要的启示。

那么，现代新儒学有什么问题呢？我认为任何一个思想体系都不可能解决各个时代人类的所有问题，或者说，有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永恒绝对真理。它总有它的问题和局限，儒家也一样。这样，我们就要给儒家一个定位，看看它能解决什么问题。换一个说法就是：我们应从什么方面来发挥儒家的真精神。我想，我们现在的新儒家可能有一个不一定正确的方向，即用西方的模式来规范儒家思想。例如，我们为什么要说儒家思想中也有“民主和科学”呢？如果我们说儒家思想并没有这些思想，但它可以不与“民主和科学”相抵触，是否影响儒家的价值呢？我想不一定。因为儒家思想的价值并不在这方面。而在教人如何做人，有个“安身立命”处，有个对宇宙人生自觉自主的领悟。又如《大学》讲“修、齐、治、平”，这很好，但能否“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如果这样，很容易走向泛道德主义。这是我们所不赞成的。各种文化都有所长，我们如果去深入发掘都会发现它的价值。在各种文化系统之间，应该是互补的，而不应该是互相排斥的。

原刊于《大众日报》,1994-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