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请君入彀
太傅家中,诸葛邪对杜云说:“婵妹往石窟寺礼佛去了,为其太母求平安。”
杜云正有闲暇,说道:“不如你我也去吧。”
诸葛邪摇摇头,说道:“仁儿与令兄也去了。”
杜云睁大眼睛:“啊?”
诸葛邪说:“他们在,我去做什么?”
想到有兄长在,羞怕与谢婵亲近,杜云叹了口气,问道:“该如何讨得阿婵的欢心呢?”
诸葛邪看他耿直,心中好笑,反而问道:“安之会些什么讨人欢心?”
杜云道:“这……”
诸葛邪说:“会诗否?”
杜云摇摇头:“我只会些道经。”
诸葛邪又问:“可会书画?”
杜云道:“不会。”
诸葛邪道:“那音律呢?”
杜云睁大眼睛道:“我会吹埙。”
诸葛邪哑然失笑,说道:“也算得会,不过世以丝竹为雅乐,这埙实在难入佳人之眼。”
杜云默然不语。
诸葛邪笑道:“安之徒有曹子文之勇武,却了无雅趣,不如随我学笛。”曹子文即曹操之子曹彰,勇武非凡。
杜云眼中放光道:“快,快,今日便学。”
诸葛邪道:“安之可有笛子?”
杜云想想,说道:“没有,笛子学来容易?”
诸葛邪说:“丝竹里边,笛子算是最容易学的,自然以此为先。”
杜云说:“那不妨去买一支。”说罢,忙去屋中取了一百文钱出来。
诸葛邪看他拿着钱囊,鼓鼓囊囊,笑道:“安之又发饷了?”
杜云拽紧钱囊说:“你上回已得了两万文,自然看不上我这点小钱。”他一月有饷钱两千,另有俸谷十二斛,说来已不少了。只是大多交给母亲,贴补家用。
诸葛邪笑道:“言之有理。”
两人正要出门,杜太傅在后面叫住杜云道:“云儿,哪里去?”
杜云回身来,看是父亲,忙作揖道:“孩儿去买竹笛来,随清风学习。”
杜太傅看看诸葛邪,见他脸上带笑,又显得油滑。对杜云说道:“玉不啄,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云儿该多读些诗书,莫要误了光阴。”
杜云面有愧色,却见诸葛邪朝父亲作揖道:“世伯所言极是,圣人崇文而尚乐,想孔子曾学乐于苌弘,学琴于师襄,我等自当效法。且安之如今已有意中人,才要学笛以求其垂青。”他倒能圆场。
杜太傅不解,好奇道:“征夫所言佳人是谁?”
诸葛邪道:“乃我表妹谢婵。”
杜太傅看杜云害羞,不敢直视自己,捋须笑道:“我儿粗莽,是该学些音律,你们去吧。”
两人出门来,杜云问:“父亲让我学文,也不知该看些什么书?”
诸葛邪道:“《诗经》、《尔雅》尽可去读,也不在今日。此时该学音律,你我先去龙藏浦边寻那制笛人。”于是两人往浦水边去。来到浦水边,经过得月楼前,听得里边丝竹悦耳。诸葛邪道:“要学音律就该看他人怎么奏雅乐,进去瞧瞧。”说罢抬腿进去,杜云跟在后边。
进到屋中,宾客皆就席而坐,案上摆着茶点,或是酒菜。靠窗有三人正奏着清商乐,一女子弹琵琶,一女子抚琴,另有一男子吹笛。
诸葛邪与杜云捡了处空席坐下来,堂倌立即上前,轻声问道:“二位用些什么?”
诸葛邪道:“来壶雀舌。”
堂倌下去,不久送上茶来。两人一边品茶,一边听雅乐。杜云初时见屋中人多,又都不说话,不免心中局促,但时间一久,听那妙音,渐渐心旷神怡,只觉得这丝竹之声和道法甚合,都究极天人,纵情物外。
这时一个堂倌拿酒待客,正遇着杜云,上来说道:“安之,你怎在此?”
杜云看那人,却是王平,不禁又惊又喜。碍于屋内雅静,杜云拉他出屋子,在街边问道:“王兄何时来的京城?”
王平道:“已来了数日,不想在此遇见安之。”
杜云问道:“怎会在此做堂倌?”
王平叹一口气,又笑着道:“在下在家乡无事可做,听有皇榜招才,便来京中投靠王氏族人。王氏一门若说富贵该属当朝太尉,于是去太尉家拜见,谁知那门吏贪得无厌,我将身上的钱尽数给他,才得见太尉一面。听太尉说朝廷欲招世家子弟为将,以武选材,让我且在京中逗留,等待比武之日。因囊中羞涩,所以在此间做了堂倌。”
杜云在宫中已听闻选武之事,他既是羽林郎,便无那念想。听他如此说,便道:“王兄本有将才,可往愚弟家暂住。”
王平喜道:“不知安之家住何处?”
杜云道:“在乌衣巷中。”
王平一听,打量杜云一番,说道:“乌衣巷尽是士族大家,在下不敢叨扰。”
杜云知他心意,说道:“愚弟家中清静的很,你若去了才热闹。愚弟现忝居羽林郎,平时并不在家中,有一兄长也常在医馆,家父乃朝臣,日日忙于政事,又极重有才学之士。王兄也是世家子弟,又何必妄自菲薄。”
王平一听,这才答应。
杜云去得月楼里,叫了诸葛邪出来,相互引荐。诸葛邪除了几个儿时的玩伴,平日里对世家子弟不屑一顾,得知王平在此楼中作端茶奉酒的下人,反而刮目相看。
王平见诸葛邪风流倜傥,却不轻视于他,也心生好感。
诸葛邪问王平:“王兄可会丝竹?”
