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东北大姐
薛睿注意到那个中年女人的茶壶旁边，放着一张排列五、七星彩的开奖长条——就是一种印刷了排列五、七星彩以往数据及分析评论的用于彩票分析的印刷品。想自己也许是说话不小心，把彩票纳入赌博，惹着人家专业人士了。就赔了笑脸问了一句：“阿姨也玩彩票啊？”
薛睿称呼她阿姨，到不是因为她的年龄，而是随了海南这边的习惯：海南人通常称呼陌生男女，无论长幼，一律用阿叔、阿姨。
那个女人也就四十出头，她穿了素雅的碎花连衣裙，干干净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气质也提醒了薛睿她的眼镜不是用来冒充斯文的装饰品，而很可能是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标配。薛睿猜不出她是做什么行业的，但彩票毫无疑问是她的业余爱好，只是彩票和她这一身行头有些不搭。冒犯了人家的爱好，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又补充了套一下近乎：“阿姨哪里人？看上去不像海南这边的。”
这女人就说：“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一句话就把王乔逗乐了，她想自从出了个赵本山，每个东北人说话都不好意思不幽默了。
“刚才听到你们在说期货和彩票，偏偏这两样偏门我都做过。所以忍不住插话，不好意思。”那女人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看薛睿和王乔，又说：“我做期货的时候，还是外盘期货，拿了五十多万，93年五十多万不是小数目，是我多年里好不容易挣下的。两个月就在外盘期货里亏个精光，把我给心疼的哟！别人做外盘，亏在日元上了、亏瑞士法郎、亏德国马克了，或者亏在s&p（标准普耳）上，亏在咖啡上……怎么听上去还算是高大上。偏偏我，亏在菲律宾定盘期货上，都没有电脑可以看，一天四个小节，四口报价就写在白板上，亏钱的品种还是椰干，不仅亏得不明不白、莫名其妙，一点也不高大上，还土得掉渣。”
薛睿忍不住笑了，想这东北大姐真的幽默。菲律宾定盘期货他听说过，日本东京期货那时也是静盘期货，和菲律宾期货一样，一天就四口报价。
东北大姐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钱亏光了，我就只有重新奋斗，我是学医的，想办法开了一个私人诊所，就在这附近，稀里糊涂也干了不少年，都是靠那些老客户。没事的时候也看看彩票。但凡通过其他手段能挣到理想中的钱财的人，是不会买彩票的，只有现实无法满足他们赚钱欲望的人，才会想到彩票。彩票和期货有点类似。你们说彩票是随机的毫无规律可循，这没问题。但期货，在一个短周期的行情里，也谈不上什么规律，也是随机的。只有在长周期里并且有众多交易者参与的情况下，或可以遵循一些规律。按这么个逻辑来说，如果选择发现价值内在规律的投资方式，理论上应该考虑中长线投资，但没有那么简单——没有交易信念是无法完成中长线投资的，而中长线交易的信念从哪里来？别说什么对市场的认知程度，唯一可以构成信念并让你坚定下去的，是短期盈利，是从一个好的短线入场开始，是账单上数字的一点点增添带来的信心再质变成信念。彩票和期货，都有所谓的分析技术，但都不靠谱，即便对了，也是蒙的。只是，有一种东西是可以培养的，比如在期货市场，这种东西叫做盘感。如果你坚持盯盘却对于涨跌的可能毫无感觉，那么你就必须放弃这个行业，因为老天爷不赏饭。如果你只想用技术救你的时候，你会发现技术永远是矛盾的、模棱两可的，人们往往是先有主观再去套技术，最后你会发现技术最大的功能是用来解释市场而不是预测未来。彩票也是这个道理。
“对技术分析的迷恋，对寻找内在价值的迷恋，本质上是我们更希望通过科学的手段解决问题，而投机本身就未必是科学。我们迷信科学，太迷信科学了。问题是有些问题就不属于科学范畴，比如你非要用科学推理来谱曲、作诗，就有些滑稽。因为科学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科学只解决物质层面的问题；然后，还有艺术，负责精神层面；再有信仰，诠释灵魂层面。未来，也许科技可以进步到能诠释一切，但现在还不行。你用实验室的原材料去合成一个单细胞试试？还不行吧？而最简单的生命体都可以轻易做到。
“所以，尽管科技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还远远没有到可以诠释一切、解决一切的地步。也因此，我们还需要艺术、哲学、信仰来满足我们的各类需求以及解决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困惑。”
薛睿想不到在这么一个老爸茶店里能听到这番言论，观点对错未必重要，但观察和思考、比较问题的角度还是蛮新颖，逻辑似乎也没毛病。于是就说：“受教育，受教育。尤其你说到期货长线交易的信念是由短期盈利积累的信心质变到信念，更是精辟。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只做过两个月外盘期货的人说得出来的，这分明是大师的言论啊。失敬失敬。”
那女人也连忙回应：“老弟谬赞，老弟谬赞，实不敢当。我虽是在期货市场惨遭挫败，也只当自己不是那般材料，未敢加罪于期货。老弟果然好眼光，那段关于信心与信念的话，原不是我的言论——我哪里能有这样悟性，不过是现学现搬来的。做外盘期货的时候，时间不长，到是交下一群朋友。有些人后来又做了国内期货，也有大成的。上周我们这些朋友聚会的时候，其中一位还在做期货朋友说出这些话。他的原话大概是这样的：我们从事一个交易，比如做多，首先是相信它会上涨，接下来一点点走好，我们的相信就变成了信任，如果这个信任被利润推动了放大了，就上升到信念，比信念更高的，是信仰。如果要想获得理想的交易目标，我们需要把市场认知升华到信念层面。只有相信和信任是不够的，随时会被市场洗出来的……看看，这知识还没有放凉，就被我热腾腾地端了出来。但，版权不是我的，我只是引用别人的高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