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京城四丑
过得一日,诸葛琴在府中案前捉笔写书。有衙役快马来报:“贼捕掾蒋璐已查得案犯消息。”
诸葛琴手上一抖,将笔下字涂了墨,又继续写,一直写完,封了信,才命侍从来,言道:“快马将此信发往广陵刘家,不得有误。”广陵多安置侨民,刘家本是彭城大族,举族避乱南来,或许知道这刘猛的底细。
侍从领命而去。
诸葛琴便服葛巾,叫上随从,皆骑骏马,往城北燕子矶去。未出城一马追来,却是杜云,依旧一身裋褐,马上负着破月刀,上前言说要来相帮。诸葛琴自无不可,于是同行。
行不多时,又有衙役快马前来。报说:“蒋贼捕不在燕子矶,已去陈家村,请郡尹赶过去。”
诸葛琴赶至陈家村,村口有一石桥,桥下溪边有一乞丐,正守着一个火堆,火上垒石,烧着一个陶罐,旁边摆着一堆柴禾,不知在煮什么?那乞丐见他们来,忙伸首打量。诸葛琴瞧在眼里,马不停蹄,心中已有数。驰到村中,见房屋破败,并无人烟。这村子靠近大江,两年前遭了水灾,灾后有发疫疾,村中百姓都逃散了。
路边有衙役携马,见郡尹来,便上马,当先引路。行到一个开阔处,有数株大樟树,树下一处人家,高门大宅。众人下马,进到院中,只见破瓦颓垣,几个乞丐坐在石阶上,为首之人手持一杆小幡正是郭槐。
郭槐见是诸葛琴,忙站起身,满脸堆笑,作揖道:“郡尹来了,在下有礼。”
诸葛琴皱眉道:“贼人呢?”
郭槐道:“在此屋中。”
诸葛琴惊道:“难道贼人已死?”
郭槐道:“这可怪不得小人,蒋贼捕说这些贼人已死了数天。”
诸葛琴忙上前推开门进去,屋门一打开,众乞丐纷纷掩住口鼻。杜云在院中已闻到恶臭,郭槐近前来,伸手送给他一块破布,他接过来掩住口鼻,这破布满是樟脑香,倒是好东西,他也跟着进到屋里。等两人进去,再无人踏入门槛,乞丐们又将屋门合上。
光线从破瓦照进来,杜云见屋中躺着五具尸首,酒菜、碗碟摔在地上,一人系着面巾,左手拿着剪子,右手戴着布套,正查看尸首,相必此人就是蒋贼捕了。
蒋贼捕见诸葛琴进来,脚下不动,躬身道:“下官见过郡尹。”
诸葛琴忍住恶臭,问道:“贼捕可确认这五人就是贼人?”诸葛琴得了贼人画像后,不止给了郭槐,也快马送给了蒋璐。
蒋璐道:“五人中确有一人佩有孔明锁,另一人臂上包扎有伤口,似乎是中的飞镖。”
杜云听了,忙问道:“可看到那枚飞镖?”
蒋璐道:“没有,这五人要害处皆为利刃所伤,面目均被斫烂,刺客分明要掩藏他们的身份。”
诸葛琴道:“是乞丐告诉你这些贼人死在这里?”
蒋璐道:“不错。”
诸葛琴道:“亏他们能找得到。”
蒋璐道:“这些贼人或许还有同伙,乞丐在北军营外的树林中找到两具尸首,为利刃刺杀。”
诸葛琴道:“尸首呢?”
蒋璐道:“我已差人送回衙门。”
诸葛琴说:“北军为领军王洽掌管。”王洽为太尉王悦之弟。
蒋璐问道:“这么说来,此事与王家有关?”
诸葛琴道:“未必,北军并无征兵之权,敢藏无籍流民?除非瞒过五兵尚书。”五兵尚书掌京畿兵丁户籍,只征召良家子弟入禁军。
蒋璐道:“这么说来,难以追查?”
诸葛琴道:“先将这些尸首送回城中,待验过再说。”
蒋璐言道:“下官这就照办。”
杜云看到屋中木案、墙壁上有刀痕,开口问道:“这五人中有左手使刀的吗?”
蒋璐道:“这是五人与刺客打斗留下来的。”又去查看五人手掌,查完说道:“这五人右手有老茧,左手却无,应该都是右手使刀。”
诸葛琴道:“杜郎,杀这五人的使的是左手?”
杜云道:“不错,像墙上这刀,刀痕弯向右边,定是左手使出来的。”
诸葛琴道:“杀人者是否故意用左手使刀?”
蒋璐道:“即便如此,左右手皆会使刀的人也不多。”
诸葛琴出门来,问郭槐道:“郭丐首可知京师有会使左手刀之人吗?”
郭槐愣了一下,说道:“在下知道有三人会左手刀,若论谁是杀手,该是断魂刀戚武。”他听诸葛琴所问,便知其意,果真未卜先知。
诸葛琴道:“你可知他下落?”
郭槐摇头道:“此人漂泊江湖,难知其踪。不过他有一义兄,称作李翻江,乃是水贼,常出没于这扬州江面上。”
蒋璐从屋里听了,出门说道:“李翻江之名我也听过,人道是穷凶极恶,于江上截人钱财,连尸首都不留下,尽沉于江底。”
查过现场,众衙役将尸首用草席卷了,驼上马背,一行人回城中去,乞丐皆自散去,那郭槐得了个便宜,和杜云共骑一匹马,说是惦记那金子。
回城路上,蒋璐对诸葛琴说:“下官以为该请花太医来郡衙,以便查验尸首。”说着,拉下面巾。
诸葛邪说:“也好,花太医究极医术,但不知他是否有此闲暇?”
杜云扭头去看他们说话,触目惊心,忙又别过头来。身后的郭槐瞧在眼里,淡然说道:“人言京城四丑,这蒋贼捕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那蒋璐脸上有一道刀疤,自左颊划到右脸下巴,好似一条斑红蜈蚣爬过嘴巴,十分可怖。蒋璐听见郭槐言语,说道:“京城四丑也没少了丑丐。”
郭槐哈哈大笑:“能与豪气干云的蒋贼捕齐名,实乃幸甚!回城之后,再请那花老丑来,如此京城四丑都快凑齐了,哈哈。”
蒋璐摇摇头,撇撇丑嘴道:“我为官者与一个乞丐齐名,何幸之有?”
