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危险的驱赶仪式

月圆那天，古老的驱赶仪式在蹉跎树下进行。树上浓密的枝叶间，一只喜鹊瞪大眼睛，正窥视着下面的一切——

人们面涂五彩，头扎写满古老文字的红布，手执火把，在老族长和几位道士的带领下，围绕着古树载歌载舞，高声唱诵着降妖驱魔的咒语。他们的手脚上戴着银铃铛，铃铛碰撞发出的脆响直刺耳膜，各种声音交织着穿越黑夜，在山峦间回荡，惊心动魄。

驱赶声传到山林中，将所有的动物都惊醒了，它们一个个在黑夜中瞪着惊惧的眼睛，疑惑着是谁惹恼了人类，还是末日降临了？

红纱女跳上树梢，赤脚踩着几片树叶，朝火把摇曳的古村眺望着，那些带着法力的恶毒咒语，如一只只小蜜蜂钻进她的脑袋，让她头疼欲裂。她又愤怒又伤心，身上的红纱不由得迅速膨胀、张开，成为一对翅膀，她的双眼燃烧着火焰，在黑夜中腾空而起，向着桑田村的方向飞去！

红纱女飞临到古村的上空，俯瞰着下面庞大的蹉跎树树冠、飘动的旗幡、围绕着古树张牙舞爪念诵着咒语的人们，还有周围那些散落的草棚土屋；她还看见一脸肃穆的老族长、挥舞着马尾的道士、胡须飘逸眼神深邃的老人和一脸幼稚的孩子，他们都不像多么狠毒的人，可是他们的口中却吐出恶毒的咒语，在无情地驱赶她：

“天蒙蒙，地蒙蒙，人蒙蒙，妖蒙蒙。　　　　　

天黑黑，地黑黑，人黑黑，魔黑黑。　　　　

天沉沉，地沉沉，人沉沉，鬼沉沉。　　　　

天沦沦，地沦沦，人沦沦，怪沦沦。　　　　

大湖灵灵，小湖灵灵，天灵地灵，祈语灵灵。

高山灵灵，妖魔现行；月光灵灵，鬼怪无形。

　　人之世界，不与汝同；速速遁去，道与你行……”

他们的声音变成千万根棍子，朝着她打过来，每一个声音都在让她：走，走，走！

红纱女扑打着翅膀，怒气冲冲地在夜空中盘旋着，火把冒出的烟气把她呛得咳嗽起来。她要让那些将她当做妖孽驱赶的人尝尝她的厉害；她要将那些驱魔的旗幡和布条撕下来，给小动物们做褥子；她要揪着那些人的头发胡子，将他们一个个吊到蹉跎树上去！

她冲着人群飞过来，只要她轻轻将翅膀一扇，那些火把就会瞬间熄灭，那些咒骂驱赶她的人就会纷纷倒地，那些经幡和飘带就会漫天飞舞……她不由感到一种小小的快意，在半空中嘻嘻笑出声来。这时，有人发现了她，喊起来：“天呐，那是什么？”

人群中的猎户豹胆闻听，条件反射般地从背上摸出弓箭，嚷着：“在哪儿？是不是红纱女要来祸害人了？”看他那副神经兮兮、如临大敌的样子，红纱女觉得更好笑，她冲他飞过来，围着他不停旋转，身上的红纱一会儿变成绿的，一会儿变成紫的，一会儿变成蓝的……豹胆被她折腾得眼花缭乱，脚步踉跄，那对豹眼几乎成了斗鸡眼，他团团转着，嚷着：“这是啥，这是啥？”

周围的人忙停止了驱赶仪式，惊奇地围过来，他们以为豹胆被什么附体了。蹉跎树上的那只喜鹊，也紧张地窥视着这一幕。

小木匠忙跑过来扶住哥哥，同时向着那团不停盘旋的“云彩”望去，在变幻不断的绚烂色彩中，他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正不知所措的当儿，红纱女顽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小木匠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来。

