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译文版(202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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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火星彩虹(下)(2)

“是一扇门!”红色惊呼,“水晶一样透明的圆形门,嵌在水晶一样透明的门框里……”蓝绿色的眼睛瞪得滚圆,透过驾驶室的窗户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她悄声道:“我拿十块钱赌你一块钱,那肯定是货真价实的钻石!”

“咻——”驾驶员盯着前方那难以置信的景象吹起口哨。

“开过去,”红色指示他,“慢慢开……”

爬行车缓慢向前行驶,跟随纤维线径直朝崖底的门开过去。等驾驶员将爬行车停下时,红色和维克多已经穿好太空服。两人出了气闸门,沿车身下方步行前进。

门是圆形的,直径约六十厘米,位置靠近地面。他们轻手轻脚走到门前,蹲下来往里瞅。门嵌在透明的门框里,门框不到一米宽、一米高,底部是平的,顶部向上拱起。靠近圆门中央处有六个凹痕,门背面那一侧还有另外六个凹痕,与正面那组凹痕呈30度角。红色事先已经从行李中扒拉出一枚钻石戒指。她拿硕大的钻石用力划过门框表面。

“一点儿划痕都没有,”红色检查自己用坚硬的宝石划过的地方,“绝对是钻石。”

两人打开电筒往里照。向内一米半又有一个门框和另一扇圆门,两扇门之间围出一个小房间。地板是平的,天花板向上拱起,与外侧门框的弧线一致。

“显然是气闸,”红色说,“那背后会是什么?”

“看不清,”维克多左右晃动手电筒,“不过好像是很长的通道。横截面跟气闸一样。”

“咱们进去吧,”红色热切地说。她把手指放在圆形舱门中央的六个洞里。这些洞比她戴了手套的手指略小一些,不过反正也只需要用指尖就够了。门开始旋转。

“住手!”维克多抓住她的胳膊。

“你什么意思,住手!”红色一面嚷嚷一面怒气冲冲地拍开对方的手,“这是我的发现,我他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维克多硬挤到红色和舱门之间,用后背遮住手指洞。

“它首先属于人类,”他迎着红色的愤怒的目光坚定地说,“不过之后就归你了,”他向她保证,“先给我点时间。我去拿设备和照相机,开门时要先把一切都测量、记录下来。等到信息记录完毕,里面的手工艺品全是你的。”

“好吧!好吧!”红色愤愤然,“反正我的化石狩猎许可证也是这么说的。”她拍拍几乎一米见方、一厘米厚的钻石门框,“有这样的砌墙砖,我连手工艺品都不需要了。”她从蹲姿站起身,甩甩有点抽筋的双腿。“我这就呼叫萨根研究所的主管,把我们的发现告诉他。”

“去吧,”维克多说,“我用太空服里的激光测距仪测测看这条通道有多深。”他朝通道里发射了几次激光,每一次都稍微变换方向,试图理解返回的不同读数。

最后他决定得弄个计算机模型才成。他从雪地里站起来,拍拍火星服屁股上的雪,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爬行车内。

“发射信号/奇怪/自外来。回复。”

一束蓝色的激光从透明的门里射出来。短暂的照亮了门外的雪。然而谁也没有看见这转瞬即逝的应答。

“发射信号/奇怪/自外来。停止。”

基地已经得到消息,专家正在赶来,除了等待没什么可做的了。新发现让红色兴奋至极,全身都像过了电似的。此刻她看维克多不再是看雇员的眼神,而是把对方当成了男人。这人个头不大,又瘦得很,可是红色已经很久没有允许自己在男人的怀抱里放松了。之前他们跟几个技术人员分享了香槟,气氛非常放松。现在两人在车后部独处,一面抿着伏特加,一面小口吃抹了厚厚鱼子酱的华夫饼。

维克多笑呵呵地直乐:“这可真不错,红色。”

“很高兴你喜欢,维克多,”坐在他身旁的红色回答道,“你知道,我会想你的。”她拍拍他肩膀,拍完还把胳膊留在了他肩上。

“我也会想你的。”他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给她一个拥抱。她靠在他胸前放松,然后把头转向他,两人的嘴唇贴到一起。突然她又往回退开一点点。

红色问:“我说,你没结婚吧?”