郭槐哼一声道:“若不是我送信给你,你几时能查到这几个贼人,还敢自称名捕?”
蒋璐道:“论找人我确实不如你,若论断案你难望我项背。”
郭槐皱着八字眉道:“我非衙差,与你论断案作甚,我会占卜,你可要比?”
蒋璐道:“你……”一时语塞。
郭槐又嘻笑道:“不如我帮你卜上一卦,看何时破得此案。”
蒋璐瞪了郭槐一眼,口中喝一声,赶马到前边去,不与他并行。
杜云偷偷看了蒋璐两眼,看他眉目却还俊秀,心中暗想那“花老丑”该是哪般模样?
众人回到城中,道上百姓皆掩鼻避让,诸葛琴命衙役去请花太医来郡衙相助。刚到郡衙,衙役快马回报:“花太医尚入宫未归,只其女儿花仁在医馆。”
蒋璐对诸葛琴道:“郡尹,那花仁医术也不凡,不如请她来。”
诸葛琴道:“那便请花仁前来。”
衙役得令,策马又去。
诸葛琴回到衙内,让蒋璐从牢中提曲阿山贼去辨认尸首,自己回屋中拿水洗了一把脸,只觉那尸臭还萦绕在鼻前。
天气燥热,杜云和郭槐在院中榆树下水井旁乘凉,杜云问:“蒋贼捕眉目俊秀,不知那脸上刀痕怎么来的?”
郭槐瞧着他,说道:“小公子莫非也是以貌取人?”他之前和蒋璐作口舌之争,此时倒又同病相怜。
杜云忙摇手道:“非也,非也,我想知道是谁伤的他?”
郭槐说道:“三年前,辅国将军桓温在京遇刺,桓将军并未受伤,但护卫的军士却死了数人。蒋贼捕追捕刺客时,与其打斗,脸上中了一刀,因此破了相,那刺客被斩断一臂,却也跑了。蒋贼捕视此事为平生大辱,我都不敢当面提起。”说着回望四周,见没有人,才又说道:“人说那刺客的手臂就藏在蒋贼捕房中,蒋贼捕时常看它,誓要报仇雪耻。”
杜云听说蒋贼捕房中藏着手臂,不禁毛骨悚然,说道:“还不知那刺客是谁?”
郭槐细声言道:“听说是鬼社之人。”
杜云疑惑道:“鬼社?”杜云还待问,听得院外马蹄声响,有衙役喊道:“花世医到了。”
世医花仁姗姗入门而来,郭槐忙跳起身,小步跑去看,杜云也起身来,移步上前。再看那花仁,体态婀娜,一身如雪素衣,肩上背着一个青囊,青丝云鬓,簪着一朵红花,柳叶弯眉,秋水杏目,鼻若凝脂,口若涂丹。杜云只觉得她清雅绝丽,他走到郭槐身旁,只见那厮伸首张目,口中啧啧。
花仁跟在引路的衙役后边,扭头看了一眼杜云。郭槐堆起笑脸,深深一揖:“在下郭槐见过花神医。”竟也称她神医。
花仁面带浅笑,还了一礼。
杜云见郭槐施礼,忙也跟着作揖。两人直起腰身时,花仁已路过,郭槐兀自瞧着她背影,面带傻笑。
杜云拍拍郭槐肩膀:“这花世医芳年几许?”
郭槐道:“该是碧玉年华。”
杜云道:“她当真医术不凡?”
郭槐道:“小公子不知,她家世代为医,祖上为宫中太医者不知凡几,只是永嘉之乱时族人亡散了。她父亲又是太医之首,自幼学医,当然不凡。最是她长得美貌,人称其仙子。”
杜云道:“我倒想去看看她本事如何?”
郭槐皱眉道:“那些尸首又烂又臭,你不怕啊?”
杜云道:“不是有你给的布巾吗?”
郭槐忍了忍道:“那就去看看吧,若待不住,我再出来。”
两人跟在花仁后面,到了一个空旷院落,后边一排屋子,屋前守着两个衙役,皆戴着面巾。见他们来,衙役往屋里喊话,通报来者,又开门让他们进去。
杜云、郭槐用布巾掩住口鼻,进到屋里,见诸葛琴也戴着面巾,蒋璐也在,只是那刘猛还戴着枷锁,屋子当中并列者其具尸首,墙边案上摆着斧头、锯子、利刃、铁钩。
花仁没戴面巾入内,闻到气味,才从青囊中取出面巾戴上,又近前看了看尸首,她指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对蒋璐言道:“蒋贼捕可剖开此尸首,看其脏腑。”她倒认得蒋璐。
杜云一听,心中已发毛,只见蒋璐果然从旁边的案上拿利刃来,对着一具尸首,右手一划,尸首的胸腹已划开。然后用铁钩将皮肉扯开,利刃并未伤及脏腑,再用锯子将胸骨割开。
花仁看了看心肺、肝肠,说道:“此人身中乌头之毒,其心已绻缩如桑葚。”
蒋璐用利刃切开其胃,查看一番,言道:“胃中有酒,大概是饮了泡有乌头的酒。”
诸葛琴道:“花世医可还有其它发现?”
花仁道:“并无其它,这五人所中乌头之毒足以致死,却又被利刃伤及胸、颈要害处,杀人者似乎多此一举。”
诸葛琴说:“花世医可知这乌头从何处可得?”
花仁道:“此药并不难得,京城药铺中大抵都有。”
诸葛琴道:“有劳花世医,请到偏厅歇息。”
花仁施礼罢,出屋而去。
蒋璐道:“要让这五人喝下毒酒,非熟人不可。先下毒,而后命杀手杀之。”
郭槐言道:“这乌头之毒平平无奇,我看那熟人怕也难查,而杀手十有八九是那戚武,他定是收人钱财,替人行凶,不如先寻他。”又咳咳两声道:“这屋中气味确实难捱,我且到外头透透气。”说罢也出门而去。
诸葛琴手中拿着一个铜质孔明锁对刘猛道:“刘猛,这孔明锁你不会认错吧?”
刘猛道:“绝不会错,不过这五人面目全非,我着实认不出来。”
诸葛琴道:“这其中可有你所说的持弓之人。”
刘猛苦着脸道:“这五人身材无奇,我又如何识得?”
诸葛琴知他粗蛮,怕是真认不得,于是说道:“如不能确认这五人便是案犯,你终究死罪难逃。”
刘猛仰头叹一口气道:“终须一死,又何必多言?”