豹胆抓住弟弟的肩膀，急急地问：“这是啥，老二，你看清了吗，它为啥老绕着我盘旋，莫不是那个妖女来了？你见过她，赶紧替哥看看，是不是她？”

小木匠忙说：“嗨，就是一团烟雾呢，哪有什么红纱女！”

豹胆使劲摇着头：“不对！一定是那个妖女施展的什么妖术，我是个猎人，我得保护村里人。让开，我这就将她射下来！”

豹胆说着，就弯弓搭箭，朝那团不停飘舞的“烟雾”瞄准，小木匠死死拉着他的胳膊，喊着：“哥，那不过是火把散发的烟雾，火光照射出的影子，不信你看看别的地方，是不是也这样？”

豹胆定睛四下张望，发现周围迷迷蒙蒙的，的确烟雾缭绕，每个人头顶好像也都隐隐约约飘着一团，但他还是不死心，朝着最可疑的一团射了过去。箭从半空中落下，掉进老族长脖子里。老族长勃然大怒，呵斥豹胆破坏了肃穆的驱赶仪式，又擅自放箭，不守族规，大逆不道，要人将他绑起来，打一百大鞭。

一百大鞭，那还不得皮开肉绽了？豹胆觉得十分委屈，却又欲辩无词，搓着大手，厚嘴唇一个劲地哆嗦着。

这时候，吉儿扶着菩萨奶奶走过来，奶奶说：“族长啊，豹胆虽然犯了错，本意却是保护大家。他虽然忤逆倔强，性情暴躁，但在长辈面前，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就饶他这一回吧！”

老族长这才消了气，说：“好，菩萨奶奶既然开口求情，就先饶了他，但为让他认错悔改，罚他到宗祠里跪拜三天，求祖宗开恩饶恕，以后若再敢鲁莽冲动，违反族规，冒犯长辈，绝不轻饶！”

豹胆还在发愣，小木匠赶紧拽着他一起跪倒在地，谢过了老族长。

菩萨奶奶拉起豹胆，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呀，万物有灵，也像你我一样，有父母兄弟。你看那天上的飞鸟、水中的游鱼，在前世，它们也许是我们的哥哥姐姐、姑姑舅舅；你看圈里的牛羊、院里的鸡鸭，我们养它们又杀它们，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汤，吮吸它们的骨髓，在前世，它们或许就是我们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啊……”

菩萨奶奶说着，就用袖子擦起泪来，吉儿忙扶住她。与此同时，两行泪水也从他的眼睛里悄然滚落。半空中的红纱女惊呆了，燃烧的火把间，她看见这个美少年的脸上，笼罩着一种纯洁忧郁的光辉，他单薄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孤独无助。

如果此刻他抬头看见了她，会害怕吗？他会大声呼喊猎户过来射杀她，还是噙着泪水悄悄将她放走？

她恍惚中又听菩萨奶奶说：“豹胆呀，世间有恩怨，有因果，你虽然是个猎人，但也要爱惜生灵，不要随便就朝哪个生灵举起枪箭！俗话说，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滥杀生灵，会有报应的啊！”

“可是我生来就是个猎人，不打猎吃啥喝啥呀？”豹胆瞪着无辜的眼睛，一脸迷茫。

这下菩萨奶奶也无话可说了，因为猎人有猎人的道理。她只好扬起脸，朝着半空说话了：“听见了吗？不管你是烟、是雾、是神、是仙，都有灵性情感，都要心怀慈悲，切莫与人结怨。既然都在这深山老林里住着，就要相互担待，莫要伤害。走吧，走吧！”

红纱女知道菩萨奶奶是说给她听的。她一定和小木匠一样认出了她，却不说破，多么善良的人啊，幸亏她没伤害他们。若是她再在这儿撒野，怕是要遭老天惩罚的！

红纱女有些羞愧，忙掩起脸，掉头往森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