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儿时年味
也有比樊小义家里更困难的,像张大成家。张大有两个姐姐,没有上学也无法出去打工,还有一个妹妹,张大成的父亲鞋匠张,平时靠修鞋和抬花轿能挣点小钱,家里除了鞋匠张,其他人都没有分上土地,日子更苦,吃盐有时候都是问题。怎么过年呢?张大成的父亲说:“就这样凑合过呗。”还自我调侃道:一年一年又一年,年年财神都不找咱,年年都过辛苦年,一年一年又白干。也有日子相对好过一些的,家里做点小生意的,比如杨军华家,他的父亲豆腐杨磨豆腐、做豆芽,再加上家里有几亩地,基本上是衣食无忧。那时候的农村人的欲望也没有那么大,衣蔽体、食果腹足已,稍微有些余钱应付日常杂事就可以了。过年的时候,豆腐豆芽这些自然不需要买,豆腐杨主要买一些生猪肉,还要买一些卤猪头肉,甚至还买了一两斤牛肉,还要买十斤棉籽油,再把家里养了几只鸡杀掉两只,杀鸡的时候还念念有词: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阳间一道菜,到了阴间再投胎,别再转生这道菜。杀毕,剁成块,炸一炸,整个村都能闻到香味。在炸鸡块的时候,豆腐杨会把我们都轰走,说过油的时候最怕小孩子在旁边,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话会给家里带来霉运的。这一点倒是没错,这也是我们那儿的规矩,出锅的鸡块最先让灶王爷尝一尝,否则其他人是不能吃的,过油的时候都不能说话。最忌讳的是小孩在旁边,小孩口无遮拦,如果突然说一句“炸熟了没有”“火太大了”“炸的太多了”“太费油了”等等,只要小孩一张口肯定是要犯忌讳。我们哄骗杨军华:“把你家炸的鸡块让我们尝尝吧!”他说:“还是别尝了,一点都不好吃!”这小子学习不怎么样,但确实比一般人要精明!
快过年了,各种小商小贩、手工艺人都开始忙活了。打烧饼的、炸爆米花的、卖香油的、卖酱油醋的、补锅镶碗的、摇着拨浪鼓卖糖豆的、卖鞭炮的等等足以使这个三百多人的小村庄沸腾起来。
打烧饼的可能与其他不同,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他们一般都是夫妻两人一块劳作,一般情况下,他们要提前一天告诉村民,因为打烧饼用的是发面,冬天的气温比较低,活的面当天不能发酵。他们拉着架子车,有时是用牲口拉着,到村之后支起炉子,摆好案板,不需要吆喝,就有很多妇女围过来,她们端着盆,盆里堆着已经完全发酵的白面。烧饼不是现在要吃的,而是年后走亲戚要带的,尤其是妇女们大年初二回娘家是必须要带的。集上的烧饼一块钱六个,在这打烧饼五分钱一个,加上自己的面还是省了一些钱。烧饼可以做成咸的,也可以做成甜的,无论甜咸都不要村民再出葱花和白糖钱。揉面的大娘很熟练,速度很快,几秒钟就能做好一个,但是掌铁板的大爷却不能着急,每隔几秒钟就要把铁板翻过来,几秒钟之后再翻过去,铁板下边火红的煤炭烤着烧饼,渐渐地散发出了香味,是面团的香、是葱花的香、是五香粉的香、是芝麻的香、是糖浆的香,两分钟之后把烧饼从铁板上铲下来,放进村民提前准备好的竹篮里,这一轮就完成了。
炸爆米花的比打烧饼的生意好,那个时候每到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一些零食,有钱的人家不只炸爆米花,还会买一些瓜子、花生和糖果,而没钱的人家只炸爆米花,每家至少有半口袋。炸爆米花的把炉子点火,然后把村民带的玉米装在弧形高压锅里,放几粒糖精,压上口,摇啊摇,一支烟功夫,锅内的气压达到了一定值,可以了!把锅一转,对准长长的口袋,再把一根黑粗钢管套在锅把上,用力一蹬,“咣”地一声,一股烟雾腾起,爆米花喷出来了。妇女开始装袋,看着爆米花金黄色的皮、洁白的瓤,再尝一口,很脆、很甜,“咯咯”地笑了。
