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翻转之秋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蔡荇芝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三个字都是草字头,她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五行缺草,不然爸妈怎么会给她起了这么个杂草丛生的名字,每次听到别人喊自己的名字她眼前总浮现出一抹绿色。
她注定就是人群中最护眼的那棵绿化,人称,植物系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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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申星云给窗台上的芦荟浇着水,窗外天空呈现出渐变的蓝调配色。
这会是一个晴朗的夜晚,空气轻轻薄薄透透,初秋的风凉丝丝的像开了冷空调一样舒适。
申星云没有关窗,心想着,就一直这样保持现状,享受这夏末秋始傍晚松软的风。
这是属于他小森林的一个角落。
城市之外的郊野森林,几栋小别墅被茶园的本草纲目的领地间隔开来。森林这一头住着申星云一家三口,还有他的狗。
这栋三层楼的小屋子里冬暖夏凉的安分是夏天院子里种的花花草草,秋天的果木成熟,冬天在地板上铺着日式暖桌,眼镜起雾地涮火锅,浑身被烘热,只穿一件夏天的体恤衫都不会冷。
住在看似与世隔绝的郊外唯一的麻烦就是上学。申星云每天早上骑车去远离森林有了人烟车水的地方等公交车,再坐三五站路才到学校。
好在每天骑着他的自行车穿过森林的国度,他能够肆无忌惮又贪婪地大口呼吸无人共享的青色空气。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身体属于那片森林。他出生后第一次睁眼,最先带入进他对这个世界初印象的就是婴儿房落地窗外,被光洁的玻璃折射出的墨绿色。从此在他眼里,深邃的绿给了他所有关于美好的形容词,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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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荇芝一家搬到森林边有一个月了。家里的茶园生意越做越大,爸妈索性把家搬到了距离茶园车程不远的地方,这里有树木花草人也少,虽说没大城市里那么四通八达,但蔡荇芝第一次陪爸妈来看房子时,面对门前这片小森林她就挪不开眼了,好不容易等到搬家入住那天,甩开城市里像耳机线打了结的地铁线路和车上乌泱泱的人山人海,她终于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地享有单纯得像婴儿一样的空气了。
由于家里做的是茶园生意,对于各种本草的香味蔡荇芝可谓是从小耳濡目染再熟悉不过了。她之前住在城市里的时候,就老是往自己房间里面摆设一些带有香味的花花草草,就算是夏天招蚊子也不罢休。她特别喜欢一款树叶香水,前调就是单一纯粹的雨后树叶潮湿的清新,而中调后调结合后,气味分子扩散,进入鼻腔的则是略甘的绿茶香气。
蔡荇芝每次拿起这瓶香水的时候都想在给自己暗暗打气——我也要成为一名出色的香水调香师。
这不,搬到森林边的新家,给了她更多将自己浸泡在草木间的机会,恨不得把她每一寸肌肤都融进森林里。
不过新家的地理位置还是有那么一个小缺点,就是上学太费时间,她不得不申请住宿舍,也就是说,每个月只有那么一个周末能回来看望这片小精灵住的森林。
开学前两天的傍晚,在树杈上坐了快一下午的蔡荇芝叹了口气,看着头顶叶缝里细丝的光线不比刚来时亮了,她知道这一天又要结束了。
她正准备下树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树干上有一阵树皮摩擦的声音。
“汪汪——”
蔡荇芝吓了一大跳,回头的时候一用力,上半身差点没把握住平衡掉下树去,幸好她的身形还比较细巧,重力作用没起多大作用才救她一命。
“我勒个去。”蔡荇芝张口就想骂人,但想到下面的是一只吐着舌头傻愣愣的约克夏,委屈巴巴地看着上面的她,还是算了,收回了后半句自动消音的话。
她把黑长裙往腿上提起来一寸忽扇着凉风,拿裙摆当风扇的感觉才让她消了些许气。
虽然是个植物森系少女,但火爆的脾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青菜你怎么跑到这儿了!”
正当蔡荇芝扇风扇得凉丝丝最快活的时候,突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有一个男生的声音,确认不是小狗在说话,是人!
