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三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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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海伦娜

公元248年—328年

他从事公众事务之前,必先取得她的同意,尽管她自己的生活如同妓女,淫乱的行径传遍了整个宫廷。

埃利乌斯·兰普利狄乌斯(Aelius Lampridius),《埃拉伽巴路斯传》(The Life of Elagabalus关于君士坦丁与埃拉伽巴路斯在这段描述里的关系,更深入的讨论见G. Fowden(1991)‘Constantine's Porphyry Column: The Earliest Literary Allusion’, Journal of Roman Studies, 81, pp. 119-131。


所有的政治都跟人有关,历史也是。耐人寻味的是,在偶然间,某个女性的喜好居然左右了数十亿人的生活。

我们必须记住,君士坦丁的母亲海伦娜在各方面如同基督传道的化身。海伦娜原是拜占庭东部比提尼亚省某家客栈老板的女儿,后来却为一名平步青云的军人生下儿子,而当这名地位仅次于罗马皇帝的军人君士坦提乌斯·克洛鲁斯被任命为恺撒之后,海伦娜遭到抛弃。基督传道时特别抬高穷人、不洁者与被抛弃者,海伦娜正是这些人的典型代表。她逃过303年到311年戴克里先和马克西米安的大迫害,还可能受某个躲过戴克里先铁腕政策的家族的影响而改变信仰。

日后有一部伪造的讽刺历史——《罗马帝王纪》(Historia Augusta),其中的《埃拉伽巴路斯传》(The Life of Elagabalus)描写了罗马皇帝埃拉伽巴路斯(于218年—222年在位)的放荡生活,以此对君士坦丁极尽揶揄之能事,暗示他凡事仰仗母亲却一点也不害臊。之后流传的故事提到,这名年轻时曾从事贱业的女子听说儿子正考虑成为基督徒,大感惊恐,她坚持君士坦丁必须改信犹太教。315年8月,在一场公开的信仰辩论大会上,据说拉比们在公牛耳边低声呼唤“耶和华”之名,牛便死了,之后教宗西尔维斯特(Pope Sylvester)低声说“耶稣基督”,牛竟死而复活。海伦娜心服口服,她的儿子于是得以自由选择信仰。Zonaras XIII. 2.34-35; BHG 365(5-6, Opitz); Chronicle of George the Monk (XI, 1, ii, pp. 491, 17-499, 7).

传统上认为,海伦娜的出生地是在德雷帕努姆(Drepanum),这座小镇位于马尔马拉海的亚洲岸边,离今日的亚洛瓦不远。德雷帕努姆现在是一座温泉小镇,伊斯坦布尔的有钱人喜欢利用周末来此休闲游憩,从拜占庭搭船可以轻松抵达。这里过去是拜占庭的前哨站,君士坦丁掌权之后,便将德雷帕努姆改名为海伦诺波利斯(Helenopolis),将其修葺得焕然一新。皇帝也以母亲的名字海伦娜为自己的女儿命名。然而除了那些刺耳的故事与以粗俗文笔描述的攀附权贵的个人传记外,在地中海东部,关于海伦娜生平的翔实记载可以说是付之阙如。感谢奈杰尔·斯皮维(Nigel Spivey)提供这些观念。

根据记载,在君士坦丁堡,海伦娜授权在第七山丘兴建供奉圣卡尔波斯(St. Karpos)与圣帕皮洛斯(St. Papylos)的殉教者教堂和修道院。这两位在251年于塞若罗佛斯(Xerolophos)西南山脚下被德西乌斯皇帝杀害,今日的塞若罗佛斯已是人声鼎沸的市区,有少数逃过城市清洗计划的吉卜赛人聚居此地。要参观殉教者教堂的遗迹,必须先穿过洗车房与车库,这间供奉基督教殉教者的教堂似乎跟其他殉教者教堂一样,都刚好位于城墙以外的区域。

