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入江不见了之连裤袜的战争（上）
福田尾善在新年伊始，推出了【穿上屁股就跨了界】理论，正式请求公司，把连裤袜的品番分类，从袜子类改为内衣类。
“我们可以先来看看英国百科全书，是如何定义这些单词的。”福田在月度营业会议上，阐述他的惊天大发现“：袜子，是一种穿在脚上的服饰用品，起着保护脚和防脚臭的作用。内衣，是紧贴重要部位穿着的衣服。内裤，是腰以下贴身穿的裤子，作用是遮羞，保暖和塑性。”
“panty本来就是女裤的意思，而panty hose是连裤袜，所以大家看看，这连裤袜到底跟袜子有什么关系呢？不能因为它经过了脚就说它是袜子，我们公司一向都提倡以发散性的眼光看事物，不是看它从哪里开始，经过哪里，而是看它最后到达那里，连裤袜最终到达的地方是屁股，穿在屁股上的就不可能是袜子，只可能是内裤。所以，我觉得，连裤袜是内裤，千真万确，不容置疑，希望总经理和各位部长，经理，在这里给出一个明智的判断，从而指引今后我们MD的工作分工。”
没有掌声，没有回应，会议室一片寂静，只听到高低起伏的呼吸声。
众人看了看主席座上木然的京西，内心盘算着要如何表态。
福田是渡边招募的亲信，渡边的离开令他失去了靠山，但他敦厚的模样从一开始就比较得到京西的信任。
加上入江和福田一向关系非同一般，每次入江的提案，福田都鼎力支持，福田的主张，入江也无条件拥护，两个人在营业和管理两大板块建立起了牢固的支撑网，当然，入江刚刚被连降两职，已经今非昔比，不过管理部的实权还在他的手里，多少需要顾忌，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又窜上去了呢？入江本来就是有着无限可能性的人物啊。
曾经福田也是大谷端佳子的好朋友，大谷虽然走了，业务推进室也撤部，分解为广告部和设备资源部，但大谷的旧部，辛欢喜和夏峦高，早就和福田建立下深厚的阶级感情，牵一发而动全身，福田的后面，自然还有这两个部门的支持。
那么，我们是该举手同意，连裤袜是内衣吗？
福田的右手边，就坐着脸色通红，嘴唇发青，眼里要喷出火来的MD袜子部高级经理吉富丈人，吉富是日野的旧部，日野当然也渐渐被大家遗忘了，吉富的好朋友是熊谷多情和焦石坤，一个因风化事件被调回总部坐冷板凳了，一个因赌博欠债被公司开除了。如今的吉富孤家寡人，孤立无援，孤掌难鸣，虽然死死抱着袜子的一方天地不放，总显出日暮西山的惨淡，恐怕今天的会议桌上，不会有人投袜子的票吧？
“我说两句吧。“已经升为MD内衣部经理的简仙成，打破了沉默，举手发言道”：我觉得福田桑一直都是不受教条束缚，不走寻常路的开拓先锋，总部也再三要求我们，要敢于创新，连裤袜一直在袜子类别里，是陈腐的观念，我们应该勇敢地跟旧观念说再见，我同意福田桑的创举，应该把连裤袜分到内衣类去。虽然这样可能会增加我们内衣部的工作，不过，我们一直都是福田桑亲自带领的，有福田桑在，我有信心接下新的挑战。“
简仙成开了头，辛欢喜和夏峦高也纷纷附和，连声说“：是啊是啊，连裤袜就是内裤嘛。现在很多人冬天都把连裤袜当秋裤穿的啊。“
管理部高级经理入江孝愁也肯定地总结“：不是看从哪里出发，而是看到达哪里，非常精辟，我看也不用过多讨论了，众口一词，大家都同意连裤袜是内裤嘛，那它就是内裤了。“
京西只想快点定性出一个结论。其实连裤袜是袜子也好，是内衣也好，跟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关系，福田稳重实诚，但吉富单纯可爱，两个人都是不错的部下，他也不想得罪谁，不希望任何一个人的工作热情受到影响，因为他们的业绩就是他的成绩，他还指望着满载荣誉而归，就算要斗争，他也只想早早回到日本，加入日本本部的战团，那才是关乎他前程的真正战场。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么就这么办吧。“京西有气无力地说。
福田大喜，等不及地接口道“：总经理决断了，那么，麻烦吉富桑把所有连裤袜的相关工作，整理一下，转给简仙成吧。简桑，你呢……“
“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说。“一个厚重的声音打断了他，众人一看，原来是新升为副总经理的营业部长陶江户。
陶江户笑了笑，直接向着京西道“：总经理，您还记得不久前会长和董事长来中国巡视的时候，到店铺看到我们和【啊哟喂喵呼】合作款的睡衣，董事长是怎么评价的吗？“
京西一愣，大家也怔住了。