诸葛琴让人将他押回牢房,又对蒋璐说:“先将尸首送交廷尉府,这天气等不得。”
蒋璐言是。
诸葛琴又道:“我让郭槐找那戚武,你去寻李翻江,叫水鹞子帮你。”
蒋璐道:“下官明白。”水鹞子是燕子矶的打鱼户,这些人风里浪里去得,正可探那江上之事。
杜云随诸葛琴出屋去,来到后院澡池子,两人钻水里。杜云问:“五人已死,该如何寻那玉玺?”
诸葛琴摸摸下巴道:“那幕后之人似乎有意引我去查杀手,怕是找到戚武和李翻江也寻不来玉玺,他已先走一步,我便难跟得上,该寻到他破绽才行。”
杜云道:“但终归找到这五人,也可免了谢婵的罪吧?”
诸葛琴摇摇头:“且不说这五人身份未明,即便就是那日在虎背山下夺宝之人,皇帝若未见玉玺,终究不会饶了谢婵。我担心的是那玉玺出了丹阳,再难寻找。”
杜云道:“蒋璐可是一直守在燕子矶?”
诸葛琴道:“玉玺可以从陈家村边的江上送出去,又何必走燕子矶?且未必就走水路。”
杜云道:“你让蒋璐守在燕子矶,难道不是猜到他会走水路?我看他定然走了水路。”
诸葛琴敛眉道:“怎么说?”
杜云道:“因为他先你一步。”
诸葛琴道:“你是说玉玺已经过了江?”过了江便出了丹阳地界。
杜云道:“想来必是如此,我随师父学艺,师父先招在手时从不让我。”
诸葛琴张口结舌,喃喃自语道:“那,如何赢他?”
杜云搔搔头,说道:“赢不了他,师父强我太多,我只得认输,等他停手,再反来偷袭。”
诸葛琴喃喃道:“认输?而后偷袭。”又点点头道:“倒是个好法子。”
于是诸葛琴澡也不洗了,草草披了袍子,散着发,赤着脚,一路沿廊下小跑,一边唤人道:“来人,快寻蒋贼捕来!”
杜云看他着急,莫名其妙,也从澡池出来,将衣袍、巾帽都穿戴好了,出门一看,都不见诸葛琴人影了。
诸葛琴书房中,蒋璐站在一边,看着披头散发的诸葛琴坐着在案上疾书。面上尴尬,却不敢说,上官无礼仪,下官就当没看到。
诸葛琴写完,面露微笑,拨开遮面的发丝,仰头对蒋璐道:“你将此信连同人犯、案宗、尸首尽快送去廷尉府,就说我诸葛琴认输了。”
蒋璐睁大眼睛看着他说:“郡尹是否急火攻心了?”又细声道:“虽然还未寻到那宝物,但仍可追查,怎可就此认输啊?”
诸葛琴朝他招招手,待他弯腰下来,才附耳说道:“这是用计,今日送过去,明日整个朝廷就都知道了。”
蒋璐看着他眼神,说道:“郡尹想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
诸葛琴眨眨眼。
蒋璐皱眉道:“陛下哪里如何交代?”
诸葛琴道:“是你说我认输了,我并未说啊。人犯、案宗送过去,是怕有失,也好让廷尉先查,陛下许我时日,怎能食言呢?”
蒋璐拉着脸道:“别驾的两股伤还未好,莫不是要让人打我嘴?”
诸葛琴道:“岂会,岂会,我未言明,你是猜的,猜也违律?”
蒋璐摸摸丑嘴道:“下官舍了这张嘴就是了。”
诸葛琴又附耳言道:“接下来我们如此这般……”
蒋璐将人犯、案宗、尸首送至廷尉府,廷尉看罢诸葛琴书信,问道:“诸葛郡尹信上说此案业已审完,是何用意啊?”
蒋璐大声道:“郡尹认输了,让下官将此案移交廷尉府。”
廷尉不禁露出笑脸,扶案而起道:“诸葛郡尹能将此案早日移交本府,实乃有自知之明,如此或可免去皇上责罚。”
蒋璐稽首道:“廷尉大量,还请在圣上面前袒护郡尹一二。”
廷尉笑道:“那是自然。”
蒋璐告辞而去,廷尉喜出望外,即刻命人准备马车,往报宫中。
次日,果然皇帝又招诸葛琴去东堂,堂中依旧有太傅、廷尉。
皇帝言道:“玄音,不过一日你就认输了?你可知没查到玉玺,罪犯欺君!”
诸葛琴面露愕然道:“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道:“你将此案移交廷尉,可不算认输了?”
诸葛琴道:“非也,陛下且听臣言。臣昨日已找到于曲阿夺玉玺之贼人,然而其尽被刺杀,可见幕后之人穷凶极恶。臣领皇命,不敢不亲身涉险、鞠躬尽瘁,然天意难料,唯恐有失,故先将人犯、案宗、物证移交廷尉。如此即便臣死,亦不耽误廷尉查案。且臣以为廷尉府查案和丹阳尹并不冲突,正可双管齐下,不必分开来。”
皇帝道:“爱卿所言甚是,廷尉府和丹阳郡衙一同查案该当更快。有人胆敢目无国法,朕授你诏命,可调动扬州兵马。”
诸葛琴道:“臣岂敢劳师动众?只需水军战船协助,也好在江上行事。”
皇帝道:“玄音,此案万万疏忽不得。朕给你符节,可任意调用水师及扬州兵马。”
诸葛琴也知此案关乎身家性命,不敢推脱,连连称是。
顾廷尉言道:“陛下,臣查案可否调用宿卫,京中朝臣、亲贵府邸能查否?”
皇帝道:“朕下谕旨给你,京中不论何人府邸皆可查,另拨宿卫百人听用。”
顾廷尉稽首道:“谢陛下。”
京城龙藏浦边,有一得月楼,楼中沽酒卖食,更兼有丝竹优伶。顶层“天”字房中,一人锦衣玄冠,凭栏而坐,品六安茶,看楼下河水舟舸。背后房外进来一人,将门合上,着绸衣丝履,对其背作揖道:“君侯,朝中来消息说诸葛琴已服输,将那案子移交廷尉府了。”
君侯也不回头,依旧品茶,说道:“诸葛琴果然聪慧,知道将这烫手山芋交出去。”
下人道:“廷尉府更不好惹,是否将宝物转走?”