王平道:“在下家中有一筝,平日里无事便拨弄一番,不得其法。”
诸葛邪笑道:“王兄过谦了,不如随我等去买些乐器。”
王平道:“甚好,且等我辞了店家。”
于是诸葛邪付了帐,等王平入内辞了堂倌之事,而后三人才往浦边去寻作乐器之人。走了不远,果然有一竹旗挑出,上书‘丝竹’二字。等走近了,见有一屋子,临水而居,倚着翠竹、梅树。屋外一人正在做笛,旁边竹席上摆着做好的桐琴、排箫,原来是凉那乐器上的油漆。
杜云见他正在竹管上钻孔,上前作揖道:“主人家好。”
做笛人见有人行礼,知道是来买乐器的,忙放下手中活计,朝三人还礼道:“三位公子可是来买丝竹的?”
杜云道:“在下想买一支竹笛。”
主人家道:“稍待。”转身进屋去。
杜云看屋旁竹下有石,两只鸡在竹丛中觅食,此地难得清雅。
主人家取了几支竹笛出来,有清漆、丹漆、玄漆各色,上有描金花鸟。
杜云取了一支玄漆竹笛,问主人:“此笛多少钱?”
主人道:“需五十文。”
诸葛邪拿过杜云手中的竹笛,见上面已敷有笛膜,对嘴吹来,音色清爽。交还给杜云,点点头。
杜云给了钱给他,又问:“主人家可有筝卖?”
主人接过钱,皱眉道:“因平时买筝的不多,只有一把可卖。”
诸葛邪道:“且拿出来看看。”
主人去屋中取筝,王平对诸葛邪、杜云拱手道:“在下身上钱少,也不知能买下筝来否?”
诸葛邪挥挥衣袖,言道:“我与王兄一见如故,就是送一把筝与你又如何?”
王平笑道:“征夫豪爽,愚兄先谢过了。”
正说着,又有三人由远及近,似乎也是买乐器的。中间一年轻公子,头戴小冠,白衣绣带,生得朱唇玉面,有潘安之貌。左一人身材魁梧,面容似铁,背一把鬼头大刀;右一人身材修长,鹰钩鼻,目光锐利,负着一个肩囊。
杜云一看,忙转过背去,心道:“这朱家之人怎会到此?”原来那三人正是吴县朱家的,左右两人他已在朱家门前见过,中间那人似曾相识。
主人家将筝拿出来,上面还裹了一布套。见外面又多了三人,对诸葛邪道:“公子请看。”将筝放在席上,解了布套,抽出筝来。众人一看,那筝本色暗黄,凃有清漆,上有螺钿描彩,形象为竹石、梅花,竹为青色,石为褐色,梅花为红色,花蕊为金色,梅枝为黑色,杂有白色,好似雪落其上,栩栩如生。
杜云看了瞠目结舌,却听适才来的白衣少年道:“我等所寻乐器,以此筝品相最佳。”
诸葛邪问主人家道:“此筝多少钱?”
主人家道:“需一千文。”说罢,坐在席上,拨那筝弦,音色清亮。
诸葛邪道:“不错,不错。”
白衣少年道:“妙,妙,此筝某买下了。”旁边身材修长的手下,从肩囊中取出一贯钱来,正好一千文。那肩囊非小,里面叮叮有钱响,想来不轻,那男子负着钱囊浑若无物。
诸葛邪对那三人道:“三位,事有先来后到,这筝我已买下了。”
主人家也对白衣少年拱手道:“不巧,此筝确实已被这位公子先买了。”
白衣少年道:“无妨,某可以从这位公子手中再买下来。”
诸葛邪从腰间钱囊中取出一块碎金子,递给主人家。
主人家接过,看了看,说道:“这金子怕不止一千文,待我去取钱来兑还给公子。”
诸葛邪道:“不必,多的权当给主人家买酒喝。”
主人家见他阔绰,忙谢过,将筝依旧套好布袋,交给诸葛邪。
诸葛邪三人正要离开,白衣少年挡住去路道:“方才某已说过,要从足下手中买下此筝。”
诸葛邪道:“某并未说过要卖给你。”
白衣少年笑道:“凡物皆有价钱,足下不妨说来。”
诸葛邪道:“也好,只需我方才所付价钱的两倍。”
白衣少年道:“才两倍而已?”对手下道:“取钱给他。”
手下从肩上的包袱里取了两贯钱给诸葛邪,诸葛邪却不接,说道:“钱数不对,方才我给主人家的金子价值不止一千文。”
白衣少年道:“那给足下三贯钱便是。”
诸葛邪道:“某说过,只需两倍,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白衣少年一听,脸色难看:“足下莫非是在消遣于我。”
诸葛邪道:“我本不想卖琴给你,你既要买,就得按我的价钱来。”
白衣少年看他气宇非凡,旁边两人似也是武者,问道:“足下尊姓大名,是哪家公子?”
诸葛邪背负着手,仰头望天,说道:“天色不错,正好去游湖。”又对白衣少年说道:“时辰不早了,恕不奉陪。”
白衣少年见他目中无人,心中已怒,嘴上道:“今日足下不留下这筝来,怕是走不了!”
魁梧汉子上前道:“且试试你三人的身手,值几斤几两?”
杜云怕一出手便显了功夫,让他们猜到自己便是那日夜袭朱家的人,正在犹豫,王平却不能袖手旁观,这筝本是为他所买,只见他也上前道:“让我来会会你!”
两人走到空地里,王平学的是剑,此时只有空拳,看对手背着鬼头大刀,不免气馁。不想那人捋起衣袖,露出臂上隆起的肌肉,伸出双掌护住中门道:“出招吧!”