“呃,结了,”维克多承认,“她是物理学家,人在新西伯利亚。”他试着再度把她拉近,还补充说:“可是她根本不理解我。”

红色露出一个严厉的笑容。她前夫引诱其他女人时从来都是这句台词,最后红色忍无可忍离了婚。她非常受伤,以至于在事业如日中天时放弃了月球空轨首席飞行员的职务,变成一个在小行星带捞石头的流浪者。她很幸运,不但没在小行星带送命,反而发了大财。但她也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像前夫的女朋友那样伤害另一个女人。她伸出双臂搂住维克多,结结实实地亲了他一口,然后跟他分开。

“这是说真话的奖赏,”她说,“不过只有这么多了。”她站起来朝一张单人床走去。

“等那些搞科学的过来可有的忙,所以咱们都抓紧时间闭闭眼睛吧——各睡各的。”

红色和维克多强迫自己打起了瞌睡,时间不长,睡得也不沉。他们醒来时已经有三台飞跳机分别降落在峡谷另一端的安全距离之外。没过多久,三打欢天喜地的专家带着各自的设备涉雪而来。克里斯拿着大气成分分析仪,马克斯带来了物质成分分析仪的便携版,塔妮娅拿来了医药箱,以防找到另一个节怪。古斯则是仗着自己职位高硬跟过来的——现场并不需要另一位火山专家,可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他才不准备被排除在外。前来考察的人都戴上了配备头盔眼的战斗头盔,这样不仅能在漆黑的地道里看清情况,经改造的头盔眼还会把他们看见的一切都记录在纳米盘上。

“你猜得不错,红色,”马克斯·马克法顿将便携式脉冲激光物质分析仪从环绕在圆形舱门周围的门框表面拿开。“全是碳——肯定是纯的钻石。”他凑近了看读数,“或者还加进了一小点氮以增加强度。”他又用分析仪检查了舱门,“这也是钻石。”

“瞧这底下,”古斯弯腰拂开积雪。在门框的一角有四根玻璃状的纤维物质,其中一根纤维就是红色一直在收集的那一条。其他几根埋在雪底下,一根朝峡谷下坡方向延伸,另两根朝上坡方向延伸。

“这些归你了,”红色拍拍门框,“我拿这个就行。”

“我说不太准,但门框里面似乎内建了光耦合器,”一个技术人员在检查完古斯的发现后说,“门对面还有四根光纤,但是找不到连接器。看着像是碰焊进门框的。”

克里斯问:“准备开第一扇门了,开门之前还有人想做点什么吗?”没人应声,于是克里斯用胶带将一个塑料袋粘在圆形舱门和大气分析仪的接口周围,然后用分析仪吸出袋子里残留的火星大气。塑料袋瘪下去。克里斯将手按在塑料袋上,隔着塑料袋转动舱门。塑料袋突然开始充气膨胀。

“高压!”克里斯赶紧重新旋转机关把舱门关闭。他看看读数。

“氮气60%、氩气6%、氧气15%、二氧化碳14%、甲烷3%、其他的乱七八糟2%。可以呼吸,不过靠它活不了太久。二氧化碳含量太高,有毒性。也不知道压力是多少?”

他再次将门打开,同时关注分析仪上的压力显示。塑料袋像气球一样胀起来,胶带被撑开。

“气压升上了六百二十毫巴。”他说。转了六圈以后,门从门框脱离向外落下,克里斯爬进去。“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他捡起门,利用圆形钻石板对侧那六个没有对齐的小洞把门拧回原位。他先对困在气闸里的火星大气作了皮重测量,然后打开了内侧的圆形舱门。它像第一扇门一样很容易就转动了。

“基本上跟之前的成分一样,只不过这回还多了些水蒸气。总气压是六百九十毫巴,”克里斯报告说,“我应该继续前进吗?还是让别人先去?想交换位置的话我们可以从彼此身上爬过去。但这一路基本上都只能靠手和膝盖单列爬行,除非有谁擅长青蛙跳。”

维克多说:“下一处障碍在你前方一百二十二米处,稍微向上一点。”

古斯问:“你的空气储备怎么样?”

