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动物们的控诉
老田鼠头顶着几片豆叶,每次出场,都带着偷窃时不慎留下的记号,任凭他再怎么磕磕巴巴狡辩也无济于事。天气热了,他那身灰溜溜的老毛却还没褪掉,深深浅浅地像得了皮肤病。
因为偷盗的坏名声,他一家在这山野里很不受待见。俗话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幸亏他是只田鼠,住在这荒郊野外,要是住在村里的话,他那颗小脑袋早被人砸成烂柿子了。
老田鼠先是习惯性地四下张望一番,见没有危险,就溜过来和野兔蹲在一起,仰头看着树上,操着一口土得掉渣的方言,尖着嗓子说:“俺说小红纱,你不是人,哪知道人类的心狠手辣呀!尤其是猎户豹胆,那就是咱们动物的克星,千万别落在他手里。那些有华丽皮毛的动物要是让他逮到,就会被他剥皮抽筋,做成皮袄、皮褥子,或者晾干了拿到集市上去,能卖很多钱呢。俺的个娘哎,那叫一个惨呀!”
老田鼠耸耸脖子,做出一脸苦相。野兔不喜欢他,忙警惕地往后蹦了两蹦,和他拉开距离。老绿虫对这个爱背着袋子到处行窃的家伙更没好感,觉得他丢尽了老人的脸面,凡是活得明白的动物都该对他敬而远之。这时,他觉得那只不谙世事的野兔还是很可爱的。
老田鼠掏出那个橡果壳做的旱烟袋,装上薄荷烟抽了两口,然后陶醉地朝天吐了几个烟圈儿,显得逍遥自在,那副好笑的尊容,很像民间那些鬼鬼祟祟的算命先生。人们看谁不顺眼就用贼眉鼠目来形容,看看田鼠就知道这词儿多生动了。
老绿虫看不惯田鼠的嘴脸,揶揄说:“田溜溜,听说你前几天到人家粮囤里偷玉米,差点被人铲断尾巴,可是真的?”
“快甭提了,幸亏俺老田腿脚好,跑得快,拼着老命逃了回来,累得俺皮袄都湿透了。可恨那些人类还不罢休,追来掘俺的洞,差点将俺的老窝给端了。”
老绿虫幸灾乐祸地说:“活该!庄户人种地不容易,还天天让你们偷,岂能轻易放过你?”
“没法子啊!俺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不偷吃啥,窝里老婆孩子一大堆,天天要吃要喝,哭爹喊娘,逼得俺走投无路,只好起早贪黑出来弄吃的,累得灰头土脸,焦头烂额。俺要不勤劳,俺的孩子们就会饿得在家里磨牙,唉,俺田溜溜命苦哇!”老田鼠挠着满头大包,咬牙切齿地咒骂人类下手太狠了。小野兔用爪子捂着嘴巴笑,红纱女更是在树上笑得前仰后合,忘记了刚才的烦恼。
老绿虫不屑地撇撇嘴说:“你的老婆孩子饿得磨牙,纯粹是胡说八道,你们老鼠的牙齿长得快,要是不磨,早长到嘴唇外面去了!谁不知道,在这片山野里,你是最大的富翁!”
老田鼠嘿嘿地笑了。别看他既好吹牛又好哭穷,他的洞里却真是应有尽有:玉米粒、红薯、大豆、高粱米……更不用说那一地嚼碎的花生了。这些财富,全靠小偷小摸,没有一样是正路上来的,只有一家老小住的洞,是他辛辛苦苦打出来的。
老田鼠生怕刻薄的老绿虫再抖他的老底,忙又掏出烟袋抽了几口,野兔被呛得退了两步,对他怒目而视。见野兔嫌弃他,老田鼠笑嘻嘻地说:“大耳仙小兄弟,其实咱都是一根狗尾巴草上串着的蚂蚱,若有一天被人类抓住,你的皮可比俺的还值钱哩,嘿嘿!”说着,他想用爪子拍一下野兔的头,野兔愤怒地跳开,让他摔了一个大屁股墩。
红纱女看着无辜的野兔,想象着他绸缎般光滑的皮毛被钉在墙上的情景,不由浑身发冷。她喃喃地说:“人类也会剥了刺猬的皮,做皮袄或皮褥子吗?”老田鼠听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刺猬皮做皮袄,亏你想得出。嗨嗨,那还不得扎死他们!”
野兔没有笑,他往前蹦了两下,仰着头认认真真地说:“他们会将活刺猬用泥巴包起来,放到火堆里烧,等泥巴烧干了再扒开,刺猬就剩下一个肉球了,他们说这是世上最好吃的美味!”
老田鼠将烟袋锅往脚底下磕了磕,急匆匆地插话说:“大耳仙说的,俺倒是亲眼见过,俺在黄豆地里忙活,看见人类将逮住的刺猬烧得嗞嗞响,馋得俺哈喇子直流。那个香啊,就像老绿虫您老人家吃树叶似的!”
老田鼠说着,朝老绿虫挤挤小眼睛。老绿虫见老田鼠也敢拿他开涮,气得肚子又鼓起来了!他这样一位老学究,竟在这里和这些不知廉耻的东西扯闲篇,丢人现眼,真是老糊涂了。他掉转头,气呼呼地往树枝高处爬去,肉滚滚的身子一拱一拱,蠕动得飞快。
野兔见老绿虫走了,缩着前爪犹豫一下,也“嗖”地逃得没影儿了。他是最没有安全感的动物。红纱女不再为他的逃跑生气,现在她明白了:在某些时候,逃跑就意味着活命。野兔跑得快,要是有一天被人类追赶,一定能逃脱的!
老田鼠见野兔跑了,也自觉没趣,尴尬地干笑两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小红纱,俺还得去地里忙活,不陪你喽!” 说着,他把烟袋往肚皮底下一插,也溜走了。
老田鼠当然不会回洞,他又潜到田里“劳动”去了,他很敬业,一天不偷爪子就痒得难受。贪得无厌,是他的本性。田野里那么多好东西,怎不令他牵肠挂肚呢!
他是个乐天派,不管命运对他如何不公,大家对他如何嫌弃,他都永远忙忙碌碌,勤勤恳恳,也永远欢天喜地,劲头十足!听,他又扯着破嗓子唱起来:
“你知道俺今年收成有多少,收一年能吃八百年。
四十多年没下雨,水稻田里还没干。
玉黍棒上能跑马,大豆角上上刀山。
一个豆籽八斤半,一穗谷子两丈三。
拔个萝卜填眼井,放棵白菜堵座山。
麦糠壳子当筐箩,高粱壳子当瓦罐 。
刮大风别上谷地去,谷穗掉头砸个人马翻……”
树梢上的老绿虫见老田鼠边偷边吹牛,鄙夷地说:“拿别人的东西当自家的,还好意思显摆,不要脸的老东西,败坏了老人的名声,连我的老脸也被你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