王平使出平日所习的虎拳,左手成爪当先,右手成拳略收。一拳朝对手左臂攻去,跟着右腿踢向对手小腹。
那人身子不动,左手挡王平拳,右手拍王平脚。“啪,啪”两声,王平拳脚如击在铁上,好不诧异。原来这人使的铁臂功,以手臂作格挡,江湖上称作‘铁门栓’。那人挡下王平拳脚,右臂直拳击向王平当胸。
王平忙侧身躲避,左爪抓住对手小臂,却见对手左臂由外而内,横扫过来。他忙撤手,后跃一步,躲过对手左臂。
那人见王平后跃,又双掌当前,一式铁门栓,只不过看手臂上刚才王平手抓之处却是五个指印。
王平见上盘扎实,便攻他下盘,上前右脚一个扫堂腿击他脚踝。
那人身子仍是不动,脚下一转,以脚面对他扫堂腿。
王平正踢在他胫骨上,又如同击在铁石上。“啪啪啪”连续三腿,王平脚下如风,左右开弓,踢他左右小腿。那人动作也不慢,只以胫骨相对,却毫发无伤。王平收招而立,已觉得脚背有些痛,暗暗道苦,只觉得这人横练外功,几无破绽。只能试试攻他面门,只是对方非易与之辈,又长得魁梧,手无长物,要攻他面门,难免自己要让开肋下门户。于是绕他走动,想攻其后背。
那人岂不知他用意,只以前面对他。
王平见一计不成,两手成爪,上前擒拿他手腕。却见对手双手成拳,抡臂如鞭,王平手指不敢靠近他手臂,只乘隙攻他让开的前胸。数招一过,在那人铁臂严封之下,王平一招不慎,已被对手铁臂砸中左肩,只打得他一个趔趄。王平连连后退,只觉得左肩上辣辣生痛。
那人得手,放开手脚,大开大合,追着王平去攻,不让他喘气。
王平已落下风,见对手脚下加快,定了定神,只觉得他膝弯有机可乘。矮身躲过他上臂,手指成锥,击他膝弯。
那人见他出此招,竟不后退,沉肘击他顶门。这是两败俱伤的招数,不过那人只伤及腿膝,王平头顶若被击中,则非死即伤。
杜云见王平危险,哪管得信义,手中铜钱打出。铜钱正中魁梧汉子天泉、少海二穴。
魁梧汉子只觉臂上一麻,心中惊疑。慢得半分,右腿膝弯曲泉穴已被王平击中,汉子只觉右腿一软,跪了下去,那膝弯正是破绽。身子一失衡,手肘便未击中王平顶门。反被王平乘机一掌砍在左颈上,昏倒过去。
鹰钩鼻见杜云使阴招,揉身上前向他扑去。
杜云看了魁梧汉子的招数,竟也学样使出铁臂拳,与鹰钩鼻对打起来。
鹰钩鼻看他使的铜钱镖,知他内力非凡,此时又见他使出铁臂拳,更是不敢大意。但凡能见招学招的,武功都已趋上乘。
杜云见魁梧汉子的武功不过尔尔,这鹰钩鼻的招数虽快,但手上力道怕是还不如那魁梧汉子。只过得五招,杜云忽觉臂上一痛,定睛一看,原来这鹰钩鼻的袖中藏着铜锥。又觉得掌上一麻,鹰钩鼻手指刚硬,正中他手掌少府穴。
这鹰钩鼻正是以贴身肉搏擅长,手指练得如钢似铁,又灌注劲力,以此点穴,倒也非泛泛之辈。
杜云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声,内力冲开少府穴,一掌迎他手指。“咔”一声,鹰钩鼻倒退三步,手指疼痛欲折。好在他退得快,卸掉了力道。又听杜云啸声起,只觉心旌摇曳,眼见他上前来,片刻胸前大穴就被他手指拿住,一时动弹不得。
杜云忽的抓着鹰钩鼻衣襟提将起来,甩将出去。
鹰钩鼻被摔出一丈来远,身子刚着地,劲力已恢复,忙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刚要往前,却被白衣少年以手拦住,自知武艺与杜云相去甚远,也就顺势止步。
诸葛邪用手指掏掏耳孔,走近杜云,冲他大声道:“为何这么大声,我险些聋了!”
白衣少年打量杜云一番,似乎想起什么,看己方只剩两人,对方却有三人,自忖两人打杜云一人怕也难胜。哪会如此不智,说道:“尔等使阴招,算得什么君子?”
诸葛邪拢着耳朵,高声道:“什么,你大声点?”又对杜云道:“快些回去,找令兄瞧瞧我耳朵。”
杜云方才以内力大啸,却忽视旁人,真怕伤到诸葛邪耳朵,忙拉着他快走,说道:“那快些走,莫误了疗伤。”
三人快快而去,留那白衣少年呆立原地。
等走得远了,诸葛邪回头望,不见有人跟来,这才揉揉耳朵道:“我耳朵已经无恙,好在安之的武功不甚高明。”
杜云看着他道:“当真没事?”
诸葛邪对他说:“不要如此大声,我听得到。”
杜云轻声说:“要不要找家兄看看?”
诸葛邪笑道:“那是自然,也不知令兄医术如何?”
王平对杜云道:“在曲阿之时我便知安之武艺不凡,今日一见更是叹为观止,敢问安之师承何人?”
杜云支支吾吾,反问王平道:“王兄功夫也不差,想必师承名门。”
王平道:“愚兄曾在龙虎山习武,只因我志在学万人敌,所以才回乡学兵法。”又道:“安之的师尊想必乃世外高人,不愿为外人知其名号。”
杜云借坡下驴,说道:“正是,正是。”
三人回到杜家,王平去拜见杜云父母,诸葛邪回家取乐器,杜云找了七宝丹来,将臂上的铜锥之伤敷上药。忙过之后,诸葛邪已从家中取来琴和鼓。
杜云问诸葛邪:“不如先去寻家兄诊你耳伤。”
诸葛邪笑道:“早好了,若真有伤,我自会去寻他。”
杜云心下狐疑:这厮怕是又在诳我。
三人在院中摆下竹席、木案,将琴、筝、鼓放在其上。
诸葛邪对杜云道:“安之且去取埙来。”
杜云不解道:“你不是说埙难入佳人之眼?”