卖香油的是骑着自行车进村的,车把上装着木梆子,自行车后边是箩筐,这箩筐就是专门为这类小商贩做的,箩筐有两个篮,一边放香油桶一边放编织袋,编织袋是用来放芝麻的。两个篮中间是用藤条连着的,正好可以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卖香油的进村时候敲着梆子,梆子的声音清脆悦耳,无需吆喝,村民就知道是卖香油的来了。伴随着梆子的声音,还有香油的香味,家里种芝麻的用芝麻来换,没有种芝麻的用钱直接买。那时候的香油感觉很香,吃面条之前,用筷子插进香油瓶,然后取出来,香油顺着筷子滴下来,一两滴,就感觉面条很好吃,食欲大振。
卖酱油醋的进村就需要吆喝,伴着吆喝声的还有一股酸味,闻到这股味道,我们的嘴里也开始流酸水。卖酱油醋的是经常来的,拉着架子车,架子车上有两个大塑料桶,一个放醋,一个装酱油。卖酱油醋的做生意很灵活,也没有明码标价,一般地说是按勺计算,一个啤酒瓶大概是两勺多一点,醋是两毛钱,酱油是三毛钱。酱油醋都是他们自家做的,一毛钱的醋也能给你灌个大半瓶,但是村民们也不会让他吃亏,总是会对给几分钱。酱油醋没有现在的那么黑,没有现在这么稠,但是依然感觉很醇厚。
补锅镶碗,这是技术活,一般人还真不会。现在也少了,即使在我们小的时候也很少,补锅这门技术可能还持续了几年,但是镶碗当时就很少了,碗裂了、破了村民们直接就扔了,无需再费周折。所以这些手艺人逐渐就转行了。
卖糖豆的是我们的老熟人,小朋友们都认识。兜里若是有零钱,就天天盼望着他来。卖糖豆的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是一个木箱子,摇着拨浪鼓进村了,摇拨浪鼓是有技巧的,先是两声,然后是三声,再接着是五声,事实上,两声之后我们就跑了出来。糖豆有大的、有小的、有白的、有红的、有粉的、有紫的、有蓝的、有绿的,实在招人喜欢!我们有时拿着零钱去买,有时拿着鸡毛,甚至是酒瓶去换。卖糖豆的其实不只卖糖豆,还有其他的,比如大人用的针头线脑、小孩玩的爆竹、奶糖,还有我们最爱玩的气球。气球是无色透明的,但是在这个季节气球就一点都好玩了,如果是在夏天,我们会把气球吹得很大很大,然后灌进水,提溜着玩,实在玩腻了,就把口扎紧,砸在地上,咣的一声,气球破裂,水花溅到身上,凉快!长大了,我才知道这是计生用品,不叫气球。
卖鞭炮的进村,要先敲锣吸引人气。一看是卖鞭炮的,女人一般都躲开了,而男人们都留了下来。卖鞭炮的开始吹嘘自己的鞭炮如何如何响,没有断芯,爆炸彻底,哑炮几乎没有等等,时不时还要提醒大家不要抽烟,防止点燃。村民们对鞭炮的质量半信半疑,有的男人们开始起哄:“光说不行,你要点一盘试试。”男人们对鞭炮甚是迷信,如果鞭炮不够响亮、不能一响到底、哑炮多就预示着第二年诸事不顺。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有卖机器炮的了,但是村民们还是喜欢手工炮,机器炮不太响,爆炸速度也快。而男人们坚持认为除夕放的鞭炮响得时间越长,运气就越好。卖鞭炮的早有准备,拿了一盘很小的鞭炮,说:“大伙们让一让,小朋友们捂着耳朵,这炮很响的!”大家让出了一片地方,卖鞭炮走出十米之外,点燃了鞭炮,“咣咣咣”“噼噼啪啪”,确实很响、速度也不快、没有哑炮,大家都很满意。起哄的男人们更不好意思不买,都算一算需要几盘炮:大年三十一盘、大年初一一盘、开门炮关门炮六个、上坟一盘、干活开工那天一盘,算够了,交钱后抱着鞭炮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