君侯道:“哼,顾铮不过嘴硬,尚不如诸葛琴,怕他何来?且让宝物留在原地,我倒要看看廷尉府有何手段。”
下人道:“那还要盯着诸葛琴吗?”
君侯道:“当然,不可轻视诸葛之智。派去杀戚武、李翻江的人有信没有?”
下人道:“已有回信说戚武已不知所踪,而那李翻江反将杀手刺死,已遁走江上。”
君侯将茶杯摔碎于地,恨道:“你找的什么人,办事如此不力,不要在乎钱,去请鬼社的人!”
下人称是,离开房间,不多时楼顶飞出两只鸽子。
如此,一日过去。
次日,依旧得月楼中,下人来报:“君侯,廷尉府已派快马往京畿各县,信使已到江北,顾廷尉正领宿卫搜查朝臣府邸。该当如何?”
君侯道:“顾铮如何行事,我猜都猜得到,让他们不要动。诸葛琴呢,他在做什么?”
下人道:“昨日从宫中出来,便和公主往游燕雀湖,诸葛琴还亲自撑船于湖上,回岸边时竟然失足落水,被随侍送回府中,今日尚未出门。”
君侯道:“哼,皇上待他过于亲厚,竟不责其查案无方之过。”
丹阳郡衙,一个马队已驰上街道,为首者正一身捕快服,戴着面巾,正是蒋璐,其中又有杜云、郭槐相随,一路往城外去。
查案第四日早,已过了皇帝所给的期限,诸葛琴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系着披风,望着远处的芦苇荡,身后是猎猎旌旗,又有号角呜呜,不时还传来锣声。下首站着一人,身着战袍,一边搓手,一边谄笑道:“郡尹,江边风大,不如去亭里歇息,下官守在此处便是。”
诸葛琴笑道:“不必,胡兵曹办事得力,我自会向圣上禀奏。”江北本属扬州历阳郡,不过诸葛琴已向皇帝讨了符节,正可调动兵马,昨日陪公主游乐不过是掩人耳目。
胡兵曹满脸堆笑,作揖道:“多谢郡尹,郡尹乃驸马都尉,才名著称于世,下官仰慕不已,敢不赴汤蹈火?”
诸葛琴不听他阿谀,展开地图,言道:“将两千兵丁分作二十路,要搜这方圆五十里地,未免嫌少。”
胡兵曹收起笑容,正言道:“胡某即刻加派人手,方圆百里也不放过。”
诸葛琴道:“如此甚好。”说罢,下山去,留胡兵曹分派人手。
骑马往江边走,手中依旧拿着地图,自语道:“原来想暗查,却难逃他耳目,今次大张旗鼓,必定出乎其所料。”又问旁边的蒋璐道:“蒋贼捕,水鹞子虽探到李翻江在此出没,但那宝物未必在此,江中可已做好安排?”
蒋璐牵着缰绳,凑近道:“卑职已命水师战船伏于大江上下游及滁河水道,又有十二支快船,每支各五艘,于水面来回巡逻,定叫贼人无处遁身。”
诸葛琴点了点头,又对后边的杜云道:“安之,可以去施放烽烟了。”
杜云称是,拍马往江边奔去。江边早有火堆,旁边守着一乞丐,听杜云有令,忙将湿柴架于火上,黑烟渐渐腾起,又从腰间取下一个布囊,往柴里倒些粉末,那黑烟转而变橙色。
燕子矶这边,郭槐望见对岸起烟,也命手下燃起烽烟。
及至中午,得月楼中,下人慌忙来报:“不好了,君侯,大事不妙!”
君侯听见背后气喘吁吁声,停住茶杯道:“何事如此慌张?”
下人道:“江北来报,有大批人马正在搜捕案犯,我们的人已看到诸葛琴。”
君侯放下茶杯,大声道:“什么,诸葛琴在江北,他不是在府中吗?”声音竟有些发颤。
下人道:“确实是诸葛琴,还有蒋璐和大队衙役。”
君侯压压声色,言道:“他倒有好手段。且莫慌,他或是去搜捕李翻江的,叫我们的人小心躲避。”
下人道:“可是,可是街上有人传言。”
君侯问道:“传言什么?”
下人道:“街上有人传言,诸葛琴奉皇帝之命,前往江北搜捕逆贼,又说那逆贼窃了宫中的宝物,诸葛琴正要拿他供出宫中同犯。”
君侯头颈发抖,恨声道:“是哪些人在传言?”
下人道:“贩夫走卒,连乞丐都在谈论。”
君侯鼻中气哼哼,切齿道:“诸葛琴!快,快让我们的人离开那苇荡,从江上走。往京口去,不,不,京口不能去!往上游历阳去,快,快!”
下人赶紧奔出去,不一会,楼顶飞出一只鸽子。
大江之上,斜阳照得水面金光闪闪。一艘客船正行于江上,忽然看到一队快船驶来,船桅上打出水军旗号,号角呜呜。客船抛下铁锚,等快船靠近。
五艘快船将那客船团团围住,船上水手再登那客船搜查。
船中的人都不敢动,水手挨个搜身,又将船板掀开来看。一名水手走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孕妇身边,命她站起来,要搜她身。那孕妇一手摸着鼓鼓的肚皮,一手撑着坐的船板,面露难色。她身边的男人一把胡子,朝水手作揖道:“壮士,我夫人不日临盆,惊不得吓。我这有些珍珠,正好犒劳壮士,还请高抬贵手,莫要为难于她。”说着从袍袖中掏出十余粒豆大的珍珠给那水手。
那水手接过珍珠,瞧瞧孕妇额上的汗珠,说道:“你夫人这般模样,就不要让她坐船了。”
男人道:“是,是,我们到了前边津口就下船。”
水手放过孕妇,又搜那男人,搜完一船并无发现,于是离船而去。
两艘小帆船从一处汊港里驶到江面上,桅杆上爬着一人,手搭凉棚,望了望,对下面说道:“快船去得远了。”
船头一人身穿裋褐,秃着头,赤着脚,嘴中骂道:“官府里头没一个好鸟,之前派人刺杀我,现在又大肆搜捕,是要绝了我李翻江的门户!”