诸葛邪说道:“埙音过于低沉,难与琴声相合,宫中作乐时,也只与篪合奏,因为篪音也低,方不盖过埙音。丝竹悠扬为士人喜好,所以才将埙弃如敝履。”又道:“你只会埙,且要看你知晓多少音律?”
待杜云去取了埙来,诸葛邪先抚琴一番,然后对杜云说道:“安之可就我琴音吹埙,看能否合我节拍。”
杜云依言,等诸葛邪先奏琴音,再吹埙相合,但琴音低沉缓慢时能稍稍合拍,琴音高亢急促时却难以相接,且琴音果然盖住埙音,使之难以耳闻。
诸葛邪不再抚琴,先教杜云五声,再以鼓敲击节,杜云这才能用埙合他鼓声。诸葛邪又让王平弹筝,三人同奏,筝音比之琴音更为高亢,清亮悦耳。奏不多时,埙音即被盖住,难以耳闻,鼓点转急,筝音铮铮,鼓、筝之声好似急雨,又如两军厮杀,气势磅礴。
临曲终之时,“咚咚咚”,诸葛邪重击鼓面,最后一音,又以手指按住鼓面,鼓声顿止。王平也按住筝弦,肃杀之音远去。
杜云看得目瞪口呆,放下手中埙,拾起竹笛来,对诸葛邪道:“清风,快教我吹笛。”
王平听他叫清风,这才知道是诸葛邪的小字。王平说道:“笛声清越,正可三人同奏。”
诸葛邪这才慢慢教杜云吹笛,好在杜云虽然憨直,其实聪明,不多久便能吹出音节。三人如此玩乐,过了一日,杜云自去军营,王平留在杜家,平日里练剑,等杜太傅得闲时,又与他坐论兵法。太傅也极喜欢王平的为人,好学且谦卑,相处多日,竟收了他作义子。
宫中,太极殿前场地,聚齐朝臣和世家子弟,白衣少年与王平也在。太尉宣皇帝旨意,命世家子弟于殿前比武,则优者为将。王平这才知道白衣少年乃尚书令朱信之侄、修水亭侯朱仲礼之子朱顼。王平因父亲早死,来京城投靠族中宗长王太尉,得太尉提携才能入选比武,只是次序排在后面。
一日,杜家院中,诸葛邪、杜云、王平三人已备下乐器,又邀了谢婵来听。诸葛邪敲鼓,杜云吹笛,王平弹筝,三人同奏一番,虽曲调和缓,倒也合乎节拍。
谢婵本会弹筝,听了不免技痒,就和王平在,便选了一张瑶琴。
杜云对她道:“不如我和阿婵共奏一曲。”
谢婵笑道:“安之似乎不善吹笛。”
杜云见被她听出来,挠挠头道:“其实我只会吹埙。”
谢婵咯咯一笑,说道:“不如你先吹来,我合你笛声。”
于是两人合奏,杜云练了许久,只会吹一曲《神弦歌》,笛声如飞絮,琴声如低诉。奏完一曲,谢婵停下来,说道:“这琴声尚嫌柔和,妾身还是喜欢弹筝。”
王平一听,忙让席给她,说道:“阿婵不妨就以此筝来奏。”
谢婵低头谢过,手指拨动筝弦,却是一曲《广陵散》。杜云如何合得上?只听到激昂处,有如戈矛纵横。待她弹完,王平夸道:“此曲怕是正得嵇康心意。”
诸葛邪笑道:“我欲以鼓声来和,却怕乱了曲调,此曲当真妙。”
谢婵道:“以鼓来和也未尝不可,更添气势。”
杜云道:“以笛子来和呢?”
谢婵掩嘴而笑,说道:“安之若是跟的上,不妨我等三人合奏一曲。”
杜云笑道:“正好。”心底却有些担心。
王平双手笼袖道:“某就只好袖手旁观了。”
开始时,杜云还能跟得上,奏到聂政刺韩相时,便跟不上了,只听到鼓声隆隆,筝音高亢,果然杀气大张,气势非凡。杜云忍不住吹高音,一时却乱了曲调。
谢婵按住筝弦,捧腹笑道:“安之何故作乱调?”
杜云尴尬道:“这,这。”虽羞于技艺,却喜看谢婵欢笑,也跟着笑起来。
诸葛邪道:“他才学吹笛,已很不错了。”
谢婵止住笑,说道:“当真?不如等安之技艺大好时,我等合奏不迟。”
王平道:“在杜家住了好些日志,知今日安之得闲,昨日特地去龙藏浦钓了条鱼,又买一坛琥珀酒,不如我等就在此炙鱼、饮酒,也不枉合奏之兴。”
诸葛邪道:“甚妙,我正有此意。”
杜云道:“好久未与阿婵共饮,正逢时。”
谢婵却道:“不想尔等清闲至此,宫中正在比武选将。”
三个儿郎对视一眼,王平道:“我排在末尾,也不知现在谁人得胜?”
诸葛邪道:“我武功低微,去了岂不大失颜面?”
杜云道:“我已是羽林郎,比它作甚?”