克里斯让对方放心:“刚加满的。”

“咱们把马克斯和他的激光分析仪弄进气闸,”古斯说,“他可以随身带几百米的绳子给你递进去。把你头盔眼的视频输出连进绳子里的光纤,这样我们就能监控你的进展。如果在另一头发现另一扇这样的水晶气闸,你可以直接分析气闸背后有什么;如果发现任何别的东西你就先回来,换马克斯过去测量它的成分,测完我们再继续前进。”

克里斯把舱门拧关上,马克斯进了气闸。然后克里斯爬进黑暗的隧道,电筒的光渐渐远去,越来越弱。古斯找到通过马克斯的太空服播放的克里斯头盔眼的输出信号,他拉下头盔的护目镜,同克里斯一起观察前方的动静。

克里斯说:“光线变亮了。”透过克里斯的头盔眼,古斯看见前方有一扇亮堂的门。

古斯说:“像是另一扇气闸。”

克里斯朝着门爬过去。他低着头,所以靠他头盔眼观察的大家只能看见一片布满灰尘的钻石地板不断向后移动。克里斯来到门前坐下,他抬起头。

“哇,难以置信。”克里斯保持头部静止,好让其他人看个清楚,“瞧瞧……”

“活生生的节怪。”塔妮娅说。只见远处有一个身体分成六节的生物起伏着爬过,它有二十四条腿,活动方式跟毛毛虫差不多。比起在雪里找到的那头节怪,这头节怪体表的灰色部分更深了许多,同时每一节中央那种类似斑马的黑白条纹也更加复杂。不过最让人着迷的还是这个生物的眼柄。许多种计算机重建模型都认为它们是笔直地从身体里伸出去,形成一个扇面,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尾部和头部的眼柄像海葵一样开开合合,而位于中间各节的眼柄则前后波动,在身体周围形成一种协调的图形。

远处有一头五节长的节怪从众人眼前经过,消失在一些植物背后。

塔妮娅说:“中间的那几节似乎并没有长出黑色的翅膀么。”

“我要凑近些,”克里斯说,“从气闸背后根本看不清整个房间。”

“等等!”古斯想阻止,可是已经晚了。克里斯迅速卸下面前的舱门,爬进了气闸里,然后他将身体前倾,头盔眼抵在最后一扇透明的舱门上,让镜头扫过整个房间。

“这间屋子非常大,”克里斯说,“栽满了一圃圃不同种类的植物。大多数植物都是深灰色和黑色,也有些带一丝红色和紫色。那些节怪似乎在照料植物。”这时候,刚才那头六节的节怪在大家眼前抬起了身体的前面四节。它的身体向空中竖起四米高——两倍于人类的高度——只用八条后腿保持平衡。最前端的那扇眼柄聚拢成六堆,指向大象鼻子一样的吻部末端;同时它运用了吻部尽头那种手指一样适于抓握的结构,轻柔地从一株高大的植物上修剪掉一些形态破败、似乎已经死去的白色叶片。这株植物的外形类似地球上的蕨类植物,总共五米来高,几乎碰到了拱形天花板。为了够到位置最高的死叶片,节怪用六根彼此交叉的爪子轻轻握住植物的茎,每侧三根爪子,将植物顶部向下拉。它把从植物上清理掉的叶片全都吃掉,然后落回地上,用带爪子的脚爪为植物松土。

克里斯偏转脑袋,让摄像镜头沿着天花板拍摄。镜头里出现了一排弯曲的六角形棍子,棍子从顶上垂下,末端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有人说:“这些肯定是从地表接下来的光导管。”

“多半是实打实的钻石,”红色说,“真倒霉,为什么这地方居然是有人住的?这整个地方,连墙带天花板在内,肯定都是一大块一大块实打实的钻石。我说,那房间到底多大?”