“青菜你在干什么啊?“
申星云抱起他的狗,青菜的小卷毛上沾了水杉的碎叶,舌尖还是“执着“地朝上戳着。
他顺着青菜舌尖的方向,仰天七八十度的光景,看到了树杈上一袭黑衣的她,雪纺制的裙摆让风扇起来时能被森林顶部透风的光线穿进去,扎入树下蓬松的水杉叶里。
干涩卷曲的长发披散着,是融进树干的深茶棕色。
“你是谁?”
他目不转睛地看向她,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道。
“你又是谁?”她眼珠子一转,反问他。
申星云没发觉小青菜在舔他的脸,自顾自说:
“我住在这里很久了。”
“我才搬来一个多月,你好邻居。”
蔡荇芝一个激灵跳下树杈,长发和长裙在跳跃腾空的那一刻呈现出整齐一致的海浪流线,又在同一时刻落下去。
青菜从已经痴呆了的主人怀里蹦了出去,迈着小短腿跑到蔡荇芝脚下,刚想躺在她面前撒娇就扑了空——蔡荇芝反其道而行之地一秒闪开了。
“拜托你管好你的宠物。”蔡荇芝一脸嫌弃地朝申星云吼了一句,这才把他过于精彩的脑内舞台剧打断。
“嗯?”申星云刚回到现实一脸无辜地发愣。
“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串放在电视里会自动消音的奇怪语言就从蔡荇芝嘴里蹦了出来。
有一说一,蔡荇芝长得是真漂亮。
有一说一,从这么漂亮的小仙女嘴里冒出那句话有点……煞风景的意思。
对森林最初的记忆是在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的墨绿。
也是黑色裙子下,偶然发现的那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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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开学分了文理班,申星云打着哈欠经过走廊,最终目光汇聚在角落里那块写着“艺考班“的牌匾上。
没错,这里才是美术生的天下。
要说起远大的理想,申星云能对自己所谓完美的未来计划滔滔不绝——艺术家,扎根于大自然的自由创作者……
“那要是没人买你的画呢?“
“啊这……”申星云被哥们问得结巴了,“那个……那么……再说呗。”
说完,他像是要刻意掩饰尴尬似的朝门外张望着。
艺术生的班级在走廊尽头,也就是最狭小的一间,临时改建出来的教室,因而那些文理科班的学生十有八九不会经过这里,除非他们走错了。
所以,当申星云看到那顶眼熟的茶棕色卷发时,他头顶莫名有种头皮被揪起来的炸裂感。
“新同学嘛?她没穿校服欸……”
“她好漂亮啊,仙气……”
蔡荇芝还没真正走进教室,只是经过窗台的时候艺术班里的男男女女都已经控住不住地骚动起来,仿佛这是一场不论观众性别,在稀有的神仙气质和美貌中的沦陷。
申星云苦笑一声,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前天傍晚那句自动消音的句子,瞬间把精灵变成幽灵的那句。
人间真实。
蔡荇芝冷着脸在第一排中间的空位坐下,以她为圆心,两米为半径画一个圈,也就是此时此刻班里无人区的面积。孙悟空出去觅食之前都会给唐僧画一个这样的金圈,妖精一踩到圆圈的禁地就会被老孙的神力弹出去十万八千里远。
申星云心想,现在倒是反着来,妖精圈里坐,唐僧圈外站,妖精不想吃肉,唐僧们围了一周在那边嘬手指咽口水似的眼巴巴观望妖精的……美色?天哪,这么妖魔化的比喻!
就这样,一直到班主任进教室招呼大家各就各位,“唐僧”才一个个被打回原形回到自己的桌子跟前开启这一天的“唐僧式”打坐。
艺术生的必修课比起其他班来说,语数英物化生都相对少那么几节,都留给了美术课。
申星云学画画十多年,在美术班一直都是成绩最好的那位好孩子。也可以说,他那点虚荣心还是很好满足的。
谁知刚开学的那几周,老天爷却偏偏要和他开个“无聊”的玩笑。
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蔡荇芝文化课在包括普通班的全年级里排第七,在他们这个班的画画考试也霸占了最高分。
申星云当年创下的“绘画天才”同时“文化课蠢材”如此令人羡慕的偏科纪录在此不攻自破。
当他表面上强装大度满嘴不过脑子地“无所谓”,实际内心“惊雷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时,无意间瞟了一眼前排的蔡荇芝,他被眼前的景观一巴掌拍得目瞪口呆——
别人都在准备着调颜料支画板,她居然在画架前……看化学书?