谢婵道:“士稚兄自不必说,总归要比的。表兄也可以去,此次比武并非只比拳脚、兵器,也比兵法、韬论。安之虽是羽林郎,只在宫中作仪仗、宿卫之事,未免可惜。”
杜云道:“如此也不差,得与父母兄长长聚,又可与清风常见。”
诸葛邪道:“可惜,我也不会兵法、韬论,终非将才。”
谢婵听了不禁摇头,王平却劝解道:“来日方长,今日就及时行乐吧。”果真去取了鲜鱼和酒来,摆上火炉,几人炙鱼、饮酒,不亦乐乎。
谢婵一边炙鱼,一边道:“昨日听堂兄说,一连三日,取胜者都是皇甫彪。”
王平皱眉道:“皇甫彪是何人?”
诸葛邪饮一口酒道:“哦,乃皇甫将军之侄。”
谢婵疑惑道:“皇甫将军在京中并无亲人,你怎知道?”
诸葛邪道:“此次比武之人都是世家子弟,皇甫氏自然是皇甫将军家人,皇甫将军而立之年,其子尚未成年,那皇甫彪必是他侄儿。”
谢婵点头道:“言之有理。”
王平道:“皇甫氏真有这般厉害?”
诸葛邪看一眼杜云,说道:“江湖有言:‘魁首龙凑枪,世间不可挡,荆南五蛮地,谁敢惹青芒?东南隐名宿,其号莫归藏。’说的是江湖中三位绝顶高手,所谓‘荆南五蛮地,谁敢惹青芒。’指的就是皇甫氏,其居武陵蛮地已有数代。且传言皇甫家有柄宝剑,名为‘青芒’,与辅国将军桓元子的玄冥剑并称天下至利。”
杜云在归藏山从未听过此等传言,听他说到‘东南隐名宿,其号莫归藏。’心中不免怦怦然。
王平道:“原来如此。”
谢婵道:“表兄怎知这些江湖传言?”
诸葛邪道:“为兄平日里四处游荡,乃酒肆、茶楼中的常客,道听途说罢了。”
谢婵听了,不禁嗤之以鼻:“表兄何不寻些正事来做?”
诸葛邪喝道:“表妹无礼!”
谢婵一听,唬得一愣,忙稽首道:“妹妹有失礼数,望表兄见谅。”
诸葛邪咧嘴笑道:“玩笑而已,表妹不必当真。”
谢婵抬起头来,抹抹额上的汗,正色道:“表兄切莫开这等玩笑。”
杜云将炙好的鱼递给谢婵,说道:“阿婵且尝尝这鱼味道怎样。”
谢婵谢过,尝了一口,点头道:“不错,味道很好。”
杜云不禁发笑。
诸葛邪看他发痴,免得他失仪,反不为表妹所喜,便拍拍他手臂道:“有这般好吃吗,且炙来我尝尝。”
杜云笑着答应,又将一块鱼肉放在火上炙烤。
吃了一阵,酒兴上来,诸葛邪又抚琴一番,手下似乱拨,其实琴音奇诡,曲调玄妙。杜云只觉好听,谢婵暗暗赞叹,王平觉得曲高和寡,高深莫测。
皇宫东堂中,太尉长史来奏道:“陛下,今日比武,那皇甫彪并未参与。”
皇帝问:“这是为何?”
长史道:“这,皇甫彪言江东无高手,不比也罢。”
皇帝沉声道:“他果真这么说?”
长史道:“微臣岂敢胡言?”
皇帝问一旁的皇甫锋道:“爱卿如何说法?”
皇甫锋忙稽首道:“臣知罪,有负圣恩,臣那侄儿长于蛮地,粗野不知礼数,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知皇甫氏住在武陵郡,不识礼数也不见怪,说道:“爱卿快请起来,朕岂会怪罪于他,不过爱卿还需多加教导才是。”
皇甫锋道:“微臣遵旨。”
皇帝屏退长史,而后又对皇甫锋温言说道:“朕从晋陵召你入宫,就是让你替朕考察将才。”
皇甫锋奏道:“微臣以为世家子弟中虽有佼佼者,但放眼天下,有将才者并非都在世家子弟中。”
皇帝道:“爱卿所言,朕又何尝不知?朕早下旨命各郡县举荐人才,然而所荐者无不是各地大族子弟。又以榜文布于天下,招揽贤才,至今无果。你道是为何如此?”
皇甫锋伏拜于地道:“臣惶恐,不得而知。”
皇帝道:“朕派人一查,才知原来皇榜只张贴于京城,完好如初,而各地的榜文常被人揭去,不知所踪。朕明白,各士族把握朝廷中枢,阻塞举荐之道是真,然而天下税赋过半在士族手中,朕为之奈何?唯有先从士族子弟中选拔人才,而后才能让他们放开手脚,举荐寒族子弟。”
皇甫锋听完,言道:“微臣惭愧。”
皇帝道:“不干你事,皇甫家只你一人为官,朕就是三番五次征辟,也难招来令兄。尔等皆不愿做官,不比那些士族。”
皇甫锋道:“家兄修道成痴,有负皇恩。”
皇帝道:“好在令兄放其子来京中比武,朕也领了他的心意。”
皇甫锋道:“谢陛下宽恕。”
皇帝道:“爱卿且退下吧。”
皇甫锋辞拜而去。
皇帝叫来内侍,说道:“传旨光禄勋,命羽林郎杜云出战皇甫彪,且让他看看江东是否无人!”
杜云尚未回营,便接到旨意,问诸葛邪道:“皇上为何命我战那皇甫彪,我无意比武啊。”
诸葛邪道:“我也不知,不过皇上命你出战,必是以为你武艺不在他之下。”
王平在旁边听了,说道:“如此说来,那皇甫彪的武功当真厉害。”
杜云虽不情愿,但皇命难违,又问道:“比武可用兵器?”
王平道:“可用,不过暗器、箭矢不得用。”
杜云道:“那么可穿盔甲啰?”
王平道:“可以穿,不过有太尉府长史察考,若被刀剑击中要害,即使不破盔甲也算是输了。”
杜云问诸葛邪道:“我若是打输,皇上是否怪罪?”
