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由盗墓者到商贩的兑变
老文是第一批在一线城市开文物商店的人，江湖人称“文老大”，谈起当年的经历，每每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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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里实在太穷了，怎么勤劳都养不活自己的家人。在我们那个地广人稀的村庄，强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收入不会超过1元钱；要是人多地稀的村庄，同样劳力的收入不会超过5毛钱。一次听人说香港人在广东收购文物，而且是专门收购出土的玉手镯，价钱很高，就是今天说的翡翠手镯；翡翠，当时我们乡下人称之为“义石”。听老班（年）人讲，我们的祖先，有死后都要戴着翡翠手镯下葬的风俗，有的地方还不分男女都戴。一听说能赚钱，我就带着几个乡党上山，那时专门挖玉镯，优劣不论，平均一个小时能挖出一个，质地差的不太值钱，挖回来后就往床下一扔，优质的要么卖给当时的供销社，可价格低，一般的只能卖到3元至5元钱，最好的能卖上七八元钱。但要是南下广州，卖给香港人，价钱就高得多。我记得最好的一只翡翠手镯在广州卖给香港人价钱是150元，相当于那时农村劳力半年的收入。当年我上街拉一天板车，若能赚上两元钱，那会一路笑着回家。”
停了一会儿，老文接着讲：“挖玉手镯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得先看准墓碑石，女性墓中居多，男性也有佩戴手镯入葬的。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先找女性墓，然后就是看墓碑的质地、大小及墓堆的大小，判断出手镯的优劣。找准位置打一个脸盆大的洞，然后用手电筒往下面一照，看到手镯之后，只要用铁钩一钩就搞定，总之，挖玉手镯的技术要求最低。只是后来又有人收购瓷器等其他的文物，我们又开始‘洗坟’——将曾经挖过的墓重新挖掘。这样就越做越大，我也就因为比同伙多认识几个字而开始专职卖货，虽说比同伙轻松了一点，但挨抓挨关的次数比他们多得多。”
清代木匾
“您慢点讲。为何质地差的玉手镯不低价卖掉？”听者问。
“这你不懂：每次派出所上门要是在你家搜不出好东西的话，就必须以数量充质量，要不关的时间会更长，有的人甚至还要挨打。”
“不对呀，要是搜不到文物不就没事吗？”
“你还是不懂：凡是派出所上门就一定是有人告密的。我后来被抓出了经验：凡是收到特别好的东西，晚上都绑在老婆或孩子身上，因为派出所上门每次都是三更半夜，只要他们一来，老婆就会装着吓哭的样子，将孩子们抱在身下，其实她们的身下都是好货。警察一般只是搜衣柜、床下等处，从来不会搜女人和小孩子们的身体。遇上他们上门，你要一声不吭，让他们搜，要是没搜到，你还要主动告诉他们文物藏在哪儿，拿一些不太值钱的文物来打发他们，让他们尽快将你带走，有时他们搜不出好货就不会离开你家。你听过‘贼不走空’的话吗？那时的警察比一般的贼要精明得多，只是他们是官，我们才是贼。”
“他们是怎么知道你一定挖到或者收到了好东西？”
“容易。当时的派出所下面都设有治安队，治安队下面养了一群不要脸的‘钩子’，相当于抗日战争年代的汉奸。他们也是盗墓者或者是文物贩子，要么是奔着罚款的10%奖金去的，要么是被抓拿不出钱赎身然后卖身为奸细的，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死爹无娘的地痞流氓。他们当然知道同行挖到什么或收到什么东西。更邪气的是，钩子中有的人白天假装带客帮你买货，当天晚上就有派出所的人上门抓捕你，且进门直奔你放文物的地方，一找一个准。这显然是钩子‘点水’（告密）的。”
“既然知道是谁，你们出来后就不找他们的麻烦？”
“找是可以，但得花钱，但凡被抓的人，出来时肯定又是一贫如洗。当然也有全家被杀的钩子，但还是有人前赴后继地做钩子。这跟当汉奸是一个道理，抗战年代，中国政府从来就没有杀光过汉奸。现在想想，他们也没错，都是为了钱。”
“那罚款之后，文物能要回吗？”
晚清民国岫岩玉“和合二仙”山子
“不要说是要回文物，就是白纸条都没给我打过。我第一次也跟你一样幼稚，问警察要回自己的文物，但他们问我想不想回家，吓得我从此以后变‘懂事’了。”
“可从法律上讲，没收的赃物是要进行登记的呀？”
“我敢说，要是从我们手上没收的文物都进行登记然后上交博物馆，则今天我们市级博物馆根本就是一个国家级博物馆。你看看我们市博物馆，虽说也有几件说得过去的文物，但大多是‘大兴水利’时期修水库时群众挖到的，有几件由各地公安部门主动上送的？（其实这话过头了：的确有许多是各地公安部门主动上交的。）从我们手上没收的文物，也有作过登记的，但那是在办案人员过多时做的，而且登记的都是其中最不值钱或品相最次的文物，这我倒见过一次。他们抓人抓多了，没收的文物便见得越来越多，有些人的眼力不比我们差多少。我们那些年基本上是为他们造福：因为穷，只要有人出到了价钱，我们会一件不留地卖个精光，越好的文物，卖得越快。我从挖墓到做文物生意几十年了，到头来连一件高档货都没能留下，有时想来，真的悲哀；你看看现在从当年那些办案民警家流出来的文物，哪件不是国宝级的？他们手上的文物既不是亲自挖来的更不是花钱买来的，正因为来路不明，他们当时又不敢卖出，所以现在他们手上的货件件精美；他们反而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丰厚的遗产。”（此话明显言过其实，个别现象有，但不普遍。）
“现在好了，白天盗墓一般没人撩（干涉）你，除非你自己出事。买卖文物就更合法了，除非倒卖国家禁止买卖的文物。这批先行者大多和我一样，年纪也大了，眼力也有了，就开开小店，混混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