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火炉子
西伯利亚的寒风呼呼作响,大地上的枯枝烂叶没有了方向乱蓬蓬地横冲直闯,光秃秃的树干迎着风,不时地掉下来一些经不住风吹的枝干。碗口粗的一个椿树枝干被风吹断,倒在地上,枝丫上的喜鹊窝被吹散,两个喜鹊的羽毛乱蓬蓬的在狂风中起起伏伏。我蜷缩在土炕上,关了门,用粗粗的木棍顶着门。这个冬天太冷了,加上这呼啸而过的狂风,的确冷。河里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窑洞里的水缸也冻了一层厚厚的冰,太冷了。
我想起了,如果有一个火炉子该多好呀,有了火炉子,土窑洞里面一定非常暖和,不用总蜷缩在土炕上。如果有了火炉子,下了土炕,坐在火炉子旁边,喝一两老白干,烤上一个馒头,那馒头黄黄的皮,吃在嘴里一定很美很美。昨天,天气还算暖和,去那张大家串门子,那房子里有个火炉子,穿着单衣服都不冷,好羡慕呀,想我陈洁,现在已经六十八岁了,哎,都怪自己,国家已经给了养老金,还有五保户补助金,可自己就是好酒,除了买米买面,国家给的钱,就喝了酒。没有办法呀,听去世的李老头说,人这一辈子,酒色财气,人人都在其中,就看你在那一个里面。有的人,贪色,一辈子都色咪咪的;有的人,贪财,一辈子为财而忙;有的人,贪气,一辈子都有生不完的气;有的人,贪酒,一辈子就离不开酒,没有了酒,骨头架子就散了,走路没有精神,说话没有声音,就连尿尿也不顺畅。哎,我陈洁这一生,就贪酒。说起女人,俺年轻的时候,许多女人都追过俺,可是俺对她们不感兴趣。想起来了,村里那个叫彩的,那时候俺才十八岁,她二十岁,她那个贼不溜秋的眼睛总瞟俺,俺看见那个眼神就不自在,看见她,俺就撒腿就跑,现在想起来,就后悔。后悔个屁,俺爱喝酒,对女人不感兴趣。前几天,一个卖橘子的总嘴里“俺”呀“俺”的,我对着橘子,站了好长时间,红黄色的橘子,一定很香吧,我拿起一个橘子,那个卖橘子的看着我的脸说:“大爷,要不要来一斤,不贵,一斤三元钱,十元四斤,不香不要钱,不甜不要钱,俺卖橘子已经四年了,俺从来没有骗过人,大爷您就买十元的吧……”那个女人“俺”个不停,我就是听不懂,那个“俺”是啥意思,旁边的一个小学生说:“大爷爷,俺吃了一个橘子,的确甜。”我终于听明白了,“俺”就是“我”。明白过来的我,拿着那个橘子对她说:“俺橘子买了,俺就没有了酒钱,俺一辈子好酒不好色,真的,不好色,俺至今为止还是处男。”俺还没有把话说完,旁边的人就哄堂大笑,俺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那个橘子,橘子已经在手中从拔凉拔凉的变成了暖烘烘的,俺想带着这个橘子走,可俺不想落个偷的名声,俺一辈子吃过树皮,吃过野菜,其实,那些都不算什么,告诉你们这些娃娃,俺还吃过观音土,就土崖下那个白白的土,羊最爱吃了,俺给你说,你们这些娃娃,还有年轻人,就不知道观音土是个啥。那土,吃到肚子,就胀,肚子会越来越大,在那个特殊的日子,许多人不是饿死的,说到这里,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有娃娃可能要问我了,不是饿死的,难道是胀死的?对对的,许多人吃光了树皮,吃光了野菜,吃光了山里的蚂蚱,吃光了草丛中的蛐蛐,吃光了河里的青蛙,就去吃观音土,吃了观音土就死了,肚子胀破了,肠肠肚肚出来了,一瞪眼,一蹬脚,就这样“一瞪一蹬”没有了气,没有了气,咋滴呢,死了呀。