诸葛邪道:“应当不会,不过,怕是会有损尊师颜面。”
杜云想想,笑道:“恩师并不重声名,输了也无妨。”
诸葛邪看他神色,说道:“你倒也不用故意输他,皇上让你出战,自是想让你赢的。”
杜云点点头,说道:“那明日就会一会皇甫彪。”
次日,殿前校场,皇甫彪站在场中,手持一柄三尺剑,身着劲装,并无披甲。见一人负刀而来,身高九尺,器宇不凡,也一身劲装。
来人正是杜云,见周围不少世家子弟和朝臣观战,这才想起昨天诸葛邪所说会失师父颜面的话,心中道:还是取胜为妙。走到场中,看那皇甫彪年过二十,身形矫健,虎头虎脑的,果然人如其名。当先抱拳行礼道:“足下可是皇甫兄,在下杜云有礼了。”
皇甫彪却不行礼,睥睨道:“你就是杜云?”
杜云道:“正是。”
皇甫彪道:“不必多言,有什么招数尽管使来!”
杜云看他神色傲慢,颇感不快,不过江湖中人少礼勿怪,也不生气。这时太尉府属吏上来,对两人说道:“二位,今日之战不同寻常,何不先披甲胄,以免有所损伤。”
皇甫彪皱眉,看着他道:“比武数日,我收发自如,可曾伤过一人?”
那属吏皮笑肉不笑,说道:“足下比武三日,与你作对手者,有两人断了肋骨,一人断了腿骨。”
皇甫彪道:“我说嘛,并无一人流血。非我武功太高,是尔等孱弱!”
杜云听了很不是滋味。
属吏怕出人命,劝道:“还是披甲为好。”
皇甫彪哼一声,指着杜云道:“不披,他若能伤我,我便归隐山林。”
属吏看看杜云。
杜云道:“我若披了甲,岂不占他便宜,某也不披。”
属官犹豫间,又听皇甫彪道:“且看我手段,我若让他流血,便算我输!”
属官听了,这才笑道:“既如此,还请二位点到为止。”说罢,转身去到场外。
杜云解下背上的刀来,刷的抽出,刀刃显出寒光。右手举刀,刀尖直指皇甫彪。
皇甫彪笑道:“好刀,且看我剑。”说着,身形一晃,已避开刀尖,剑锋直指杜云面门。
杜云见他身形如此之快,心中大惊,他一路来京,所遇武者除了在吴县朱家门前逞威的北方汉子,皆不足道。此人身形比自己更快,犹胜师父,怎能不惊?他忙两脚点地,身子后跃,一边挥刀,使一招风卷残云,以刀划圈,封他剑招。
皇甫彪见他此招势大,刀气漫卷,只中心留白,中心处正是他抓刀的手腕。皇甫彪脚踏流星步,挺剑刺向杜云右手手腕。
杜云嘴角一笑,又后跃一步,依旧一式风卷残云,那皇甫彪果然赶上来,又刺杜云右腕。谁知一式风卷残云将半,杜云的刀柄已甩脱手,左手使擒龙手刚抓住刀柄,而此时皇甫彪剑尖也已探至他右手。只听‘铛’一声,皇甫彪剑尖忽被杜云手指弹到,荡开了去。
杜云虽不会抚琴,不过他这弹指的功夫却取意“铁指惊弦音”,名作“惊弦指”。倘若使此招者内力非强,或是手指上的力道不足,自然难以“惊”人,击不开对手的兵刃则反有断指之虑。
他这招名为风卷残云,可攻可守,手腕处本是破绽,攻时还好,守时却极易被人所趁。其师莫虚之也曾想过如何弥补,然而不得其法,想来任何招数皆有破绽,唯有在应对之时如何变招。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将破绽处留白,引人来攻,身形后跃,将刀换手,以惊弦指弹人兵器,都是变招,意在出奇制胜。但如果对手变招比自己更快,此招则是弄险。
杜云初出江湖,不知厉害,敢在皇甫氏面前使这招,实属侥幸。
皇甫彪自认剑法奇快,但杜云此招更是出乎意料,竟敢以手指试他刀刃。若是他剑刃一横,岂不断他手指,不过电光火石,机会稍纵即逝。长剑被杜云手指弹中,只觉得其力道十分强横,如被大锤击中一般。长剑已荡开,杜云的刀锋却至。
杜云连着这一式锷探青云,刀锋直指皇甫彪咽喉。
皇甫彪本在追杜云,此时剑招已破,千钧一发,如何得退?只见他矮身前窜,就地一滚,反而到了杜云身后。
杜云不想他会使出此招,忙转身来看,却见他往后一跃,已身在三步之外。杜云心惊:“他奇招迭出,轻功极高,怕是难以胜他。”却不知皇甫彪也已背冒冷汗。
皇甫彪凝神而立,看着杜云。他第一次剑刺杜云手腕本是虚招,因为高手过招怎能轻易留白?等杜云后跃避开,再使此招,才侥幸以为确实是破绽。急刺之下,反陷自己于险地,矮身前滚不过是急智弄险,心道:“此人内力既强,招数也妙,果然了得”反而露出笑脸。
杜云看他脸上带笑,似乎轻松自如,更不敢丝毫大意,倾注内力于右手。脚下踏步上前,举刀劈向皇甫彪。
刀未至,劲风已至,皇甫彪不敢以剑格挡,侧身剑刺杜云前胸。
杜云刀锋打横,欲劈他剑,却见他剑锋上移,直指自己右肩。刀锋又转,上削皇甫彪持剑的右手。
皇甫彪见他招数使得比之前更快,身形一动,已绕到杜云右侧,剑锋再刺杜云右肩。
杜云见他身形一晃,已到自己侧面,忙横刀一式光照云海,砍向皇甫彪胸口。
皇甫彪直觉刀气已至,忙脚下一点,忽的跃至一人多高,挥剑直劈杜云顶门。
杜云大骇,他也能纵如此之高,却不及皇甫彪速度一半。且未见他运气,只身形一晃,已到头顶。手下不能停,忙往上撩刀,一式拨云见日。‘铛’一声,刀剑互斫,‘啪’,皇甫彪脚踢刀面,借其力道,身子已跃至一丈开外。
杜云摸摸额上,没有剑伤,却满是汗水。
皇甫彪提着一把断剑,原来他剑已被破月刀砍断,勾勾鞋里的脚趾,觉得发麻。忽然,他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残剑扔在地上,一边说道:“某认输了。”
杜云听他如此说,才垂下右臂,松了松抓刀的手指。适才用了许多内力,他正缓缓调整内息。
太尉属吏入到场中,问皇甫彪道:“你当真认输了?”