用大众口中津津乐道的一种羡慕嫉妒恨来形容此情此景,无非就是一个样样考试名列前茅的优等生上课睡觉看漫画号称自己不学习实际呢……你懂的。
这真是,“紫电玄真火焰九天玄剑惊天变“呢。
凭什么她看着不用功,照样美术考得比他们这些除了吃饭睡觉洗澡以外的时间都在调色板前刷墙的家伙们高?
申星云没留意到手里的笔刷已经被他的洪荒之力按的炸毛成一朵绽放在调色板上的蒲公英。
“青菜啊青菜,你那天怎么不咬她呢?”申星云在那天遇到蔡荇芝的树下盘腿坐着,背靠在树干上,小狗青菜好像是学着他主人的坐姿,但两只前爪太短了够不着后腿。
“要不是因为她考这么高的分数,我妈也不会说我退步了,更不会让我去住宿舍说让我节省来回时间学习啊!”申星云越说越生气,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青菜没搞懂它主人的独角戏,从嗓子眼压出一阵呜呜的声音。
于是乎,可怜的申星云同学,就这样,左手一个拉杆箱,右手一麻袋画材地,被他亲爱的老妈从家里“扫地出门”了。
在车站吹着凉风等待,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没空,脸上路过一只小飞虫挠了他一记,害得他脸上痒痒的又没法去抓,一气之下仰天长叹——
好你个蔡荇芝。
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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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宿舍住了两周的逐渐习惯了,好像学校里的条件也没那么糟糕,食堂的晚餐可供选择的菜式也挺丰富,说实话,他老妈几十年如一日走烹饪流程的菜品有几样口感还不及学校的老厨子呢。
看来住宿生活没令他,不,没令他妈咪失望,说明她的决策正确。
他已经无感了。
那天晚自修下课回宿舍的路上,他打着高中生标志性的哈欠慢慢吞吞背着书包提着画箱踱步回去。
晚上九点半的校园是最适合拍鬼片取景的样子,因为年久失修的路灯不争气地眨巴,灯光一会儿连接上一会儿又退休的,美其名曰忽明忽暗,不过用电影里的画面描述就是——
幽灵闪现的前奏。
申星云脚底被小石头绊了一跤,一个扑腾冲上前去。
一个坚实的肩膀抵住了他“瘦弱”不不不,老弱病残的身躯。
瞬间感觉脸上被扫把挠了一样,细细碎碎的痒痒的。
“神经病啊——”
还没来得及挠脸,申星云就被一声清澈嘹亮的怒吼给上了定海神针。
这不巧了么,哪里来的扫把,明明就是某人的头发。
蔡荇芝海藻般的卷发。
后果不用多说也知道,申星云能躲过那一反手巴掌已经是万幸。
是上帝的眷顾么?
分明是两相克的冤家!
蔡荇芝居然也住宿?可不是么,那天晚上班级群里老师发的名单里,他们班就这俩人住宿,其他同学也没人像他们那样住在遥远的“原始森林”里呢,不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嘛!