“我来量一量。”克里斯启动了内置于头盔的激光测距仪,将激光光束射向对面的墙。

“发射信号/奇怪/自外来。”

六节的节怪将自己中间区域的几根眼柄聚拢在一起,朝着克里斯的方向发射了一道明亮的蓝光。

“回复。”

克里斯头盔里突然响起一片刺耳的噪音,就好像同时收听到一百个短波频道。

古斯问:“怎么回事?”

“我猜那是节怪版的‘你好’。”克里斯说,“肯定射进了我头盔眼系统光学链接选项的紧急频道。我瞧瞧……也许可以重新设置我的激光测距仪,把它变成激光通讯器?”

“你好,”克里斯用架在头盔顶上的激光器朝不远处的节怪发射了一束低能量调制激光束。他希望节怪能明白过来,回答时将自己的激光强度也相应降低。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将护目镜调暗,又调低了头盔声音系统的音量。当然同时他也不愿错过对方的回答,所以把头盔眼通讯系统的所有光学频道全部打开了。

“发射信号/奇怪/自外来。回复。”

又是一束明亮的蓝光,头盔里再次充满许多电报机打字似的声音。但在最后,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你好”。

“调查。”

“搞定一个词了,还剩几十万,”克里斯通过光纤链接对外面的人说,“现在怎么办?”

“瞧啊!”一个通过克里斯头盔眼观看画面的人惊呼,“那只大虫子裂了!”

塔妮娅说:“其中一节脱离了身体。”

节怪总共六节,现在最靠前的一节从剩下的五节上断开,剩下的部分露出了与第一节完全一样的吻部。它继续照料植物,而脱离的那一节则朝着克里斯面前的气闸门前进。

“我正奇怪这么长的生物怎么可能使用这儿的气闸呢?”古斯说,“现在明白了,只需要每次通过一节就行。”

“我看我还是赶紧撤退比较好。”克里斯爬回气闸门背后。他回到地道中,然后重新将门安好。“那些爪子,我看了有点儿胆怯。”

单节的节怪停在门前,看样子并不准备打开舱门。克里斯稍微安下心来,停在原地没动。节怪将向前的眼柄扇指向克里斯,开始扫描他的身体。扫描完成后,眼柄散发出明亮的紫外线光束。光束很快变成蓝色,又变成绿色,然后是黄色……

马克思通过克里斯的头盔眼观看节怪的表演,他说:“你成了正在接受激光扫描以确认成分的样品。把你的关节露出来,再把设备举起来,这样他也轻松些。”

克里斯晃动手指跟节怪打招呼。他向地道外面爬了几步,接着又回到原处。他举起自己的分析仪、把护目镜拉起来又放下、打开手电筒朝各处照照。

“组成/由碳氢化合物/带手工物品/制造/这一生物。结论/有机体/活的/智慧。”

“命令/交流/最大值。”

节怪行动起来。它在气闸门框的左下角摆弄什么,同时还朝着克里斯的头盔眼发射了一百束颜色各异的激光。

“快关上!”克里斯吼道,他赶紧将头盔的音量调成静音,这才解脱了。

“嘿!”太空服的通用频道里传来一个声音,“爬行车上那卷钻石纤维全亮起来了。”

古斯回头看过去。太阳已经落到悬崖背后,阴影中的光纤卷放射出各种颜色的激光——因为光学纤维卷起来之后有了弧度,所以光才显露出来。

“它们想跟我们交流,”古斯一面大喊一面跑向爬行车,“光纤的末端在哪?”

站在线圈旁的一个技师说:“我来给你造一个。”那人一把抓起一缕明亮的光纤,熟练地将它在食指和拇指间结了一个圈。一大截线圈突然黯淡下去,技师将仍在闪烁的一头递给古斯,后者将光纤对准前额的激光单元。

古斯说:“你好?”