皇甫彪却又显出傲气,说道:“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不能让他流血,本该是我赢的!”
属吏不禁鄙视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你的剑已被他砍断,还狡辩什么?”
皇甫彪却道:“哼,他的武功也不过尔尔,江东终究没高手。”说罢,转身昂然而去。
属吏见他无礼,看着他背影摇了摇头,又转身来,走到杜云跟前,笑眯眯的道:“恭喜三公子,得了大胜。”
杜云勉强笑笑道:“侥幸,侥幸。”
属吏道:“公子先回家歇息吧,若有旨意,自会传去。”
杜云这才告辞而去。围观的朝臣中还有两人,却是燕国使者慕容谵和夏侯泓,得朝廷允许特来观战,也看南朝尚武之风。
春江楼中,两人正在雅间谈笑,一人乃诸葛邪,他拿起酒壶,给对面的人倒酒,一边说道:“义兄,我料令侄此时已败下阵来。”
当面之人正是皇甫锋,他看着诸葛邪眼睛道:“哦,倒要看贤弟卜得准是不准?”
‘梆梆梆’,话音刚落,门外边有人禀报道:“皇甫彪已输!”
皇甫锋对门外道:“知道了!”又笑着对诸葛邪轻声道:“还是贤弟妙计,只不知皇上会否入彀。”
诸葛邪道:“未必,还需一人出手。”
皇甫锋问道:“谁?”
诸葛邪道:“尚书令朱信。”
皇甫锋恍然大悟,说道:“所以贤弟才让我早将书信送去朱家。”又叹一口气道:“若事成了,家兄自不会责备于我,说来这也是下策。想我任晋陵将军已五载,手握十万大军,却终日如履薄冰。”
诸葛邪道:“皇上今得传国玉玺,声威如日中天,胸中已有宏图大志,又怎会失于多疑?”
皇甫锋道:“我非亲贵,又不比不得‘朱、张、顾、陆’这般江东大族,怎能不小心谨慎?”
诸葛邪笑道:“正因义兄既非亲贵,又非豪族,才得皇上委以重兵。南北士族皆不可尽信,江东士族叛乱者有周勰,北方士族叛乱者有王敦、苏峻,前车之鉴,皇上怎能不慎?”
皇甫锋道:“为人臣者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诸葛邪也不反驳,说道:“义兄,他日见到杜云可别说是我施了此计,我与他可是莫逆之交。”
皇甫锋道:“岂会?你要不说,我还不知他是莫虚之的弟子,且家兄与莫虚之也算老友,就算他以后得知此事,也难计较。倒是贤弟能算到皇上会使他出战,果然有孔明之智。”
诸葛邪挥袖道:“且不谈它,你我兄弟喝酒!”
两人把酒言欢。
皇宫东堂中,太尉长史将比武结果上奏皇帝,又言皇甫彪傲慢情状。
皇帝却问长史:“太尉腿疾如何?”
长史道:“已无大碍。”
皇帝道:“可遣太医前去诊治。”
长史道:“谢陛下,明日太尉会来宫中拜见陛下,也不必另遣太医。”
皇帝道:“如此也好。”
内侍进来禀报:“尚书令来了,求见陛下。”
皇帝喜道:“快传。”
尚书令朱信得内侍通传,这才往东堂去,心中念叨着皇甫锋那封信:“皇甫锋以为谢家德才兼备,谢家之女乃将门虎女、品貌俱佳,想替他家侄儿皇甫彪向谢家求亲。然而两家平日并无私交,若轻易上门提亲怕会唐突了,又因我与谢安同在尚书台,所以才请我从中撮合。哼,皇甫家想得倒美,不过是因谢家献传国玉玺而得皇上宠幸,想攀龙附凤罢了!谢家手中已有水军,若与皇甫家联姻,声势必定不同凡响,京左晋陵可是有十万大军。别说我江东士族忌惮,就连皇上也会忌惮。”心中想着,脚已跨进东堂。
朱信在殿内拜见皇帝。
皇帝问朱信:“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朱信看了一眼太尉长史,奏道:“臣今日见校场比武,那皇甫彪似有不敬之语。”
皇帝笑道:“小子粗鄙,爱卿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朱信道:“他辱我江东无人也就罢了,今日明明败下阵来,却不肯服输,真乃无信之人!”
长史道:“尚书令所言极是,所谓无信者不立,何况为将?”
皇帝道:“年少之人,血气方刚,更何况他长于蛮地?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我已命皇甫锋多加约束,假以时日,未必不是将才。”
朱信道:“陛下宽仁待下,臣也无话可说。只是还有一事,臣以为不妥。”
皇帝道:“何事?”
朱信道:“皇甫将军有心替皇甫彪求娶谢家之女,因两家无私交,请臣从中撮合。”
皇帝道:“哦,竟有此事?”
