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时先生暨叶太夫人七十双寿序

吾国以农立国，乡为国本。伊古以来，圣君贤相，莫不首重乡治。黄帝设井田，唐虞立邻朋里邑之制，迄乎夏殷，其制不改，至周代而乡遂之法，视前益备。孔子曰：“我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岂不盛欤？”原吾国乡治，与西洋之地方自治，貌似而实异。地方自治在严人，我之权界虽小，利害毫发不稍。假借我不欲加诸人，亦欲人无加诸我。其志盖以攘外，故尚法。吾国乡治在泯人，我之权界同风俗、齐巧拙、通货财，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其志盖以修内，故尚德。尚法者治其身，尚德者兼治其心。吾国之不当舍乡治而浮慕西洋地方自治。其理不灼然耶。虽然，尚德岂易言哉？必也一乡之中，代有钜人长德挺生其间，守朴完素，敦厚崇礼，动静语默，皆足为世法。乡之人闻其风而慕其义，至于不威而惧，不教而劝，中心悦服，如七十子之于夫子。然后乡治尚德之效，乃可睹也。我姻伯君时陈先生，则可以当之矣。陈氏世居杨舍，有盛德。先生生而诚笃，不苟言笑。稍长，服膺阳明之学，躬行实践，不屑屑于章句。事亲至孝，教子有义方。嗣君初白兄等，秉其教，皆能自树立。初白兄历官闽赣冀浙等省，所至有声。次丹兄办理吾乡地方事务，不辞劳瘁，众论归之。女公子伊璇主持遗族女校，校誉因以日隆。先生家故素封，然自奉则甚俭，戚族乡党中之贫乏者，佽之必给，急难无告之人，周之必无缺礼，公益慈善事业，资助之无不惟其力是视。他如续修宗谱，屡葺宗祠，创建支祠，凡事关本原之大者，无不经之营之，以底于成。处世以容忍退让为主，自壮至老，为人排难解纷，难以悉数。辛亥光复，先生被推任乡董。首行乡约，办团练，以安反侧，四境赖以无事。十余年来，先生颐养林泉，不复问外事。然一乡大计，必得先生一言，众始翕服无异辞。噫！若先生者，非吾所谓一乡之钜人长德者耶？姻伯母叶太夫人，温恭淑慎，群女师慕。其所以相夫教子，化成乡里者，彰彰在人耳目。甲戍仲春之初，为先生七十寿辰，太夫人亦六十有七。嗣君初白兄等，将谋奉觞上寿，且远道征文及余。余惟寿文非古也，世之寿文，谀媚几如俳优之辞，方深讥其陋，敢效之耶？然奚斯颂鲁，麦邱视齐，因事致敬。古有此义，先生与太夫人皆以淳朴之德，克享遐龄。寿其人乃所以寿其德也。推察其延年受祉与仪型乡里之由，然后知今日言治国而不言治乡，与虽言治乡而不能以身作则以正人心、淑民德为先务，徒貌袭西洋之地方自治，朝颁条文，夕立名目，高谈经济，侈陈建设，以为已尽其能事者，皆舍本逐末，劳而寡效者也。余既承初自兄等之属，不敢以世俗末议陈长者之前。敬略述先生及太夫人行谊，因以明夫吾国以德治乡之理，使吾乡后进，知所效法，且以自勉焉。先生及太夫人闻之，倘肯为尽一觞乎？

(《国风(南京)》1934年第4卷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