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老家
有了养父养母的承诺,二姐渐渐地放心,也开始在心里接纳那个被人看作是哑奇的傻哥。傻哥除了无事端端地冲着她傻笑,倒也安分,并在大人和好的指使下,做些很简单的事。只是,偶尔,在二姐万万没有想到的时候,傻哥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吓一跳。有一次,二姐正在房间里洗澡,傻哥突然闯了进来,把二姐吓得不知所措。已经懂得男女有别,并已经来过月经的她,在大声尖叫的同时,赶紧用衣服遮挡了一个女孩的隐秘地方,但她遮住了下身,遮不住上身,就缩成一团,在澡盆里直哭。
傻哥并不因为她的哭声而折身回返,他甚至觉得二姐的奇怪动作很是让他好奇,于是他便站在那里继续傻笑,并且用双眼直瞅着二姐被衣服遮挡了一部分的身子。幸亏,养妈听到了二姐的小叫声和哭声,她赶紧冲进来,把那傻子当个废物似的扔了出去,然后哄着二姐说,别怕别怕!他本就是个哑奇,你就把他当个有若无,等会我再叫你爹狠狠骂他几句,叫他今后再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我也提醒你一下,以后洗澡,先把门闩上!他就进不来了!
尽管养父后来也把那傻哥着实骂了一顿,二姐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尤其是当她想到傻哥突然进来时,她全身赤裸在傻哥面前的那个样子,就特别地恶心。这种恶心的感觉,差不多延续了半年的时间。
从那以后,二姐再洗澡时,她就把门先闩好了再洗。
让二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傻哥后来又做了一回让她更不能接受的事。这一次不是二姐在洗澡,而是傻哥在洗澡,二姐在堂屋里踢燕子玩儿。二姐正踢得数着的时候,洗完澡没穿衣服的傻哥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赤裸裸地站在二姐面前,傻傻地笑,好象是故意在二姐面前搞恶作剧,又好象是在二姐面前暗示男女有别。
二姐惊讶地看到了傻哥的画面,虽然那个画面因为她不想看到而非常模糊,她还是感到非常恼怒和气愤,并很快转过身去,拔腿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菜地里,揪着养妈就哭,还似乎是在呕吐。养妈被二姐弄迷糊了,直到二姐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地说清那个意思时,养妈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她带着二姐回去,正好养父也刚回家,养妈就叫养父把傻哥叫到面前,臭骂了一顿,还痛打了几下,这才让二姐害怕的心情有了些许的好转。
想到以后的漫长岁月,也想到时间早就过了两年,二姐想要回到富家山那个老家的念头又提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强烈。终于有一天,二姐实在是按捺不住地提出了她的这个要求,她想回富家山一趟,哪怕是让她回去看看。
养父养母感觉到二姐差不多在这边安下心来了,更知道如果再不让二姐回去一趟,恐怕会让二姐私自逃跑,毕竟二姐已经快长大成人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好哄好劝也好留的小女娃子了。夫妻俩经过一夜的商量,决定由养妈带着她,回富家山一趟。
为了让我的爹妈有一个好的感觉,这一次,养妈不仅给二姐洗衣了个澡,换了一身过年时穿的新衣,还特别把她打扮得非常漂亮,她自己也简单打扮了一下,并且还准备了两件新衣的布料,和一些吃的东西,打了一个新包袱,带着二姐前往富家山。
二姐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我们家快吃中饭的时候。干完活或从学校回来的大家,正在场子上说笑着,眼尖的五姐突然指着门前的那条小路上对大家说,你们看,好象是二姐回来了!听说二姐回来了,大家纷纷站起来观望。看到二姐穿一身新衣,走在那养妈的前头,很高兴的样子,大家顿时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二姐欢天喜地地走到大家面前,久别的亲人,久别的家,还有久别的家乡风景,让她按捺不住,激动得眼泪夺眶而出。原本是欢欢笑笑的场面,一下子变成了哭场。只是,大家都能感觉到,那哭声里不只是哭声,也是笑声。
倒是爹妈,只有一脸忍耐的笑容,并且把二姐和那个养妈,当稀客样地接待着,又是倒茶又是递水,妈还特别地擦擦椅子,让来人坐下。
吃完中午饭,养妈很聪明地提出她该到三爷家去坐一下,以留给大家与二姐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养妈一走出我们家,一家人就把二姐围坐在灶间的火塘边,大家都想和二姐说点什么,问点什么,爹却先发话了。
翠翠!在那边还可以吧?
二姐低着头说,可以。
养父养母都对你好吧?
他们两个对我很好。
那我们就放心了!爹无端端地叹了一口长气,正要接着说什么,二姐突然勇敢地仰起头,看着爹问,爹!我可不可以回来?
不可以!爹硬着心说,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们现在就是你的养父养母,有句古话,叫亲生父母放一边,养父养母大如天!你既然已是他们的儿女,就要把他们当成你的亲生父亲一样!