光纤里的声音重复道:“你好……”几乎与他自己的声音毫无二致。

“交流。”

“给,”古斯将光纤对准技师头盔的激光单元,“我要进车里,叫醒研究所搞计算机的那帮人。这期间你来跟它说话。我们得让节怪跟我们的计算机神经网络对话,还要在网络里设立一个交互连接语言学习程序。”

技师茫然地问:“我说什么?”

“朝它唱歌,”古斯建议道,“不过边唱你边往爬行车顶上爬,把光纤末端插进咱们的光学通讯链接。然后你就把它拿稳,直到有人拿胶带来给你为止。”

“我唱什么呢?”技师开始沿车身一侧的梯子向上爬,一只手始终将发光的光纤对准自己前额的激光单元。

“随便唱什么都行!”古斯从正在关闭的气闸门背后说。

“哦哦,”技师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不到一个钟头,教学链接就建立起来。古斯觉得事情进展非常顺利——不过节怪显然有不同意见。

“需要/思维/增强。”

留在地道里观察节怪的克里斯说:“有情况。”之前那个单节节怪用位置较低的一根眼柄接入了一根从门框穿过的光纤,然后就一直蹲伏在气闸门旁,几乎纹丝不动。“剩下的五节也过来了。见鬼!它们就像小孩玩的扣珠一样接回去了,又变成了一个节怪。”

“那里头是怎么回事?”通用太空服链接里有个声音问,“我们的神经网络计算机刚刚报告说,节怪的学习速度有大幅飞跃。”

“准备好迎接更多飞跃吧,”克里斯说,“这边又来了一个七节的和两个五节的。”

语言课程持续了好几个钟头。克里斯终于受够了,他转身爬出地道、循环出了气闸。维克多准备过去接替克里斯的位置,顺便加装一个永久性的监视摄像头。他正开始朝坡上爬,突然从地道浓密的空气中听到了爪子摩擦钻石地板的声音。维克多赶紧往回退,赶在节怪下到底之前出了气闸。

所有人都退到恰当的距离之外,给节怪留出空间。单节的节怪用吻部那六根适宜抓握的手指熟练地转动气闸的舱门,爬进了圆形的门里,气闸室刚好能容下它长圆柱形的身体。古斯和其他人尝试用自己的激光通讯器跟它说话,但它压根不理睬。

节怪用吻部触碰四根光纤从门框穿过的位置。等它摸索完,门上出现了第五根光纤,光纤因散逸的激光而微微发亮。单节的节怪沿着爬行车的车痕朝峡谷另一头走去,边走边从吻部下方吐出更多钻石纤维。

古斯对红色说:“它在重新铺设被你卷起来的纤维。”他停顿片刻,抱歉似的咳嗽一声。“可以说是风暴过境后维修电话线。”

见节怪离开,维克多想重新打开外侧的舱门。门转不动了。

他耸耸肩:“锁上了。”

一组科学家步行跟在节怪身后,其他人则发动几辆飞跳机赶到前面去。他们计划交替向前跳跃,互相接力。抵达第一个交汇点时,大家发现节怪的速度远远超出人类的预估,只有一个人还能跟上节怪的步子——那人曾经是马拉松运动员。

“它越走越快了,”马拉松选手喘息着说,“还边走边大口吃雪呢。它已经长出了一组完整的翅膀。翅膀越大它的速度就越快。我觉得翅膀的功能不仅是散热,依我看它们是能量源——这个动物是太阳能供电的!”