后边的弟兄上前说道:“头领,斗不过官府我们就跑,离了这丹阳地界。”
李翻江望着下游江面,恨声道:“可惜了这繁华之地。往荆州去,投靠我大哥霸洞庭!”眼光正要离那江面,却远望一条客船来。
李翻江未放在眼里,转过头来,却听见一个弟兄肚中咕咕作响,不禁也摸摸肚皮,说道:“跑得仓促,未带干粮,半天都没进食了,不如再抢他一票!”于是又回头望着那客船,眼露杀气,命令两船前去打劫。
船借风力,不久,两只船将那客船包夹住。诸水贼从船舱里拿出弓弩、刀叉来,又用钩索甩到那客船上,制住它。先用弓弩射杀曝露在舱外的旅客,在跳帮过去杀人。李翻江跳到那船上,望舱里一看,摸摸光光的脑袋,不禁放声大笑,口中道:“天不负我,倒教你们落在我手中!”
舱中“旅客”手无寸铁,皆下跪叩头道:“请头领饶我性命……”连那孕妇也翻身跪下。为首的男子一把胡子了,却喊道:“李爷爷,我家主公多的是钱,还请爷爷高抬贵手啊!”原来这些人正是那得月楼中君侯的族人,之前藏到江北正是李翻江护送。
李翻江道:“哼,你家主公是有钱,可也要我命,今日不杀你等,天理何在?”
男子喊道:“爷爷相必误会了,我家主公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李翻江嗤之以鼻:“那杀手可比你们硬气多了,我斩了他一条手臂,才肯招出你家主公。”
男子慌张道:“爷爷不如绑了我等,跟我家主公换钱,多少钱都会给你。”
李翻江乐道:“把你家爷爷当作绑匪了?我本是这江上煞星,倒着了你家主公的道,你还敢诳我?哼哼,弟兄们,将他们尽数杀了,扔到江里面祭水神!”
于是,刀光一片,血溅船舱,嚎叫声播于江面。将人全部杀死,一弟兄在舱外一声呼喝,只听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李翻江转身来看,见舱外站着个和尚,背着斜阳,看不清面目。他斥责道:“你是何人,敢抢我李翻江生意?”
那和尚不答话,只手中合十,口中念道:“世尊!如是恶魔,若魔眷属,欲来侵扰是善人者;我以宝杵,陨碎其首,犹如微尘,恒令此人所作如愿……”却是楞严咒中降魔之语。
李翻江怒不可遏,命诸水贼一起杀那和尚。只见和尚手如闪电,左手拳如铁锤,击在一水贼面门上,连眉骨都折断,右手成刀,掌法如风。又一把抢过刀来,猛一转身,如车轮般挥舞,不多时,已杀了四名水贼。
李翻江手舞双刀而上,右刀直劈和尚拿刀的手臂。和尚手臂打圆,却削李翻江面门,口中喝一声佛号。李翻江左刀格挡,右刀砍向和尚左肩,只听铛一声,刀斫在和尚左手上,原来是个铁拳套。那和尚每砍一刀,便吼一声佛号。李翻江只听得两耳嗡嗡,此时挨得近了,已看清其面目,一看之下,不禁吓一跳。
那和尚眉毛倒竖,双目鼓出,好似核桃,高鼻阔口,虎牙外露,真似那庙里金刚,一脸恶相。李翻江心头打颤,他平生无所畏惧,独畏鬼神,于江上杀人越货也要将尸首沉于江底,以飨水神,道是这水神分了一杯羹,自不会计较他杀人。如今看这和尚恶相,不由得不惧。心中一惧,手上力道便弱了三分,本来可与那和尚打平,现在反而渐渐不支。
和尚学得狮子吼,左手成拳当作降魔杵,右手使刀刚劲有力。那李翻江本是江边庄户人家,一年家中遭了水灾,庄稼尽毁,又被官府逼交田租。衣食无着之下,其父母寻了短见,他则流落江湖,被一老水贼收留,学得一身杀人的本事。
两人过了三十余招,李翻江左刀直刺和尚面门,右刀横劈向其腰际。
和尚侧身避让他左刀,左手铁掌却正巧抓住其刀刃,猛然一带。李翻江身子往右打倾,左手便慢了,只见刀光一落,左臂被和尚斩了下来,顿时血流如注。
李翻江面如死灰,自语道:“杀人杀得多了,倒教这恶鬼来索命。”放下右手刀柄。刷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连和尚的佛号,头颅滚在船板上,身子跌落水中。余下观望的水贼见头领身死,急急逃回船上,砍断钩索,张帆而去。
和尚到船舱里,查看那些“旅客”,皆已死去,再摸那孕妇肚皮,想探腹中胎儿。摸摸却似有棱有角,揭开裙子来,乃是个布包系在腰上,并非胎儿。打开布包,里面有一个木匣,木匣里面是个金函,金函之内是一方玉玺。看那底下刻字,和尚连忙又收拾好,用布包包起,提回到自己的小船上,驾船而去。
燕子矶,十几个衙役守在渡口,张一杆大旗,旗上有“丹阳郡衙”四个字,旗下正站着诸葛琴,杜云、郭槐在侧。诸葛琴望着江上,又看看那夕阳,面上显出焦急,回头对郭槐道:“郭丐首,有没有探到哪家朝臣派人渡江?”
郭槐道:“并无朝臣府中之人过江。今日情形,朝臣为了避嫌,就算有事也不会让人过江。”
诸葛琴道:“也不知蒋璐那边怎么样了。”
郭槐道:“郡尹莫急,蒋贼捕如若得手,必传烽烟。”
诸葛琴点点头:“今日若不成事,明日怕是要自缚于宫门之前,任由皇帝问罪。”
郭槐道:“城中并未传出消息要捉拿于你,郡尹且放宽心。何况郡尹还欠我九两金子,不可忘了。”
诸葛琴摇头一笑,说道:“我自然不会忘。”
郭槐道:“郡尹真俊杰。”
诸葛琴观望一阵,见西边有一小船,一个和尚独自摇橹而来。等他靠近了,郭槐的小眼中露出光芒,笑着道:“今日有幸得见这丑僧!”
和尚上岸,系住小船,提起布包,径直往诸葛琴走来。近前来,和尚单手行礼,言道:“阿弥陀佛,足下可是诸葛郡尹?”
和尚法名法相,住城外摄山石窟寺,时常云游在外。诸葛琴虽听过他大名,却未曾见过。如今看他年近五十,面目极为凶恶,心中不禁发毛,双手合十道:“在下正是诸葛琴,不知圣僧有何见教?”