哎,这些往事随风,只有在这样的风天才会想起,可惜没有了酒,三块钱一小瓶的老白干经不住我喝呀。我的名字叫啥?陈洁。不对,叫我老者,俺已经六十八岁了,上没有了爹娘,就连族里也没有长辈了,就叫老者。那也不行呀,身份证上我的名字叫陈洁,还有那个取钱的卡,对那个卡,名字就叫陈洁。提起卡,那张摇钱树,不知道那里去了。我得找找,哎,这该死的天,本来已经够冻了,偏偏还时不时刮着北方。要不要我老者活呀。它奶奶的,这个天有一两酒,再有个火炉子该多好呀。那一定很幸福,前些天,电视上唱那个啥歌呢,叫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看那些街道走来走去的年轻人,哥哥妹妹的称呼着,现在社会就是好,要当年就像今天这么好,我就不至于至今为止还是处男了。那个叫彩的,一天气喘吁吁跑来对我说:“洁,陈洁,现在赶紧去……去我父母跟前去提亲,不然我就成了别人的老婆。”那个时候的我,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讲,英俊潇洒,比薛仁贵还英俊,就那个《隋唐演义》中的薛仁贵,他帮助唐王李世民平定叛乱,征东,不对,应该是薛仁贵征西,白人白马,方天画戟,火头军,可厉害了,要不是薛仁贵,那里还有李世民。还是不说薛仁贵了,说说俺。俺跟着彩,跑到了她家,浑身大汗,来不及擦汗,来不及喝水,跪在彩的父亲脚下,说道:“我爱彩,请姨夫把彩嫁给我吧!”彩的父亲瞪着眼睛对我说:“拿三斗七升小麦来,彩就是你的。”我,不对,应该说俺,俺那里有三斗七升小麦,俺一天吃一顿饭,黄米干饭。那个时候,这个陇东高原,年年干旱,小麦还没有长到夏天,就干死了,只有那糜子在秋天里才勉强能够生长,家家户户靠糜子生活。把糜子用石磨子碾了,用簸萁把皮弄出去,就成了黄米,做成饭,就成了黄米饭。那个时候,能吃上一个白馒头,都是富人家。
哎,不想过去了,这该死的风,吹得我好冷呀,要是有一个火炉子该多好呀!那里的三轮车声音,不对,一定是耳朵有问题了,这么大的风,吹得人都站不住,谁吃疯了会开着三轮车跑。
“陈爷爷,开门,开门!”
那里来的人声音,不会是鬼吧,大白天,那里来的鬼。
“开门,开门,我是驻村干部王朝。”
驻村干部王朝,记起了,那个小伙子二十多岁,笑嘻嘻的,俺有事无事,总去找他闲聊,小伙子平易近人,总爱听俺说个没完没了,绝对是个好小伙子。听说他还没有结婚,如果我有孙女,一定嫁给他,多好的孩子呀!
“大叔,我是李小龙。”
李小龙,这个小子,当了村支部书记,见了俺,总数落俺:“你年龄大了,以后不要喝酒,酒伤身体。”俺一辈子,就好酒,不让俺喝酒,就不是好人,鬼儿子,王八蛋,冻死这个王八蛋。
“陈爷爷,我给你把火炉子和煤拉来了。”
火炉子,还有煤,俺没有听错,扑腾跳下土炕,去了木棍,狂风刮进来一些乱草还有尘土。这个该死的天,把这个王八变成了土人,可怜的小伙子,也成了土人。
“陈爷爷,让您受冻了,对不起,本来想前几天给你把火炉子和煤拉来,可最近全县脱贫验收,耽搁了,对不起。”小伙子一边说着,和那个王八支部书记把火炉子抬进了土窑洞,然后拿起火炉子筒子忙乎着。
火炉子终于安装起来了,风突然停了。该死的天,见了火炉子突然逃跑了。
“大叔,车上还有三千斤煤,给你下到那个位置。”
可恶的王八,总不让俺喝酒,怎么会那么好心,送俺三千斤煤,俺这个冬天有一千斤煤,白天晚上不停烧,也就够了。
“陈爷爷,您看这些煤下到那里?”
啊,真的这么多,小伙子太可爱了,“下到这个疙瘩里。”俺指着面前的那个疙瘩,对小伙子说。
煤终于下到了疙瘩里,那个王八蛋说:“大叔,我们回去还要忙脱贫攻坚业务,就不给你打火炉子了,你就自己生火去。记得晚上盖好盖子,不要堵防风罩,不要疼煤,没有煤了,给我说,我们给你送。”
他们终于走了,哎,要是有一两老白干该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