节怪迅速移动了好几公里,途中既没停下也没休息,只是不停吐出钻石纤维。现在翅膀已经长成,它进食的速度也就慢下来,只偶尔吃一口二氧化碳雪当零食。

克里斯和塔妮娅搭同一台飞跳机降落,两人追在迅速移动的节怪身后走了一英里,之后就累得无以为继。不过他们很幸运,正好看见了节怪排泄的过程。

“我确信它排出了氧气,”克里斯看着空气成分分析仪的数据说,“那个生物肯定是分解了雪里的二氧化碳,把它变成了碳和氧。碳就用来制造钻石纤维,”他看向塔妮娅,“它排泄的物质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塔妮娅已经把那一堆松散干燥的颗粒状物质装进密封袋。她看着握在手套里的密封袋说:“等回了爬行车我再拿到显微镜底下仔细瞧。不过这反正不是生物的排泄物。”

之后的分析证实了她的初步判断。

“里头没有任何有机物质,”她对研究小组报告说,“它排泄的只是氧化铝、氧化硅和氧化铁——也就是沙子,非常干净的沙子,里头连一丝一毫有用的矿物质和营养都没剩下。”

三天后,节怪来到了当初红色的车轮被纤维缠住的地方。节怪又继续行走了几公里,接着开始用带爪子的强壮脚部挖洞。壕沟越挖越深,锈色的沙子向四面八方飞出去。节怪突然停下来,捡起一根埋在沙子下的纤维。它用自己的吻部做了什么,然后爬出壕沟外,朝着自己来的方向往回走。一个技师滑到壕沟里,找到了重新连接上的纤维。他仔细打量,却看不出来重新连接的部分在哪里。

纤维一路向南延伸。

谁也不知道它延伸出多远。

铺设纤维的节怪返回洞穴入口,这时它已经将翅膀重新吸收进体内。

塔妮娅惊叹道:“翅膀就这样越变越小,然后就没了。”

她问古斯:“语言课进展如何?”

“很不错。它们的语法结构很奇怪,但学起英语来毫无问题。而且它们肯定又连上了很多节,因为到最后它们阅读图书馆里视频书的速度超级快,已经赶上了我们的传输速度。

“所以现在应该可以加深了解了,希望这一个跟同伴保持着联系。”单个的节怪站在舱门外,纤维耦合的眼柄连接着之前节怪们用来与语言计算机对话的光纤。古斯朝节怪走去。

他启动头盔的激光通讯器:“既然我们已经可以对话,我们应该对彼此加深一点了解。我的名字叫古斯·阿姆斯特朗,你叫什么名字?”

“属于这节的名字是巴德皮。”

“我们希望进入你们那了不起的家,巴德皮。

“存活在外面可以古斯·阿姆斯特朗。”

“对,”古斯承认,“可是——”

“进入里面没有必要古斯·阿姆斯特朗。”

节怪转过身,吻部沿着舱门外缘动了一圈,不知怎么就解了锁。接着它用带六根手指的鼻子轻松取下舱门,开始朝气闸里走。

古斯抗议道:“可是我们得谈谈,加深了解。”节怪把门装回原位。还好激光链接很容易就能穿过透明的物质。

巴德皮坚定地回答道:“继续里面的任务重要性较高。”

节怪花了一些时间用吻部触碰圆形舱门的外缘,看起来几乎像是在用一根分成六股的线抹去圆形舱门和门框接口处的那条细缝。塔妮娅弯腰凑过去观察。

她发出一声惊呼:“它用吻-指下方纤细的羽毛把钻石门焊死了!”

巴德皮进入下一扇舱门,把它也焊死,接着沿长长的缓坡往里走,身体后部的眼柄发出最后一束闪光。

它用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说:“结束交流。”

古斯晃晃脑袋,晕乎乎地站在原地。红色·风暴走向崖面,来到已经无法撼动的钻石门跟前。她把手指插进门外侧的六个凹洞一拧,门毫无反应。她使劲儿朝门底部踢了好几脚泄愤。

聚集在此的科学家和技师终于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他们收拾起设备和工具,开始朝各自的交通车走去。古斯头盔后侧响起一声音乐。他切换到弗雷德·温普尔给他传递机密讯息时使用的加密通讯频道。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马上通知您,长官,”弗雷德说,“今天早上全球各地发生了一系列协调一致的政变,地球上的主要国家,我指那些尚未并入合一国的,他们的国家元首全部被迫下台,被效忠于无限之主亚历山大的摄政官取代了。”之后是长长的沉默。