丑僧道:“贫僧岂敢当圣僧之名,郡尹叫我法相即可。我在江上寻到一物,不知是否是官府之物?”说罢,将布包交给诸葛琴。
诸葛琴接过来查看一番,正是传国玉玺,一时喜出望外,赶紧收拾好,再向法相稽首道:“今日有幸见到圣僧,正解了我之危难。”
法相道:“若能解厄渡困,则是贫僧修的功德,郡尹不必挂怀。”
诸葛琴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布包,生怕它飞了似的,对法相言道:“圣僧大德,在下来日再报,此物甚为重要,需即可送往宫中,在下这便告辞,还请圣僧见谅。”
法相言道:“阿弥陀佛,郡尹请自便。”
诸葛琴命众衙役上马,杜云、郭槐相随,一路往城中奔去。
途中,忽遇有一马车拦路。杜云上前欲赶开那车,忽然从车中杀出两个蒙面人,当先一人甩出一枚飞镖。杜云一看,不禁侧身一拉缰绳。坐骑一声嘶鸣,前腿离地,立了起来。飞镖刺中马颈,杜云从马背跌落在地,他攒身一滚,又跃起身来,从袖中掏一把铜钱,作飞镖,撒向两人。
两个刺客不知其所扔何物,忙往旁边躲避,却依旧被铜钱击中。刺客一摸被击中处,并无受伤,这才回过神来。杜云已从马背上拔出破月刀在手,郭槐也下马来,手持小幡走上前去,其余衙役骑马护在诸葛琴四周。
两名刺客对视一眼,刚才施飞镖者杀向杜云,另一人杀向郭槐。
与杜云相斗者手持一把长剑,直刺其面门。杜云右手挥刀格挡,那剑却削向他右臂,他右臂一沉,却剑锋半寸,撩刀反削刺客手腕。刺客脚下右移,抽手又刺杜云左肩。杜云左腿开大步,上前挥刀砍刺客当胸。
刺客见他大开大合,刀法似乎并不细腻,于是要侧身躲避,不想那刀锋忽的加快,似黏在胸前。躲避不及,刀锋过去,衣襟划开一道口子,胸前火辣辣的痛,已伤到皮肉。他不知这是杜云的行云刀法,这套刀法确实大开大合,但奇在有变招,好似忽的风起云涌,云随风动,变化多端。刺客不敢大意,又挺剑来刺。杜云舞刀如风,刀风吹到刺客脸上,刺客连忙退步。杜云大步向前,压着刺客挥砍,刺客脚下一慢收不住长剑,连忙以剑格挡。“铛”,刀剑相斫,刀势挡不住,长剑早荡开。刺客右手发麻,他见杜云的刀使得快,不想那刀竟这般沉重,心中正愕然,却见杜云右脚早起,来不及后退,被杜云一脚踢在左肋,飞出一丈来远。刺客长剑脱手,正要双手撑地爬起身来,忽觉得左肋大痛,肋骨已断了两根,同时口鼻涌出血来,似已伤及肺部。
杜云奔到刺客身边,一脚踏住其胸,刀锋直指其面。一个衙役取了绳索,下马去将刺客捆起来。制住脚下刺客,回头再看郭槐。
与郭槐相斗者双手各持短刺,那刺上无刃,顶端却尖锐,双手翻花,不断近身刺向郭槐腰和下盘。其实失策,只因刚才杜云刚才散了一把铜钱,使的腕力、手劲正是发飞镖所使,就让善使飞镖的与之相斗,自己则来对付郭槐。他的招数本是专攻下三路,对付常人尚可,然而郭槐身材矮小,要和他斗,许多招数便使不出来。郭槐使的长杆,不宜短兵相接,看刺客矮身来斗,于是快步腾挪,长杆专挑刺客面门。他这套杆法是一钓叟所传,多是鞭法,自做了乞丐,时常与恶狗相斗,几次被狗咬伤腿脚,于是他又将挑、刺、攒等棍法融入杆法中。刺客近身与他缠斗,难分胜负,稍一远离,那鞭法使来又近身不得。
杜云看他们打了七八个回合,忽听得一声哨响,与郭槐相斗的刺客跳出战圈,奔逃而去。郭槐待要上马去追,诸葛琴喊道:“不要追了,时辰不早,我们赶紧入城,莫晚了,关了城门。”
于是衙役散开,让诸葛琴先行。杜云弯腰一把提起刺客,却见他拉耸着脑袋,口流乌血。“嗖”,忽听箭羽声,“啊”,又听喊叫声。回头一看,诸葛琴左臂中箭,众衙役连忙又护住。杜云一探手中刺客脉搏,已活不成了,于是扔他在地上,奔过去看诸葛琴伤势。
众人将诸葛琴扶下马来,杜云蹲在他身边,手指一用力,撕开他左臂衣袖,只见臂上所流血色发乌,赶紧捏住箭杆,拔出箭头来。郭槐凑近箭头闻了闻,言道:“这箭头有毒,赶紧制住他经脉。”杜云点其肩、臂上大穴,又用绳子勒住他上臂,不使血脉上行,取刀来,切开伤口,让毒血流出。
诸葛琴倒还清醒,嘴中道:“快,送我去皇宫!”
郭槐去看那马车,里外看过,喊道:“快将他放进马车!”
杜云把他抱起来,奔到马车边,放他进去。郭槐驾车,一行人急急往城中赶。
赶到宫门前,天色已晚。诸葛琴从车中出来,瞧见宫门紧闭,心中暗道糟糕,上前去让宿卫放行。
宿卫言道:“宫门已锁,未得皇帝召见不得入内。”
诸葛琴叹一口气,正要乘车离去,却听得“呀呀”门开之声,一宦官领着宿卫出门来。看见诸葛琴,连忙上前道:“皇上有旨,捉拿诸葛琴入宫。”
诸葛琴喜道:“我就是诸葛琴,快,送我入宫!”不顾左臂伤口,右手提了布包。
宦官看他手上布包,问道:“郡尹手里何物?”
诸葛琴反问道:“皇上为何捉我?”
宦官道:“郡尹办案不力,罪犯欺君。”
诸葛琴道:“我已破案,此乃物证,正要承给皇上,无奈宫门紧闭而不得入。”
宦官道:“既然如此,就请郡尹拿这物证与我前去面圣。”
宦官带了诸葛琴入内,杜云等人只得守在宫外。
诸葛琴随宦官来到式乾殿,殿内灯火通明,皇帝端坐御座,侍卫站立于两侧。诸葛琴脱去鞋袜,入殿趋前大呼:“陛下万岁,微臣已找到传国玉玺,呈献……”谁知脚下一软,扑倒在地,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在房中,塌边坐着太医,正为他把脉。把脉毕,太医起身道:“陛下,驸马已无大碍,只不过……”
旁边站的正是皇帝,问道:“不过什么?”