爹!二姐突然冒出一句,你晓不晓得,那边还有个傻子哥哥?
晓得。爹说,是后来晓得的,先前我们不晓得!
二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爹开始意识到什么,他带着疑惑的口气问二姐,怎么?傻子哥哥欺负你了?
没有。二姐虽然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她想说出那些她不愿意说出的事,却又不好开口。
爹没再追问二姐,大家也感觉到二姐似有话说,又不直说,就静等着。
这时候,妈走过来坐在了二姐旁边。二姐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她含着眼泪对妈说,妈!我想回来!我想回到这个大家里!
妈一阵心痛,但却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劝她说,娃子!你是抱出去的,又不是走亲戚,怎么可以说这话?这话不能说,也不该说呀!
妈!二姐的眼泪就来了,她哽咽着说,我怕。
怕?妈说,我的个娃子,那里比我们这边条件好,你怕什么?
二姐不敢说出她的害怕和担心,因为这种害怕和担心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也是现在不能证实的。
二姐的欲言又止,让大家同时感觉到二姐身上背负了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小女娃子的那种担忧和恐惧,但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二姐。爹作为一家之长,他想了想,说,翠翠!我晓得你说的意思,但不会有这种结果,真到有这个结果的时候,你再回来,我们可以跟你作主。
不会的!妈也说,是你多想了,人家把你抱去,是当个女儿养的,他们没有那个意思。
爹妈的话,尤其是爹刚才的表态,一下子让二姐放下了那个心结,她开始改变情绪,与大家说笑起来。虽然只有两年多的时间没见,二姐一回到这个家,就感觉到象是回到昨天一样。这个家虽然有些小改变,这个家里的哥哥姐姐,也长大了一些,但这个家里给她留下的感觉,还有那种无法形容的亲情,却依然还在。只是,现在的她,重新回来的她,无意中就感觉到她已经与这个家有了距离,一种无形的距离,让她心酸的距离。
想到这里,二姐的心就在滴血。二姐不想在这个时候显得那么可悲,倒不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而是她的善良本性,让她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吃晚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三爷回来了。三爷永久牌的自行车上,带着他买回来的好菜和一瓶酒。不一会,三爷过来叫爹过去吃晚饭,还说要喝几口。爹推辞不过,就扔下大家去了隔壁的三爷家。
家里没有了爹,就好象没了一道绳索,大家无形地感到舒畅,高兴的状态让二姐更加激动,也让她回忆起在这里度过的一个个虽然贫困,但却快乐的日日夜夜。即使是晚餐的玉米糊豆,也让她觉得特别有味道。
吃完晚饭,一家人再次坐在火塘边的时候,爹还在隔壁的三爷家的大桌子上,陪着三爷慢慢地喝着酒,说着话儿。不到半个小时的对话,不仅让三爷得知二姐抱过去后的基本情况,也让他意识到二姐养妈的一个内心顾虑,他索性开门见山地当着二姐养妈的面儿,这样对爹说,我说这事你放一万个心,我哥哥是什么人,他是我们这一带最有文化最知书达理的人,也最懂道德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做!我也可以说,你们这个担心,也是多余的!说到这里,三爷又扭过头来看着我爹问,哥哥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虽然已经喝得差不多的爹,还是知道在这个场合下该怎么说,他想了一想,对二姐的养妈说,既然三弟已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们就放一万个心!我大人大意,一心既出,驷马难追!啥时候,我都不会要她回来的!
没过一会,爹就被三爷搀了回来,并告诉妈,二姐的养妈就在那边睡。他们怕这边的床位不够。
被搀回来的爹,马上就吐了一地,可他还是胡言知语似的说着那些刚才在三爷家承诺的话。这些话在别人听来,也只是一些做人的道理,可在二姐听来,却象是毒药似的。
爹被人拥上床没一会,就象是睡着了。妈伺候全家都去睡觉之后,回到房间,爹却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爹,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对妈说,我不该,我当初真不该呀!我见不得我娃子说那些让人伤心的话。
妈劝着他说,事情已经到这一步,还有解吗?
爹甩着手说,我晓得没解,可我不说出心里话,我难受,难受!我难受呀!
爹的话让妈流了眼泪,这眼泪是为爹流的,也是她自己要流的。
第二天一早,恢复状态的爹又开始变成一个伪装的爹,他把二姐拉到面前,说了一大堆做人要讲道德之类的话,直到二姐含着眼泪连连点头,他还在说。
吃完早饭,二姐跟着养妈要走人的时候,爹先说了一声我不送了,就转过身去,拿了一把锄头,去坡里了。
一家人送别二姐的时候,个个都觉得哽得慌,但个个都忍耐着,不哭。
二姐最后扭头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去看她。
二姐就这样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