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少年
扯了这么多闲篇儿,终于说到我们的主人公司马懿了。让我们把目光从战事频仍、生灵涂炭的关中地区收回,投向还算风平浪静的河内郡,看一看还是青涩少年时代的司马懿。
司马懿字仲达,东汉末年河内郡温县人,西晋王朝的奠基人,绰号“冢虎”,与诸葛亮、庞统、姜维合称“卧龙、凤雏、幼麟、冢虎”。卧龙、凤雏、幼麟都是昙花一现,虽然烜赫一时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只有号称冢虎的司马懿最终成为三国时代的终结者。他长于隐忍,善谋奇策,征伐决断,佐命三朝,功业赫赫。年少的司马懿除了受其父司马防、其兄司马朗的训导,还得到一位隐逸高士的教诲。这位世外高人就是胡昭。胡昭,字孔明。虽然今世之人对于胡昭这个名字很陌生,但是在三国时代胡昭确实是最著名的隐士。胡昭与那些借着做隐士沽名钓誉之辈不同,他是一个真正的隐士,终身不屑做官。虽长期隐居深山,但其名声妇孺皆知。他不仅深受百姓爱戴,在乱世之中也受到朝廷和各种割据势力的惦记,从袁绍到曹操,一直到后来的大魏皇帝曹叡都曾经多次请其出山,但都被他婉言拒绝。说白了,胡昭就是东汉末年神一样的存在。如果说名气,在三国时代,他的名气肯定比另外一个字孔明的人——也就是卧龙丞相诸葛亮——更加大。
司马懿虽然说是世家子弟,但他也不是从小就那么心黑手狠,那么“多智而近妖”的。司马懿不是生而神灵,他也有着年少轻狂的青年时代,像我们一样有着后来回忆起来都想抽自己的过去。至于他为什么变得隐忍,变得别人怎么挤对,他依然露出懵懂的笑,那只有一个解释:世道险恶,不忍你就得死。
司马懿是以一个莽撞少年的形象登场的。就像每个人都有曾经鲜衣怒马的那个时期一样,他也是被现实这堵大墙撞得头破血流。但墙是不会主动来撞你的,一般都是你自己去撞它的。司马懿也是这样。
一心隐居的胡孔明为了躲避一波一波的来请他出山的各路权臣和豪杰,躲到颍川的陆浑山中做了山野隐士。司马懿的少年时代由于其父司马防在京都做官,基本上处于一种放养的状态,在家乡四处游历,广交朋友。年轻的司马懿听说这位天下最著名的世外高人就在颍川归隐,因仰慕其名望和学识,经常去登门拜访。胡昭见司马懿聪慧通达,胸有雄才大略,是可塑之才,于是就竭尽全力,传道授业,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胡昭可谓年轻的司马懿的启蒙师者;而少年司马懿也从这位人生中第一位老师的身上,学到了经史的修养和隐忍的气质。这对于其三观的塑造影响极大。
由于胡昭秉承开门办教育的方针,周围的年轻人都以成为胡昭门下子弟为荣耀,很多士族的子弟都与胡昭频繁交游。与司马懿一起拜访胡昭的,还有一位周生。周家在颍川是出了名的豪门,也是自视甚高的狂生。司马懿年少气盛,总是显得锋芒毕露,而且还几次当众与周生争辩,让周生很是下不来台。在屡次遭到来自温县少年司马懿的不屑和轻侮之下,作为颍川本地豪门子弟的周生,心中的恨意逐渐累积成杀之而后快的决心。周生联络了几个帮手准备杀司马懿。胡昭听说后大吃一惊,他知道周生和司马懿合不来,但没想到他竟动了杀心。
胡昭赶忙在半路上将准备杀司马懿的周生一伙人截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极力劝说,情到深处,甚至泣下沾襟。
“你如果还在乎我们的师生之情,就放了司马懿这一次;否则的话,你就先杀了老夫。”
周生见老师老泪纵横,泣血劝告,终于化解了胸中的仇恨,放下屠刀,长叹一声:“今天要不是老师您极力相劝,我非杀司马懿不可!好吧,念在老师您的情分上,我饶他不死。”
胡昭害怕周生反悔,要周生立誓。
周生斟酌再三,挥刀砍倒了身边一棵小树,咬牙切齿地说道:“日后如果我周某仍要害司马懿,下场有如此树!”说完挥手带着一众人返回了。
胡昭成功劝阻周生后,连忙赶回陆浑山的居处。司马懿已在此等候多时了。见司马懿安然无恙,胡昭才放下心来,但他绝口不提刚才的事情,而是与司马懿言笑如常,尽欢而散。
胡昭一介名士,之后非但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且在司马懿发达了,成为曹魏权臣之后也没有借此邀功。虽然胡昭终此一生未提及此事,但司马懿后来也终于知道了此事,并将它深深藏在心底。
君子之交,高雅纯净,清淡如水。
经历了这样的生死考验以后,司马懿终于知道年少轻狂会招来杀身之祸,自此收拾了锋芒,夹起尾巴做人。不单做人要低调,即便是才华横溢也要深藏不露,这才是胡昭作为老师教给他受用一生的隐忍之道。为了铭记师恩永远不忘,司马懿把两个儿子分别起名为“师”“昭”。
汉末那个乱世虽然体统沦丧,虽然司马懿后来变得阴狠无比,但其初心,日月可鉴,千年以降也让人动容。
那一天,那个年少轻狂的司马懿死了,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一个凡事低调、机关算尽的司马家儿郎成长了起来。之后的司马懿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积累人脉和民望,为出仕做足了准备。
多年以后,当司马懿站在城门紧闭的洛阳城楼上,儿子司马师向东南方向指着,说那就是高平陵的方向,而他沿着手指的方向不住张望时,他一定会回想起他被颍川周生追杀的那个午后。他觉得他欠那个豪门恶少一声感谢。
物换星移,不舍昼夜。
东汉年间实行的还是察举制度,就是说要出来做官不用考试,但是民望要好,要有人说你的好话,要有人推荐你。所以人脉、民望这种东西还是很重要的。根据《晋书》里的记载,司马懿有两次被曹操征辟的经历,一次是在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另外一次是在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第一次是司马懿心怀汉室,不愿为乱臣贼子曹操做事;第二次曹操放了狠话,他不得已,勉强从了曹操。
司马懿,或者说司马家族算不算忠诚,这个没有定论,毕竟从周到汉几百年改朝换代也好几轮了。但至少有一点,在司马家族的人眼里,家族利益永远是高于国家利益的,这个没有什么可说的。《晋书》的作者是唐朝的房玄龄,他参考的史料大部分还是根据晋朝官方的记载。如果汉代是正朔,那么篡夺了汉朝的曹家就是非正义的。根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逻辑,篡夺了曹魏的司马家从一定程度上讲也是正义的,因此,《晋书》是有给司马家涂脂抹粉之嫌疑的。
所谓的正义都是自说自话,所以,让我们只谈利益,不谈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