太医道:“驸马所中之毒已侵入脏腑,虽不多,但仍会损其阳寿。”
皇帝道:“花太医,以你的医术还医不好他?”
花太医稽首道:“微臣无能,只因驸马伤口所取毒液太少,恐难以辨识,无法配制解药。”
皇帝道:“太医尽可去配解药,但有所需珍奇药物,朕会命人去找。”
花太医稽首称是。
过得一日,诸葛琴从榻上起身来,见窗外天色明亮。塌边趴着一人,正是公主。诸葛琴看她睡得正香,不忍唤醒她,但见她脸上娇嫩,还是忍不住用手拂她青丝。公主似乎有所觉,睁开眼睛,直起身子,见诸葛琴醒了,露出笑脸说道:“夫君,你醒了!”又摸了摸脸上,擦了擦睡眼,再摸发髻,说道:“妾身且去更衣。”说罢,起身出房去。女子极重容貌,何况是公主,就是发丝乱了一点,也失了礼仪。
诸葛琴看她背影摇摇头,不觉发笑。
未几,门外进来一人,不是公主,却是花太医花宁,后面还跟着端汤药的宫人。原来公主出门之后已吩咐宫人去请花太医。
诸葛琴翻身在榻上稽首道:“见过花太医。”
这花太医头戴的乌纱帽却与别人不同,他帽前还垂着轻纱,好似宫人的笼冠反戴,以纱掩面是因他相貌丑陋,以免失仪。
花宁忙放下手中青囊,稽首回礼道:“使不得,鄙人岂敢受驸马大礼!”
诸葛琴所居之职——郡尹是正五品,花太医是太医署令,也是正五品,两人对拜也不算失仪。只不过,驸马乃国戚,花太医不敢受礼,也是常情。
行过礼,宫人送汤药到榻前,花太医说道:“还请驸马用药。”
诸葛琴端起汤药喝了一口,只觉这汤极苦,还有一丝腥味,但良药苦口,还是将其喝完。喝完药,宫人又送上清水供他漱口。漱口毕,花太医上前替他把脉。
诸葛琴对花太医言道:“这是何药,味道极苦?”
花太医一边把脉,一边说道:“这药本就叫极苦汤,其中几十味药皆极苦。”
诸葛琴道:“这汤中莫不是有蛇胆?”
花太医笑起声,说道:“驸马定是尝到其中腥味,汤中确有蛇胆。驸马脉象平和,可以出宫去了,只是这伤口记得换药。”
诸葛琴谢过花太医,问道:“太医可知我所中何毒?”
花太医摇头说:“并不知其名,然而其中含有砒霜、乌头、赤目蛇毒。”
诸葛琴听得惊骇,睁大眼睛道:“若非有花太医相救,只怕我命已绝!”
花太医道:“愚岂敢居功,此毒我不可尽解。若非有人封住你身上大穴,又用绑扎手臂,以阻止毒血攻心,愚万万不能救。想当初我也曾中毒,以致面目全非。”
诸葛琴早知道花太医面目丑陋,却不知是中毒所致,透过他面上纱帘,依旧可见他面色蜡黄,满是皱纹。
花太医言及故事,早年他初入太医院,一日从宫中回家,途中遇到一伤者,本着仁心将其带回医馆。那人当时身中毒箭,花太医替他拔去毒箭,以针灸护其心脉。然后,急煎九窍明神汤给他服下。待他醒过来,这才让他自行运功逼出毒血。
无奈那人当时真气受损,无力将毒血逼出来。花太医又不知毒性如何,情急之下,竟以身试毒,这才配出解方。那人虽得救了,花太医却因染上剧毒面目全非。
诸葛琴唏嘘不已,又听花太医言道:“驸马不必担心,你此番所中之毒并不会有损容貌。但因治得迟了,已损及肝胆,还望驸马好自保重身体,切勿饮酒。”
诸葛琴听不能饮酒,心中慨叹,点头答应。
待花太医离去,公主才进屋,对诸葛琴说道:“夫君,我们回家去吧?”
诸葛琴道:“先谢过陛下,我们再回去。”
于是两人由宫人引路,往式乾殿去见皇帝。皇帝正看书简,见两人来拜,问道:“玄音身体可大好了?”
诸葛琴道:“谢陛下记挂,臣得花太医诊治,已经可以出宫了,特来叩谢陛下。”
皇帝放下手中书简,说道:“回去好生养伤,这次你立了大功,朕会重赏于你。”
诸葛琴道:“臣误了陛下期限,所幸陛下天命所归,终使臣寻回玉玺,也好将功折罪,不敢受赏赐。”
皇帝道:“那日朕要问罪于你,只因玉玺关乎国运,还望你不要见怪。”
诸葛琴听了,顿首道:“微臣岂敢!陛下心系国事,不偏私而废公,实乃国家之幸。臣忠于陛下,即使陛下不予问罪,臣也会自缚于宫门以求赐罪。”
皇帝道:“朕知你忠心,且有大才,所以朕昔日才会将女儿许配给你。你且回去歇息,明日朝会再行封赏。”
诸葛琴却稽首道:“陛下切莫封官赏爵于我,此次得传国玉玺本是国之大幸,若因封赏亲贵而使朝臣心生嫌隙,则非国之福。”
皇帝道:“你是怕廷尉心生嫉妒?”
诸葛琴道:“臣以为廷尉与我争此案乃是其职责所在,且忠于国事之举,臣查此案已是越权,岂可争功?”
皇帝道:“朕明白了,就依你所言。”
诸葛邪又道:“只是那染指传国玉玺的元凶仍旧未明。”
皇帝说:“此事就交由你暗查,朕不愿大动干戈,使朝堂上人人自危。”
诸葛琴说:“微臣遵旨!”和公主一同告退离去。
回到郡衙,蒋璐、郭槐来见,公主往后堂回避。诸葛琴给了郭槐余下的黄金,郭槐笑盈盈的道:“郡尹身体安泰,实乃一郡之福。”
诸葛琴道:“黄金已给你了,那戚武找得如何?”