【啊哟喂喵呼】是全世界的女孩子都很喜欢的卡通形象，很多时尚产品都会使用这个可爱的猫咪形象来推出限定款，福田也是经过了缜密的市场调查，才决定去和【啊哟喂喵呼】谈合作，在争取了最低的使用权费后，又亲自主导了合作款的设计，包装，宣传和推出，四款睡衣，一经上市，就卖到火爆，几次追单生产，还是供不应求，广告部和营业部一拍即合，把POP的内容和店铺展示主位都让给了【啊哟喂喵呼】睡衣，这一系列的商品也成为兼任MD居家服经理的福田证明自己不但在管理方面，就是业务方面也是佼佼者的铁证如山。
于是，会长陪同董事长到中国开【会长宝训】解说会之际，急于表现的福田就撺掇着要带两位去看店铺红火的景象。
上川冈弼和真二，一进店铺，就被蜂拥的人群惊呆了，但他们的脸上并没有赞赏和喜悦，冈弼始终皱着眉头，真二则直接就脱口而出了“：这是兔兔玛丽的店铺呀？还是【啊哟喂喵呼】的店铺啊？这到底是谁家的店铺？是卖谁家的商品？“
上川父子回日本后不久，总部就向中国子公司发来问责函，要求严肃检讨背离兔兔玛丽品牌的叛逆行为，无论能带来多少利润，都不能喧宾夺主，让其他的品牌盖过兔兔玛丽的风头，兔兔玛丽必须是主角，不，严格的说，兔兔玛丽舞台上，连配角也不需要，只要兔兔玛丽一只兔子唱独角戏就可以了。
对这件事，福田当然也记忆犹新，这种始料未及的滑铁卢，让他满腔热血瞬间冰封，投入了那么多的精力，给公司赚来那么多的真金白银，结果却是被当作典型来批判，然而，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他连丝毫的不满和不解也不敢表露。
“总部是说过，要我们勇于创新，有主人翁的精神。但是大家也知道，我们会长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他哪怕有一次，喜欢过新的东西吗？“陶江户循循善诱地说”：创新？主人翁？你们真的敢相信吗？我是一个老古板，跟会长差不多，我也不喜欢新的东西，所以我也不敢创新，更不敢在老板的公司里充什么主人翁，我会老老实实，按照老板的指示走他定下的道路。“
京西连连点头，入江哑口无言，吉富抬起头，眼中含泪地看着散发出神一般光芒的陶江户。
“那么，以陶副总看来，连裤袜到底是内衣还是袜子呢？“店铺运营部的菅原无为，因为福田无视他的存在，肆意整编旗舰店的人事，内心隐忍着不满，可是长期被陶江户打压，陶江户也是他的宿敌，争论的两边都是早死早好，他这个时候跳出来发问，当然绝非善意。
陶江户笑笑，说“：这个连裤袜到底是内衣还是袜子，跟本不是重点，你要是套上它去抢银行，那它还是作案工具呢，用它冲奶茶，它就是厨房的餐具。但是，关键是我们会长，董事长，怎么看这个连裤袜，大家每天都在学习的【会长宝训】。里面就有提示啊。“
众人一惊，纷纷从胸口掏出【会长宝训】，翻看了起来。
陶江户说“：就在开头，前言过了之后，仔细看，1972年，著名的美国模特米斯尼访日，她从飞机上走下来，展示两条大长腿的照片登在了报纸上，引起了日本潮流新风向，从中看出商机的会长，双目停留在米斯尼的大长腿上，不，会长关注的可不是大长腿，而是大长腿上的连裤袜，一双连裤袜能让女性如此充满魅力，会长深受启发，毅然从他工作的商社离职，开启了自己的袜子事业。“
“会长看到了连裤袜，觉得美丽极了，所以开了自己的袜子公司，也就是说，会长看来，袜子就是连裤袜，连裤袜就是袜子！“吉富激动地补充道。
京西称赞道“：不亏是公司灵魂人物陶江户，陶副总经理竟然可以将宝训的章节背诵如流，既然我们在宝训里找到答案了，就不要再横生枝节了，一切维持现状，什么穿上屁股就是内裤，太荒谬了，福田桑一定是一时糊涂才，会听信店铺某些营业员心怀叵测的无稽之谈，从今以后，这话题就不要再提起了，我的信条是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大家一定要安安分分，帮助我顺利度过在中国的日子，让我平安回到日本。”
“是的是的，总经理教训得对。”入江赶忙改口转向，应和道“：福田今天大概是发烧了，才一大早胡言乱语，陶副总英明，我会向您学习，摈弃创新，一心跟会长走。”
从会议室出来，菅原无为和吉富丈人就团团围住了陶江户，一叠声地恭维，就连夏峦高和辛欢喜也挤进来堆着笑套近乎，福田远远地给了陶江户一个冷眼。曾经同在渡边的阵营，福田却始终没有把陶江户放在眼里，原因很简单，他是一个中国人。
福田忠厚谦和的外表下，有着层次分明的阶级观念，每次公司有新人入职，或者总部有新的出向人员来华，他总是第一时间亲切地去打招呼，顺便打听一下，这个人以前是做什么的，有什么背景，如果出身好，底子硬，接下来他就会深入接触，搞好关系，如果身世平常，地位低下，他就会笑一笑飘走，再不肯花气力结交。如果他明明看到你，却仰着头无视地离开，连表面功夫的礼貌都抛掉了，那么你需要警惕起来，因为那不是出于他的讨厌，而是出于他在你身上闻出了危险的气息。