“还没完,”弗雷德继续说道,“现在他要求关闭月球和各行星的所有基地,并要求所有人立刻返回地球。”

第14节 救援月球

等古斯和克里斯返回奥林匹斯,他们的信息文档里已经塞满消息,办公室外也排起了长龙。两人决定共同处理眼前的局面,因为火星的未来和萨根研究所的未来已经不可分割地联系到了一起。弗雷德·温普尔手上有张长长的约见清单,优先等级最高的一条是来自埃律西昂凹地基地的视频通话请求,发起人是庞大的日本代表团主管芥川尾崎博士。对于研究所和火星领地来说,日本一直都是主要的经济来源。

尾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的政府要求我返回日本。我有义务遵命行事。”

“可那已经不是原先的政府了,”古斯抗议道,“你不应该觉得自己有义务服从一个由外国势力安插的摄政官。”

“新摄政官并不是外国人,而是一个年轻的日本政治家。众所周知他是下一任首相的头号人选——只等如今的首相去世或者失去影响力,”尾崎说,“最近出现了不少关于老首相与年轻男人的传闻,如果传闻属实,那他的影响力是没法再维持太久了。”

“除此之外,”尾崎继续往下说,“你没看过来自日本的电视报道——新闻上显示有大批群众涌向国会和首相办公室。接触帽底下的面孔全都是日本人。如果日本人民希望这样,那我必须服从。”

古斯说:“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好吧。”

“我已经启动了相关程序,准备关闭日本火星火山研究所,并将我们的代表团送回家。我们代表团的最后一批成员将在两日之后登上运输飞船。”

“不,才不会!”一个声音打断了尾崎的话,一个年轻日本科学家的面孔出现在尾崎的书桌上方,那人盯着通讯链接的视窗说:“这些因循守旧的老古板,他们也许觉得自己必须追随大多数人,但我和其他许多人都不准备回那个疯狂的地方。我们希望留在这里。我知道你手头的火山学家已经绰绰有余,但我曾经在寿司店打工完成大学学业,我不会成为火星的负担。我们可以申请火星公民身份吗?”

“没问题,”克里斯道,“不过我敢说咱们能想出别的点子,不必把你的才华浪费在开餐馆上。”

“你出去吧,吉田。”被年轻人打断,尾崎似乎稍微受了些触动。等对方离开办公室,他对着屏幕说起了心里话。“这些年轻人的决定很可能是正确的,”他承认,“但是我必须回地球,把经过岁月洗礼的理性声音加入这次讨论。因为虽说可能要花很多年,甚至很多个世纪,但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让受了误导的日本人民回归传统的道路。”他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眼睛里闪烁光芒,“再说火星领地也需要在合一国内部有可靠的人。当然了,我因为来过火星,所以肯定会一直受到怀疑。但我能找出那些对你们的使命感到同情的人,并帮你们建立联系。”

“第五纵队!”古斯说,“正是我们需要的!我怎么没想到呢?”

“因为我们所受的训练是要让我们成为科学家,而不是成为政客,”克里斯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得把心底狡猾的部分磨得锋利些。”

“可是如果我们不能相互交谈,那就算招揽到人手也没用啊,”古斯说,“我敢打赌,合一国很快就会关闭地球和火星之间的所有通讯链接。”

“关于这个问题,我相信我同样有一个临时的解决方案,”尾崎说,“由于返回地球可以证明我的忠诚,又因为在日本,大家对长者和权威人士有很强的敬意,因此我相信我能够保留自己在东京大学地质物理研究院主管的位置。我们大学在楼顶架设有激光雷达系统,其射程超过月亮。我可以把它改造成联系火星的低数据流量通信系统,应该不会很难。当然了,你们肯定还需要设法建立别的链接。”

“这是肯定的,”古斯说,“不过你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和克里斯同样不会把你的计划告诉给任何人。”