最要命的还是放学日回家的时候,两人几乎是踩着同样节奏的步伐从同一间教室里走出来,步调一致钻进搭乘人数两只手都能数出来的班车,然后尴尬地坐一路到只剩下他们俩的终点站下车,最后假装不认识地一前一后走在同一条小路上穿越森林回家。
申星云看着走进斜前方小院子的卷发,打量着她们家的花园——花花草草没几件,倒是擦着地面排列在外观貌似葱姜蒜的植物,多半是自家种菜的乐子。
想起自己家,爹妈怕种了菜被青菜偷吃,又担心种了花草打理不当毁了窗外的景致,于是就在院子里铺了水泥地,就是图省事儿,这样就算地上硬邦邦的,却让杂草都没地方冒出来,也算是走了一条简约路线。
申星云自己安慰自己,这种搭配装修风格省钱省时间,嗯,真好。
一边眼巴巴别过头去恋恋不舍地盯着别人家的花园。
蔡荇芝的骄傲,最终还是在一次美术课上破了功。
上帝赐予蔡小姐的鬼斧神工让她就算不怎么画画练笔都能在考试中高高在上,谁敢打保票说自己就算有了这般本事不显摆几手,还就怕有些人不怎么显摆也藏都藏不住。
所以枪打出头鸟。
要不是那天美术课是班主任管着,换别的老师也懒得去收拾这位该干嘛的时候不干嘛净干些别人都不做的事儿——看化学书。
班主任不怎么看美术课自然也不熟悉此人的德性,碰巧赶上了她脾气不好的时候,多半是刚才有人没交作业惹的祸?总之,那天下课蔡荇芝就在众人的注目礼之下被班主任接去办公室喝茶了。
照常理来说最能体现同学情的时候就是当班里有人遭殃的那一刻吧?
“终于有人来治治她的怪毛病了。”同桌老张对申星云说,带着鼻音地哼哼一声。
申星云随他一块儿笑笑,邪乎了,腮帮子竟然僵得不自在,怪敷衍的。
后来接连着一周的美术课都没见蔡荇芝和她的化学教辅书同框出现,申星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美术天才要是和他们花同样的时间心力去画画,那岂不是......
坐在开往小城郊外的班车上,有两副背着画筒卷儿的骨架,分别杵在第一排和最末尾,都靠窗,都看着外边,都不做表情,都不看手机。
蔡荇芝从前门下车,头发丝儿卡在书包拉链里扯得头皮一刺。
“等等。”
申星云一步就从后门的地方迈到了前面,双手一提,那束让蔡荇芝无语的头发顺利被解救。
“谢谢。”蔡荇芝侧身四十五度转角去道了句谢,正想要往前继续走,申星云从喉咙口发出一顿听不出字句的象声词。
“嗯——”
蔡荇芝眉毛一挑,彻底回过身去。
“你这么喜欢化学为什么还要当美术生?”
蔡荇芝听了,眉头一缩紧,那张立体骨干的白脸上透露着阴森森的冷笑。
“你以为所有人都很自由么?”
这是申星云最近距离地审视这张脸,他发现她眼白面积特别小,换句话说,瞳孔比他周围的人都要大一圈.......不好意思,他又开小差了。
“可是学化学不是比学美术以后的路更宽认可度更高吗?”申星云追问着,蔡荇芝已经不耐烦了,她开始拨起指甲。
“我算是知道了,”蔡荇芝吹了吹手指尖上的灰,“为什么美术院校分数线这么低。原来是没哪个美术生会把心思放在念书上。”
申星云被她这吐槽给噎住了,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被她给一语戳中要害——他还真觉得,既然艺术院校分数线比较低,那还要多花心思在文化课上干什么?明明每天调颜料刷板都是体力活加上脑力双重运动了。
但申星云还是真心喜欢画画的,无可厚非,人各有所长吧。
申星云在自己的床上瘫着,青菜一阵助跑起跳再降落到他一边胳膊肘顶着的枕头上。
今天回家路上蔡荇芝一直走在他三五米远的前头,他看着她发觉这姑娘有点儿驼背,尤其是半路上她一把撸起长卷发随性地绑了个低马尾之后,露出脖子的样子暴露了她有些佝偻背的小缺点。
高中生的通病,越算“职业病”的就是脊椎不挺了吧?天天背着书包,和程序员弓着上半身敲代码一个效果,就是以后都养成习惯地驼了背,后来说起,还能当成勋章一样地炫耀,你看,我当年读书很用功的呢,不管考了什么好坏学校,反正我就是有过那么几年时间很用功呢。
但就可怜了这么仙气的姑娘,好端端的身材,怕是之后很难纠正回去了。
申星云从蓬松的被子上坐起身来,伸手别扭着摸到自己后背正中央,凸出的一节节脊椎骨,他长舒一口气,他的还算正。
上梁不正下梁歪,免得老了以后被这个脊椎骨整得路都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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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荇芝的肩膀上总会承受比常人,或者说是同班同学多一倍的重量。既然成为了美术生,又不甘心成为调香师的梦想,那好,请背两个书包。
这还真是第一次,从别嘴里说出,学化学更适合她这样的话。
在她们蔡姓全家人眼里,一个女孩子,尤其是她这种“注定”要继承家里原生态茶园的小女子,学什么不好,学个美术培养一下气质,要么学个管理经营之道的回来看家,学什么生化?