郭槐收住笑容道:“郭某看他如今已不在京师,然而只要他露面,必逃不出我耳目。”
蒋璐说:“那日被杜安之所擒刺客,已服毒身死。李翻江的人头也在江上的船中找到,乃法相所杀,船上涉案者又皆死于李翻江之手,要查那元凶怕是难上加难。”
诸葛琴道:“将那船涉案者的面目画下来,慢慢查。”
蒋璐道:“现案子已在廷尉府,何不让他们去查?”
诸葛琴道:“廷尉府会如何查,我一猜便知。定是将画像发往各府县,四处张贴,若有人认领尸首也罢了,不然就出赏金招徕知其面目者。如此一来,以那元凶的手段,定会将所有线索尽数斩断,世上怕再没有人知道元凶是谁人了。”
蒋璐点点头:“郡尹所言不差,只是找人还需金钱,水鹞子的赏钱也还欠着。”
诸葛琴苦笑道:“你先担着,明日皇上赏了谢家,我就去讨钱来。”
郭槐道:“郡尹立此大功,难道没有赏?”
诸葛琴尴尬道:“有,有,只是这钱本该谢家出,自然要向她讨。”
郭槐看看门外,边笑边轻声道:“郡尹莫不是惧内?”
蒋璐睁大眼睛,仰头望着屋顶,就当没听见。
诸葛琴闻言不禁掩嘴干咳两声,面上陪着笑,不置可否。
郭槐从郡衙出来,往城西一座小破庙,这便是其安身之所。到了黄昏,进来两人,一人身材瘦削,叫滑不留手刘哙。另一人衣着华美,相貌堂堂,叫无孔不入钱空,入庙后,他撕下脸上假髯。两人见到郭槐,忙作揖道:“见过兄长。”
郭槐笑道:“二弟、三弟,愚兄已得了郡尹赏赐。”
刘哙、钱空皆喜道:“如此甚好,众兄弟也不必饿肚子了。”
郭槐将手中的布囊打开,里面正有九两黄金。郭槐说道:“诸葛郡尹倒是义气之人。二弟管账,这些黄金你照例拿了去。三弟,你从二弟那支钱,在丹阳买二十亩良田,起几间茅屋,明年开春拨些人去种地,再于城中开个酒坊用于生财。”
两人称是,刘哙收起金子。
钱空问道:“兄长,为何不在城中多置些产业?”
郭槐道:“你我不过乞丐,城中士族亲贵怎容得我等争财?不如多买些田地,种了粮食,也好让众兄弟少受些饥苦。”又道:“我虽收了郡尹的黄金,但依约还得寻找那戚武,二位贤弟该多加留意才是。”
刘哙、钱空俯首称是。
次日大朝会,众臣于太极殿中朝见皇帝。皇帝将传国玉玺遍视群臣,而后放在御案上,群臣山呼万岁。
尚书令朱信出班上奏道:“陛下德昭日月,今得传国玉玺,正是天命所归。”
光禄勋殷羡上奏道:“陛下雄才大略,该当整军经武,北伐中原。”
太傅杜悊上奏道:“陛下文治武功,万民仰德,必能中兴我朝。”
度支尚书诸葛甝上奏道:“陛下得传国玉玺,可见天佑我朝,该当减免徭役,大赦天下,与民同庆。”
……
皇帝得群臣称颂,脸上满是笑容,乃道:“朕得传国玉玺,实仰仗祖宗宏德,又得诸臣忠心谋国,今日正要论功行赏,大赦天下。封征虏将军谢石为兴平县侯,赏黄金千两,锦缎两千匹。赏谢石之女谢婵黄金百两,锦缎百匹。赏廷尉顾铮黄金百两。”
顾铮听赏,上奏道:“陛下,臣办案无功,不敢拜赏。而丹阳尹诸葛玄音查获玉玺,该有所封赏。”
皇帝道:“此案本该你查,诸葛玄音越俎代庖其实该罚,念其寻回玉玺,也算将功折罪,不予赏罚。而朕赏你,乃是因为你忠于职守。”
诸葛琴出班下拜道:“微臣拜谢圣恩!”又道:“臣还想替一干人犯向陛下求情,刘猛等人本是中原流民,只因战乱才流落江东,衣食无着,不得已而为寇。陛下以仁德治国,重教化而轻刑罚,与民休息,今大赦天下,可否赦免贼首刘猛,使之戍边屯垦?”
皇帝言道:“廷尉以为如何?”
顾铮答道:“陛下大赦天下,自可免其死罪,不过此人乃贼首,切不可轻饶。”所谓大赦天下,除谋逆、欺君者罪不可赦,大多可以减免刑罚,所谓死罪可活,活罪可轻,轻罪可释。至于山贼若举反旗则为谋逆,若止聚众劫财,那么为首者当斩,从者处绞刑或流放,遇到大赦天下方可罪减一等。
皇帝又问太尉王悦道:“舅父以为如何?”
太尉道:“这,陛下,臣以为廷尉所言有理。且自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以贼寇戍边之事,皆选良家子弟为兵,如此才可保军纪不乱。”
诸葛甝奏道:“陛下,北国带甲百万,穷兵黩武,若我朝只以良家子弟为兵,必然不敷战用,且损及农桑,该从流民中挑选勇悍者为兵,既可免其生乱,又可使其御敌,此乃国之大计。”
皇帝点点头,问太傅道:“太傅,此事关乎国计,该当如何?”
太傅禀奏道:“陛下,臣以为流民困顿,饥寒交迫之下难免铤而走险,京畿尚且有流民为贼,何况其他州郡?此事只宜疏而不宜堵,朝廷该赈济流民,再命各地郡尹招流民屯垦,使之得以安生。至于贼首刘猛,其罪本依律当斩,陛下既行大赦,不如将其流放巴东,一来彼处穷山恶水可罚其罪,二来戍边御敌可逞其勇,而余犯尽可从轻发落。”巴东郡在荆州以西,原本属益州,现今与成国巴郡接壤。
皇帝道:“太傅所言合乎朕心。朕大赦天下,正是要安百姓之心,而招抚流民,意在使其复归农桑,不受饥寒之苦。”又对廷尉道:“顾卿,就将那贼首刘猛流放巴东郡,余人尽数处以徒刑。”所谓徒刑即服劳役,一至五年不等。
廷尉道:“微臣遵旨!”
众臣皆称颂:“陛下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