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孩子已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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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白老师出嫁

一九九六年正月初六,整个村庄还沉浸在春节的欢乐之中,但对于我们来说却经历了最悲伤的一天。这一天,太阳虽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并不算冷。年前那场大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只是大街上和村外的道路上有一些泥泞。我们站在村口无所事事,忽然看到了不远处来了一顶花轿,后边还有几个迎亲的人,这段时间每天都是好日子,结婚很常见,从我们村东边那个小桥上经过的花轿更是不计其数,有时候一天能经过三四顶。每当有花轿从村口经过,都会有很多小孩、妇女还有一些小姑娘去扒开轿门看一看新娘的模样,有时候还要给新娘要一支绣花针,新娘为了防止闹洞房时被扎伤,一般在路上只要有人要就会给。这顶花轿经过我们村口,那些妇女们自然不会放过,她们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边。

花轿终于过来了,轿夫可不是鞋匠张,那这些老娘们更是放肆了,一个个冲上前去,轿夫们不敢放下轿子,但被旁边的妇女们压得快抬不起来了,第一个看到新娘子的妇女说了声“新媳妇太齐整了、太齐整了,都没见过这么齐整的新媳妇”,齐整就是漂亮的意思,这是土话。一听到这话,其他妇女和我们这些小孩更是使劲向前挤,都希望看一眼新娘。我们这些小孩第一个冲上去的就是樊小义,突然樊小义声音有些沙哑,喊道“白老师”,我们都愣了,花轿里坐着的竟然是白老师。新娘子竟然是白老师。樊小义这么一喊,那些老娘们也都愣了,往后退了几步,这些老娘们虽然并不识字的,但是她们知道老师有威严的,是应该被尊重的,况且她们也知道白老师是村支书的女儿,只是没有见过而已,老娘们主动给花轿让了路。这个时候,迎亲的人员也跟了上来,而我们这几个人,依然冲了上去,他们并没有拦着我们。我们看到了花轿里的白老师,打开轿门一股熟悉的玫瑰香扑面而来,她穿着红色的棉袄,用红色的带有大大“囍”字被子盖着腿,端坐在轿子里,头上戴着凤冠,脸上抹了少许胭脂,嘴唇红得诱人。我们喊道:“白老师、白老师、白老师,”喊着喊着,眼睛竟然有点湿润了。按照我们那里的风俗这一路她都不能说话,她朝我们笑了笑,露出熟悉的酒窝,摆了摆手,示意让我们回去。就像在课堂上一样,我们很听话,没有跟过去。樊小义一不小心被路上的泥泞滑到了,不过这次他真的哭了。

惆怅、遗憾、嫉妒、失望、悲伤,这种五味杂陈的味道整整折磨了我们好几天。后来才知道,新郎是我们学校五年级的数学老师,那位老师个子不算高,确实是我们这一片出了名的帅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业,人又帅,平日里介绍说媒的排成队,所以白老师嫁给他,也算是一个幸福的归宿。这样说,我们的心里可能更好受一些!

正月十六开了学,又得知白老师夫妻双双辞职,我们刚恢复平静的心里又泛起了躁动的涟漪,连续几天上课都觉得没有心情,似乎失去了什么,但究竟失去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心里就是空落落的,无论是下课还是放学仍然会时不时地朝着一年级的班级瞅一瞅。什么都没有发现!再后来听说他们一同去了省会做生意,多年之后,通讯发达了依然能听到她的消息,但从没谋面,也没想谋面。对于我们这些小屁孩来说,它只是曾经的小美好。

