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是我和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并不是在思特里克兰德太太所说的那种情况下见面的。她请我吃饭的那天晚上,不仅有她的丈夫,还有其他几个人。这天早上,我收到了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的纸条,说好当天晚上要请客,可是有一个客人临时有事来不了,请我把这个空缺填上。纸条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要提前跟你讲明,你一定会觉得很无聊。我从一开始就清楚这次宴客很无趣。可是,假如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将不胜感激。我们两个人还是有话说的。
我接受了她的邀请,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
当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向她的丈夫介绍我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和我握了下手。思特里克兰德太太这天晚上明显很高兴,转身就和他开了一句玩笑。
“我之所以请他来,就是让他看看我是有丈夫的人。我想他已经对此心存疑虑了。”
思特里克兰德露出了一个非常礼貌的笑容,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就如同那些知道你讲了一个笑话,可是却不知道笑点在哪儿的人一样。有其他客人来了,主人得去招待一下,我只好在一边先坐着。当所有客人都到齐以后准备吃饭时,我在和身边的女客闲谈,也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文明社会为什么要如此消耗自己的心智,在无趣的应酬上浪费自己有限的生命?就比如说这一天的宴会吧,你一定会觉得奇怪,女主人为什么要邀请这些客人到家里来做客,而这些客人为什么也不厌其烦地过来了。当天来的宾客一共有十位。见面时,这些人就没什么热情,离开时更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一样。毫无疑问,这只是一次社交任务。思特里克兰德夫妇在别人家里做过客,要还很多人情,他们原本是不喜欢这些人的,可是他们还是得回请这些人,而这些人也都没有拒绝。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抑或是为了省去总是夫妻对坐的厌弃,让仆人休息半天,或者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又或者是应该到别人家里吃顿饭?
餐厅里人挤人,给人的感觉很不好。这些人中有一位皇家法律顾问和夫人,一位政府官员和夫人,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的姐姐和姐夫麦克安德鲁上校,还有一位议员的妻子。我之所以被临时请来填补空缺,就是因为议员无法离开议院。这些客人都是有着高贵身份的人。女太太们因为对自己的气派心知肚明,所以对于衣着并不是太注重,而且也不想去讨好谁。男人们都很高雅。一言以蔽之,来这里的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壮志、富足。
每个人都想活跃一下气氛,所以声调都明显高于平常,屋子里闹哄哄的。可是大家从来没有就一个共同的话题展开讨论,都是在和邻座的人讲话,吃汤、鱼和小菜时和右边的人交谈,吃烤肉、甜食时和左边的人交谈。他们不是谈政治形势、高尔夫球、孩子和新上演的戏,就是谈皇家艺术学院展出的绘画、天气和度假的计划。谈话一直在进行中,而且声调越来越高。思特里克兰德太太举办了一次非常成功的宴会,她可以感叹自己的好运气。她的丈夫表现得很优雅。可能他的话不多,当饭局接近尾声时,他两边的女客明显有点倦怠。她们一定以为和他讲点什么太不容易了。有一两次,思特里克兰德太太都用焦灼的目光看着他。
最后,她带着一群女客从屋子里走出去了。思特里克兰德在她们出去以后关好门,走到桌子另一端,坐在了皇家法律顾问和那位政府官员中间。他把红葡萄酒又传了过来,给客人递雪茄。皇家法律顾问夸这个酒很不错,思特里克兰德就跟我们说了他买酒的地方。我们开始就酿酒和烟草谈论了起来。皇家法律顾问说到了他正在审理的一个案件,上校说到了打马球的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安静地坐着,假装非常感兴趣地听别人讲话。因为我知道我和这些人八竿子都打不着,所以就非常淡定地观察起思特里克兰德来。在我的想象中,他没有这么高大,我也很疑惑,我之前为什么觉得他会是个比较羸弱、其貌不扬的人。事实上,他长得很结实,一看就是个非常粗壮的人,身上的晚礼服明显不太合身,使他很像一个准备参加宴会的马车夫。他大概四十岁,虽然长得不太好看,但也不算丑,因为他的五官都非常端正,只是尺寸明显大于一般人,显得比较笨拙。他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一张大脸上什么也没有,给人不太舒服的感觉。他有着短短的红颜色头发,蓝色或灰色的不大的眼睛。他长得很普通。我终于明白,思特里克兰德太太为什么在提到她的丈夫时会有些羞涩了,她很想在文艺界占据一席之地,而这样的丈夫是很难给她增光的。毫无疑问,他根本不会社交,可是也不是人人都要具备这个本领。他真的很平凡,甚至都没有什么怪癖。他只是一个憨厚、枯燥的普通人。一个人可以对他的品行非常佩服,却不愿意和他共处。他是一个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人。也许他是一个让人佩服的社会成员、一个坦诚的经纪人、一个忠于职守的丈夫和父亲,可是你不需要把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