在她眼里这样的下半辈子恐怕是要烂在茶树间见缝插针的小径里,最后埋在她棺材板上的都是曾经给茶树提供养分的润土。
她是喜欢茶园森林大自然,但也只限于,她看不见摸不着却每天都不一样的香气。
空山新雨后,她闻见绿茶和树叶交融的气味,就像两者接吻,唇舌相交之后混合彼此身上的体香,融为一体。
她在手账本里记录下来,这也就是她最宝贵的“气味之书”。
申星云察觉到,自从那天放学回家路上帮蔡荇芝整理头发之后,她每次看到他时候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至少没那么......瘆人了?
蔡荇芝心里清楚,某些人,真的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不得不承认,那些话虽然看似不中听,还让那时那刻的她有点不耐烦,但回头想想,她还就真的,想听别人对她这么说这么问:
“学化学不是更多出路吗?”
言下之意,你更适合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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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星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对劲的时候,是他居然半夜十二点在刷数学卷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不是每天回了宿舍临摹练笔之后就睡了吗?怎么,数学这等在他身边格格不入之物居然也会“喜提”申星云先生晚上的宠幸。
如果上帝晚上不睡觉,有空观看一场无声电影的话,他也许会有那么一秒,可能真的只是一秒,带着一丝丝怜悯地思考要为那个勤勤恳恳的小朋友准备什么好东西。
普通高中生的圣诞节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节日,因为即将有一场年度大戏要在圣诞节之后拉开序幕——期末考试。
托天天复习文化课的福,申星云一想到元旦前后的期末考试高考模拟,居然不怎么发慌,甚至闪过一丝,想要周末回家吃个圣诞大餐好好放肆一通的冲动。
不过爸妈应该不会同意,所以这个念头还没说出口就任其烂在肚子里了。
看着小森林另一头的暖鹅黄色光晕,猜想,她在家里做什么呢?是不是在捣鼓化学试剂,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调色板上画世界地图?
森林两端就像地球上的南北两极,被中间一眼望不到头的七大板块和四大洋拆分开来,海平面边缘的弧线,从一个点掷向另一头。
蔡荇芝放下书,给自己点了一只香薰蜡烛。
化学公式里有她最后的倔强,配平之后是满足于想象的喜悦。
但就是,考试没有多选题的悲哀。
我们常说,人生处处是惊喜,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也不会永远困在同一个地方,机遇是会变的,以后的选择权会摇摆,什么事儿都是“指不定......”这种句式开头,然后中间用“天晓得”和“鬼知道”连接几个段落。
蔡荇芝在心里默默骂了句:
扯。
她怎么就没感受到,她还有很多机会等着她呢?
这种机会是仅限于她书里那件事儿的吧。
真好奇你们怎么把两条异面的直线硬怼成相交线的,你行你上你试试......
一想到这儿蔡荇芝满嘴憋得想骂脏话。
机会是有,可就怕你不需要这样的机会呢。
也就怕这种机会在你眼里派不上什么用场,压根就不是什么“机会”,倒像是......
手铐。
休想套住我。
期末考试成绩很显然,申星云在老师家长眼里简直就是实现了个“质的飞跃”。面对发光的成绩单,申星云皮笑肉不笑地尴尬着,接受爸妈给他夹的菜。
多谢某人那天鄙视的眼神,不然他怎么会发奋学习。
很多人都是这样,为了证明自己而努力,哪怕是用这种方式,一直坚持着自己可能无用的坚持。
“欸,听说蔡荇芝这次美术考试考砸了啊。”
申星云在水池前铲着调色板上残余的油画颜料,嘎吱嘎吱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老张这下不需要压低嗓子说话了。
“据说她打算转班去理科班,那天班主任还找她谈话了一顿劝呢啧啧啧......”