327年左右,海伦娜决定到耶路撒冷朝圣。这里开始出现了不同的故事版本:地中海东部、小亚细亚与中东,都宣称握有这次旅行的坚实证据。据说海伦娜在帕罗斯岛(Paros)兴建了百门教堂(Church of a Hundred Doors),这是一座具有独特氛围的建筑物。啜饮冰品的当地人依然认为,当第一百道门建好并开启之时,君士坦丁堡将会重回基督教的控制。在耶路撒冷,海伦娜监督兴建圣墓教堂,并且在耶稣的诞生地伯利恒兴建圣母马利亚教堂,此外又在橄榄山传说中基督升天的确切地点兴建另一座教堂。

海伦娜从中东带回了真十字架的木头碎片与将基督钉死在十字架的钉子。钉子钉入君士坦丁坐骑的马辔上,如此如同基督一般的君士坦丁就能领导虔诚的臣民走向胜利。君士坦丁堡对于神圣的华而不实之物有一种急迫的需要,而那些散发灵性的物品,最终将改变这座城市的故事并使之受到关注。由于缺乏引人注目的宗教历史,君士坦丁堡必须制造属于自身的意义。于是,大量圣物开始涌入君士坦丁堡,如殉教者的指关节骨、圣人的头发、基督冠冕上的荆棘,以及614年出现的刺入基督肋旁的圣矛(这把圣矛抵达君士坦丁堡一个星期就送往圣索菲亚大教堂展示。男性市民在每星期二与星期三前往瞻仰,每星期四与星期五则留给女性市民)。传统上认为海伦娜在4世纪掀起的圣物收藏热潮,至今依然能在这座城市被感受到。在圣乔治教堂宁静而窗板紧闭的中殿南角,可以找到传说中耶稣接受鞭刑的那根柱子。

4世纪的海伦娜青铜圆形浮雕。

帝国作坊迅速出现在君士坦丁堡,人们大规模地制造收藏圣物用的圣物箱。圣物箱本身就是美丽的作品,但君士坦丁堡生产的圣物箱留存至今的少之又少。2006年,一个形同大火柴盒的圣物箱被挖掘出来,其设计的用意是让人佩戴在身上作为吊饰。盒上有精雕细琢的大天使米迦勒与加百列像;不出意料,拜占庭喜爱的使徒圣安得烈也在上面,而赤足的耶稣有一只脚被捐献者抓住,他正向耶稣基督和圣母马利亚祷告,从这个捐献者无须的脸颊来看,我们几乎可以确定他是宦官。整个欧洲都将记得海伦娜的圣物收集工作。11世纪与12世纪欧洲爆发虔信热潮期间,法兰克工匠制作了讲述海伦娜故事的圣物箱。他们用鲜艳的珐琅展现君士坦丁的母亲旅行到耶路撒冷、质问犹太人、抓着他们的脚送进火中逼问圣物的下落、以死人测试她在半信半疑下取得的真十字架圣物是否真的具有神圣力量。海伦娜推广圣物收集,君士坦丁堡的街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郁甜香,是擦亮的珐琅与用骨胶镶嵌珠宝到圣物箱上所散发出的味道,以及切割磨光水晶发出的爆裂声,这样才能让人看见箱内的圣物。她让君士坦丁堡居民有机会从死者各部分的遗骸中发现美、受到鼓舞、感到惊叹。


海伦娜的王冠、华盖和珠宝饰品昭示了她的权力。在硬币上,她被形容是“国家的安全保障”(the security of the state)。硬币显示皇太后拿着一个象征知识与繁育能力的苹果。此外也有硬币显示皇太后膝上抱着一个孩子,夸示着身后的巨大光环,这不只让人想起经常被提及的强大的埃及女神伊希斯抱着她的儿子荷鲁斯(Horus),也生动模仿了安纳托利亚当地的太阳女神,她至高无上,拥有巨大的力量。米兰主教安布罗斯宣称,正如马利亚让夏娃得到救赎,海伦娜也为过去的罗马皇帝赎了罪。她不只是皇太后,也是君士坦丁的权力伙伴,包括世俗层面与神权层面。直到现在,每年到了5月21日庆典这天,这对母子依然受到民众的颂扬,海伦娜的头骨成为圣物,被供奉在特里尔大教堂的高墙之上。