同一年秋,我们上了四年级。语文老师姓纪,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道:“我姓纪,纪是纪晓岚的,大家可以叫我纪老师”,故意把“纪晓岚”三个字说得很重。其实不光他姓纪,他们村的男人都姓纪,在我们行政村,除了我们这个自然村姓氏多一些,其他几个村的姓很单一。在四年级之前,就了解纪老师,还是那句话,毕竟都是一个行政村的,即使我们不是一个自然村,但我们班也有他们村的同学吧。纪老师也是一脸严肃,很吓人的样子,老是板着脸,这一点跟白毛相似。纪老师给人的印象是总提着那个黑色破公文包,走到教室将破包往讲桌上一扔,开始提问,提问结束后才将这个破包打开,取出课本和教材,然后讲课,在黑板上写字,写完之后,叫我们读,读完之后,拿黑板擦擦掉,然后潇洒地将黑板擦甩在桌子上,大多数时候都甩的不准,黑板擦落在那个破包上,破包上的白色粉尘就像下了雪一样。放学的时候,将书和教材放在破包里,拉上拉链,提起来,此时才拍打几下那个破包,粉尘一片飞扬,第一排的同学呛得直咳嗽,而后,纪老师一瘸一瘸地离开了。没错,纪老师的腿也是有问题,但具体原因,没有人敢问,他也没有主动告诉过任何人。

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纪老师格外关照杨军华。每节课纪老师都要向同学们提问题,但杨军华被提问题的概率就很高,通常情况下,每节课都能轮到他。况且,有些很简单的问题如果同学们答不上来就会被罚站,但是杨军华从来没有被罚站过。大多数时候,纪老师板着脸,但唯有对杨军华笑过。还有一些作业,纪老师也会时不时地夸奖杨军华几句,杨军华也能感觉到纪老师偏向他,学习也很努力,成绩比之前好多了,只是数学还是那个老样子,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得到奖状的原因。

四年级的语文课与之前最大的变化是需要写作文,如果让我们这些同学聊天、吹牛,大概能说上一天,但是如果要四百字的作文,那简直要了他们的命。为提升写作水平,纪老师要求我们写日记,这也是难为我们,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日记是要保密的,纪老师每天要抽查一次,每周还要全面检查,写得好的和不好的都要被拿出来当众朗读。实话实说,我们这些学生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不是上学就是吃饭、睡觉,连上厕所都很规律,心情也没有什么大的落差,每天也没有那么多事情发生,除了日期和天气情况好写一点,其它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写的。在纪老师的“胁迫”之下,我们硬生生地将日记这种纪实文学写成了“神话”和“传说”。有的同学写到“今天我去了公园”,但实际上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公园;有的同学写到“今天我帮警察叔叔抓到了一个小偷”,但实际上他也没有这个力气和勇气;有的同学写到“今天我们学校组织夏令营活动”,但实际上“夏令营”这个词是在书本上看到的;还有的同学写到“今天我们去参观工厂”,但实际上我们这里只有农田,没有工厂;还有的同学写到“今天生病了,去了医院”,我们这里连个诊所都没有,哪还有什么医院!纪老师对这些瞎编乱造的日记也没有提出批评,说“只要写了就是好现象”。

除了写日记,我们最头疼的就是每周的作文课,纪老师出题目,我们必须在一节课的时间写完,写不完就不准放学。纪老师常出的题目就是“我的”和“一件小事”,这两个题目基本上每月都会出,考试的时候必出其中之一。“一件小事”这样的题目倒可以理解,即使身边不发生什么事,也可以编造一件,只要是能发挥想象力总是能完成的。可是“我的--”就很难写了,一年下来,我们把爸爸、妈妈、奶奶、爷爷、姥姥、姥爷、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都写了个遍;家族里的人都写完了,就开始写同学、伙伴、老师;人写完了,就写动物,比如我的小猫、小狗、小鸡、小鸭,甚至是我的小猪;这些也写完了就琢磨写祖国、家乡、梦想等等。这些作文也很假,比如有一次考试,樊小义写了一篇“我的家乡”,竟然被纪老师当做范文阅读,这篇作文开头写到“我的家乡被青山绿水环绕,景色优美”,结尾处还不忘抒情一把,写到“啊,我爱家乡的山,我爱家乡的河,我爱我的家乡”,如果单从语句上分析,这篇文章写得简直无可挑剔,但是我们家乡哪有山?有一条小河现在也时常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