在他的结交排行体系里，有权有势高于有才华，日本人高于中国人，普通无奇高于危险有害。
陶江户虽然有权有势，只可惜对福田来说是危险且有害的，何况他还是个在福田看来低于日本人的中国人。
渡边在的时候，福田还能对陶江户保持着虚伪的热情，而如今，渐渐只手遮天的陶江户让福田感到被逆袭的耻辱，他不接受被一个中国人控制领导，更不能容忍自己的智慧被中国人践踏。
“什么？公司的灵魂人物，京西敢说，你也敢认。”福田在心里把陶江户嘲笑了一番，转身离开众星捧月的场面，走到了管理部办公室。
入江孝愁正为刚才站错队，表错态有点懊恼，无序地坐在那里整理其实已经很整洁的办公桌，见福田进来，忙起身尴尬地招呼“：福田桑，今天你受委屈了。”
福田苦笑道“：可能我真的是发烧了，象入江桑说的。哎，我连风向都看错了。”
入江尬笑着解释道“：我本来是想挺你到底的，其实我内心真的觉得你的提案是很好的，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们陶副总经理要么不发言，每次发言都引经据典，让人无法反驳。”
福田拍了拍入江，深情地说“：入江桑对我的认可，我是知道的，我怎么会怪你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你也是没有办法，谁能跟陶副总经理对抗呢？以前我并不觉得他神勇，渡边桑一直说，陶桑一个人能打一百个，我还想，渡边桑太夸张了，现在看起来，是我幼稚了，陶桑不声不响地，看着周围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掉队的掉队，跳槽的跳槽，他却安然无恙，脱颖而出，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的，入江桑。”
入江摇了摇头“：我是莫名其妙被他踩了一脚，把他托上去了，你还在取笑我。”
福田靠近入江，关切地说“：你最近跟他有点疏远了，这样不好，以前是怎样，现在还是要怎样，不，现在倒过来了，他在上面，你在下面，所以要更加恭敬，更加谦卑。”
入江点头道“：这话是对的，我可能情绪还没调整过来，你都看出来了，该不会他也感觉出来了吧？啊呀，那可糟糕了，我要赶快去补救，跟陶副总恢复亲密关系，得罪他可不是闹着玩的，分分钟，我连高级经理也当不上了啊。”
福田笑道“；你也不必那么紧张，入江桑不是一向都很依赖陶副总的吗？一有什么乌七八糟搞不定的事情，你就会去找陶副总解决，不是么？现在也要更多地依靠他才行啊，借助陶副总的东风，入江桑，你才能找回你原来的位置啊。”
入江为难地说“：我一看到比我地位高的人，心里就犯怵，自从他升了副总经理，我就不敢再去麻烦他了，万一他办不了，不是给他添堵，或是让他下不来台吗？”
福田哈哈大笑“：入江桑，你太多虑了。我敢说，不管你现在去拜托陶副总什么，他都不会拒绝你的。”
“为什么呀？不是因为看我可怜吧？”入江自嘲地说。
福田说“：这也是一层，哈哈。人都有弱点，陶副总太逞强了，他好容易打造了一副钢筋铁骨，公司上上下下都觉得，陶副总是无所不能的，总部也把他当成了万能店铺，中国人有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所以，如果今时今日，有什么超过他能力范围的事情拜托给他，他也拉不下脸来推辞，说自己不能，你说是不是？入江桑。”
入江笑道“：出名果然很危险，所以我宁可装孙子也不要装太爷，自己不行还不能认怂，说自己不会，万一真的碰上麻烦事，再有人给你倒个乱啥的，还不死的很难看啊。”
福田说“：对啊，要不然怎么会说，要想让人灭亡，必先让他疯狂呢？呵呵呵。”
福田四两拨千斤地撒了把种子，就不知可否地跑掉了，入江却陷入了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深思。是啊，既然陶江户能凭着挺身而出的壮举替换我成为公司的副总经理，那么同样的危险，再一次把他推入同样的境遇，他是否也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呢？
入江的算盘还没有开始拨珠，一封投诉信已经递送到了他的邮箱。店铺运营部的菅原无为，投诉管理部人事组的沃珍芒，不经沟通协商，擅自调动一号旗舰店的店员岗位，严重影响了店铺的整体管理，不仅令旗舰店店员心生不满，而且也造成其他店铺的思想混乱。
“什么情况？怎么理解？这显然不是菅原的主导，是陶江户？还是吉富？这也显然不是针对小小的沃珍芒，是针对福田？还是针对我？”入江傻呆呆地看着电脑，斟字酌句，希望看出字缝里隐藏的深意。
沃珍芒被叫到资料室，入江满头是汗地给她看了投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