在君士坦丁堡,举目所及都是君士坦丁母亲的身影,她被雕刻在象牙、斑岩与青铜上,永远流传后世。在硬币上,她化身“和平”,手里拿着橄榄枝与权杖。海伦娜的形象出现在城市各处,然而这不表示海伦娜的身份与影响力可以确保君士坦丁堡所有信奉基督教的妇女都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城市妇女依然跟古典时代一样,只能取得一半的粮食配给。她们依然是夏娃的女儿。君士坦丁皇帝在326年与333年的敕令,要求查禁作为智慧化身的索菲亚形象。正如基督是第二个亚当,女性则是第二个夏娃。哲罗姆(Jerome)曾忧心忡忡地教导人们如何养育一个保有处子之身的女儿,他建议定期进行温和而强制性的禁食(让她免于饥饿,并能够阅读或唱赞美诗),而不是近乎挨饿,他告诫说要避免“从节制转变成暴食,就像伊希斯与库柏勒的崇拜者狼吞虎咽地吃下热腾腾的雉鸡与斑鸠,好让自己的牙齿不会亵渎刻瑞斯(Ceres)的恩赐”。Jerome, Letter 107, to Laeta, AD 403, W. H. Fremantle, trans. (1885) Nicene and Post-Nicene Fathers of the Christian Church:Series II. Edited by P. Schaff and H. Wace. New York: The Christian Literature Company, 1893, VI: 248-249.


在中世纪的普丁格地图(Peutinger Map,见彩图7)抄本上——这是一张道路地图,地图中央那条蜿蜒曲折的红线就是埃格那提亚大道,是在500年左右以奥古斯都时代地图为蓝本绘制的——罗马、安条克与君士坦丁堡都被标示出来,让人留心。地图上,在君士坦丁堡附近,有个穿着战服的女性指着一根柱子(或许是君士坦丁纪念柱)。君士坦丁建立君士坦丁堡之后的五十年间,官方并未将这座城市称为新罗马,但显然这个观念已经在街头与民众的想象中流传。5世纪中叶的教会史家索克拉蒂斯曾提到,练兵场上的铭文把君士坦丁堡称为“第二罗马”;在326年之前,波菲里乌斯(Publilius Optatianus Porphyrius)的诗里也有相同的表述,而君士坦丁也曾大胆地宣称:“奉上帝的旨意,我将永恒之名赐予这座城市。”不久,君士坦丁堡就被称为新耶路撒冷或第二耶路撒冷。柱头修士西蒙告诉但以理前去君士坦丁堡而非耶路撒冷时,他把君士坦丁堡称为第二耶路撒冷,这个说法被后人引用时常说成新耶路撒冷。E. Dawes(1948) Three Byzantine Saints: Contemporary Biographies of St. Daniel the Stylite, St. Theodore of Sykeon and St. John the Almsgiver, with introductions and notes by N. H. Baynes. Oxford: Blackwell, pp. 12-13.蛇柱从令它自豪的位于德尔斐雄伟的阿波罗神庙前的位置,被带到这里装饰翁法洛斯(omphalos)——新的大地中心,宇宙的仪式都围绕着这个中心点进行。

4世纪的凹雕艺术,展示命运女神堤喀为君士坦丁加冕。在君士坦丁堡,堤喀的雕像通常以东方女神库柏勒的雕像为蓝本再加以重塑,而堤喀也用来代表君士坦丁堡。

君士坦丁每年都会大肆庆祝他的登基日(7月26日),除了大摆宴席与游行庆祝,还有野生动物秀与奠基仪式,他以奥古斯都、亚历山大与基督徒阿波罗自称。到了统治末期,回想当初7月的约克镇生活和将士们嘶哑的吼声,真有恍若隔世的感受。

如今,这位新罗马的皇帝只需要确保两件事,首先是让他开拓的基督教实验维持统一稳定的发展态势,其次是让华丽雄伟的新基督教首都屹立不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