朱信道:“以皇甫彪为人怎能娶谢家品貌俱佳之女?还不如由我朱家求娶之。”
皇帝道:“皇甫彪娶谢家之女确实不妥,至于朱家与谢家倒也门当户对。”
朱信又道:“这本是臣下们的私事,不足为陛下操心,还请陛下恕臣多事。”
皇帝道:“此事关乎朝廷颜面,也算不得多事。这样吧,皇甫彪为人粗狂少礼,不必比武了,命他回去思过。”
朱信喜而下拜道:“陛下英明,如此一来,臣也好推脱皇甫将军所请,想必皇甫将军也会引以为戒。”
自有内官前去传旨。
又过一日,太尉王悦于东堂拜见皇帝。
皇帝屏退内侍,问太尉道:“舅父腿疾可大好了?”
太尉道:“谢陛下垂问,已经大好了。”
皇帝道:“舅父以为朕办这比武选将好是不好?”
太尉道:“臣以为正当时也,如今赵国虎视眈眈,已有南犯之意,陛下整军经武,实乃雄才大略。”
皇帝道:“这堂中只有朕与舅父二人,不必说那些逢迎之辞。”
太尉慌道:“臣才疏德薄,旧疾缠身,不能为陛下分忧,惭愧万分。”
皇帝道:“舅父之才朕是知道的,不必过谦。”又将昨日朱信禀奏之事说来,问道:“舅父以为此事如何?”
太尉道:“谢家有献玉玺之功,圣眷正隆,皇甫家和朱家想与之结亲乃是人之常情。尚书令心生妒忌罢了。”
皇帝道:“舅父所言有理,然则,朕是否该赐婚朱、谢两家?”
太尉道:“臣以为不必,陛下不日将把公主许配朱家,若再赐婚,北方士族怎么看?所谓亲疏有别。”
皇帝道:“正是,朕本就无心赐婚。再说比武之事,朕以为该当择天下良才而为国用,不因只限于世家子弟。”
太尉道:“若只以选武而论,也不必各郡县举荐,只需从军中提拔勇武之士。”
皇帝道:“有理,不过朕听闻寒门之士若想得见舅父,需给舅父家门吏两千钱。”
太尉忙稽首道:“臣知罪,定是那门吏贪财,坏我名声,臣必严惩之。”
皇帝笑道:“门吏自然该罚,舅父所言提拔之事怕也难。”
太尉用袖子擦擦额头,说道:“臣素来喜欢清静,不想惹是生非,才命门吏谢客。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臣无才无德,且已体衰,正想向陛下乞骸骨,归乡里去。”
皇帝笑道:“舅父,朕不过说了句重话,你便如此,朕何曾有怪罪于你啊?”
太尉道:“臣惶恐。”
皇帝道:“舅父既然说可从军中提拔,此事便由太尉府去办吧,察举之事还需谨慎。”
太尉稽首道:“臣遵旨。”
皇宫北苑,此地已近后宫,杜云正领一队宿卫巡逻。穿过月门,有一个池塘,池中只剩残荷,池边柳树也皆落叶。杜云望见池边石台上有个绿衣女孩,那女孩见他们来,忙向杜云招手,似乎有所求。
杜云让手下宿卫继续巡逻,独自一人上前去。
女孩见他身高九尺,一身铠甲,腰佩重刀,打量一番,问道:“你可是叫杜云?”
杜云见她正甜笑,十三四岁年纪,梳着双丫髻,眉似柳叶,眼睛已笑成弯月,十分可爱,以为她是宫中侍女,也笑着问道:“丫头怎知我姓名?”
女孩道:“我昨日在校场见过你。”
杜云道:“哦,原来如此,不知你找我有何事?”
女孩道:“我丝巾掉荷塘里了,想请你帮忙捞上来。”
杜云看那池塘里,果然有一条绿丝巾。便说道:“我且试试。”四下看看,见草地里有根枯枝,忙去捡了来。站在石边,伸手捞那丝巾。正捞着,忽觉背后被人推了一把,立脚不住,“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杜云两手划水,双脚踩踏池底,却又从池中站将起来,原来这池水不深,只到腰间。不然他一身铠甲,又佩着破月刀,还真沉重。他抹一把脸上的水,再看那女孩,只见她已笑得花枝乱颤,嘴中“咯咯”不停。
杜云怒道:“你做什么?”
女孩带笑道:“把你喂鱼啰!”
杜云见她年纪尚小,只道她好玩,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岸边,用手抓住石头,要爬上去。谁知手上一痛,不禁缩手,看那女孩,见她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刚才正是她用树枝抽了自己手背。
杜云斥责道:“你这丫头,怎敢如此无礼?”
女孩“咯咯”笑道:“原来你武功不过如此。”
杜云生疑,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女孩道:“我乃皇甫彪之妹,皇甫鱼是也。你昨日虽打得过我兄长,今日却是我手下败将!”
杜云一听,哭笑不得,说道:“令兄武功高强,昨日若不是他的剑折了,我未必能赢他。今日你虽赢我,却是偷袭,分明胜之不武,且让我上岸再说。”
皇甫鱼道:“让你上岸也可以,先将我丝巾捞上来。”
杜云只得又转身去捞那丝巾,等将丝巾捞在手中,回过头来,早不见皇甫鱼身影。他忙爬上岸去,手抓着丝巾,沿石径一路追寻。哪里看到她影子?恰巧一个老宦官从前边来。杜云拦住他问道:“内使,方才有一女孩擅闯禁宫,名唤皇甫鱼,可曾看见?”
老宦官道:“哦,看见了,她并非擅闯禁宫啊。”
杜云一脸惊疑:“啊?”
老宦官看他一身是水,掩嘴笑道:“她是皇甫昭仪的侄女,特进宫来拜见的。”
杜云放老宦官过去,心想:“这下白挨她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