“你正迅速学会恰当的狡猾,”尾崎微微笑着说,“等到新月时,在东京时间午夜过后搜索我的信号。那时候学生都已经睡了,激光也不会被用来测量月亮的轨道。”

“我们会想念你的,”古斯说,“咱们一起去奥林匹斯那次,还有在你们那里的花园散步的时光,我都很开心。”

“我们决定将花园保持原样,留下来送给火星领地的人民,以感谢他们对我们的热情款待,”尾崎说,“不幸的是,恐怕你们再也不能指望从地球合一国日本州获得别的礼物了。”

克里斯说:“有你不变的友谊已经足够。”他发现自己竟也能说出外交辞令,不禁吃了一惊。

下一个来访的是一个年轻的计算机程序员,比尔·博斯维奇,他刚刚从南部峡谷搭飞跳机赶来。比尔非常紧张,手里不停扒拉一堆黄色的海盗币。古斯怀疑弗雷德之所以放他进来,只是因为不想再听硬币叮叮咚咚的声音。走进办公室以后比尔就把硬币扔进了皱巴巴的工作服口袋里。他对书桌前的椅子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很快他的一只手就揣回口袋,重新开始拨弄硬币。

“我真不愿意这么干,”比尔说,“但我必须回家去……我收到了老婆的太空电报,说她九个月前加入了合一教会。她说世界合一真是美妙极了,还要我回去。”他步子越来越急,声音也有些哽咽。

“而且她还怀孕了……而我到这边已经二十个月……辛辛苦苦地干活……想挣够钱好让我们可以组建一个家……现在她怀孕了……”泪水顺着比尔的面孔倾泻而下,“她管那叫作‘来自无限之主化身的祝福’,半点不觉得羞愧!”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硬币,狠狠朝对面的墙上砸过去,嘴里大嚷着:“我真想打烂那混蛋的脸!”

他瘫软在古斯书桌前的椅子里,脸埋在手中抽泣起来。

他边哭边嘟囔着:“要是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拉下台就好了……”

“办法是有的,”古斯说,“不过需要冷静和耐心,而不是愤怒。”

“是什么?”比尔满怀期待地抬起头,“要我做什么都行!”

“哪怕是要你加入合一教会吗?”

比尔迟疑了一秒钟:“当然——要是非加入不可的话。可是我加入有什么用呢?”

“我们需要可靠的人打入合一教会,而我知道你是可以信赖的。你愿不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接受你妻子和那个不属于你的宝宝?不仅带着心甘情愿的微笑加入合一教会,而且成为最虔诚的信徒?”

“你的要求可不简单,”比尔有些犹豫,古斯默默等在一旁,“假如我加入,而他们也接纳我,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还不知道,”古斯说,“我们才刚刚开始长期的计划。但是如果你能成为我们的白骑士,隐匿在一片黑棋的卒子中间,准备好在合适的时候提供协助……”

“我愿意,”比尔高兴起来,“我该怎么跟你保持联络?”

“别联系我们,让我们联系你,”古斯说,“除了你妻子和父母,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当然。大卫叔叔——大卫·博斯维奇,我父亲的兄弟。”

“很好。每隔几周你就会接到一通来自‘大卫叔叔’的电话,这就是暗号,表示你应该在电话里大说特说,把从上一通电话至今你在教会里的行动通通讲一遍,这样我们就能监控你的进展。我们还会安排一个秘密投递点,用来传递不能在电话上说的消息。除此之外,你只需要尽量往教会高层爬,自愿参加一切听起来有趣的行动。等最后有事情需要你做的时候,我们就给你写信。

“所以如果你收到大卫叔叔写来的信,千万别在戴着接触帽的时候拆。把信偷偷带到浴室里再读……而且别忘了信封内侧的小字。”

“我会翘首期盼大卫叔叔的每通电话和每封信,”比尔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了坚毅的微笑。他与古斯握手道别。弗雷德恼火地把海盗币一一捡起,等确认没有漏网之鱼才领下一个访客进屋。

红色·风暴是来找他们的最后几个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