自打入冬以来,洗画笔之前每个人都要给自己暗暗地打气,不做准备就上手不得被龙头里的水冻住。
秋天过去之后,冰点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手机天气预报里,申星云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无非就是,戴围巾帽子耳罩还是不能抵御的极寒。
蔡荇芝的冬天来了。
她心知肚明不可能实现的事儿,她还是想试一试,但结果不还是被所有人拒绝。
冬天是真的来了。
森林里的雪松最茂盛,蔡荇芝讨厌松树的一万个理由之一就是,它长在冬季。
那个令人发指的季节。
美术课上从此少了一个化学家。
申星云看着她这副“乖”的样子也不是滋味儿。
她为什么做不到。
一屋子人只有她做不到。
过年前回家那天,在班车上的两人还是没有多少交流。申星云试着往前排坐近一点。
蔡荇芝察觉到身后细碎的动静,但没回头。
申星云见她没动静,又往前靠了一排。
窗外出现大片绿色。
她的马尾随着车厢转弯横扫过去。
两人就这样失败地,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下了车。
申星云总觉得这样会有什么事儿来不及似的,在下车后一秒抓住了蔡荇芝行李箱的拉杆。
“聊聊吧。”
“所以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两人坐在森林深处躺在地面的木桩上,申星云瞪大了眼睛。
“不然,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蔡荇芝拨弄着果汁盒,吸管都被咬成一朵花了。
申星云“嗯”了一会儿。这时候感觉好像他说什么都不会招人待见。
蔡荇芝摸了摸脚边的木桩子,把指甲刻在年轮上顺着纹路画圈。
“要知道,有些东西,你只能喜欢,但不能超过喜欢。”
申星云也看了看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原木。年轮好像是一笔连成的,就像指纹那样,却是很长很长的一笔,比物理电路复杂上万倍的圈套一层又一层,走进笋衣般剥不尽的迷宫,困住生活在最中心的井底之蛙。
小时候大人怕他贪玩,常常吓唬他说,天黑了森林的大门就要关了,小孩儿就走不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申星云曾经一度很想尝试半夜不回家,看看自己到底会不会被卡在这片小森林里。但最后都是被上演空城计的肚子催着回家吃饭,所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长大到了他能识破家长假话的时候。
他出去了,她被困住了。
“今天我们晚点回家吧。”申星云突然站了起来,“我还没见过森林里的日落呢,你多半也是吧。”
蔡荇芝挑起一边眉毛,看向上方树叶间隙的光线,点了点头。
然后那一丝亮光和年轮的方向一样,不知道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地溜走了。
待到周围一片漆黑,申星云打开手机的灯,拉起蔡荇芝的行李箱,蔡荇芝也跟了过去,一前一后地走了。
“小时候家里人怕我贪玩,所以老和我唠叨说,天黑了,森林里的小孩就回不了家了,就会被封印在这儿。”
蔡荇芝把目光从地面的落叶残骸提起。
“反正我是不信。”
申星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说。
“这不是出来了吗?”
蔡荇芝顺着申星云目光的角度看去,在她身后是乌黑的背景板,其间镶嵌着密密麻麻的树木枝干。
这是唯一一条,能绕出年轮的路。
她散下头发,朝空中扔掉了发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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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
二十四节气。
年轮。
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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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咱们是老同学就能放宽要求啊,我们现在可是甲方乙方。”
“我知道,我这不是在赶稿子嘛!再说了,艺术创作是需要灵感的啊。”
工作室的员工在楼梯边挤了一排小脑袋偷听楼上小阁楼的热闹。
设计师两手一摊,他桌面上的铅笔断了也没人注意到。
“我懂我懂,申大画家。但请您稍微专业一点好吗?瓶身花纹是要体现格调的啊你可知道这款香水对我们品牌的......”
“重要很重要啦,我知道了我好好改稿子,您就慢走不送啦——”
设计师把调香师“请”了出去,一秒快速关上了门。
蔡荇芝气得涨红了脖子,一巴掌拍在阁楼的玻璃门上。
“申星云你给我等着!”
申星云关上门,双手按在嘴上强忍住笑地坐回桌前。
面前揉成团的废纸包围着白纸上的一整片墨绿色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