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高巧妙的连环套（中）
一切如高巧妙的预测，一直到月度结账之前，入江孝愁对于货款误支付的事情毫无察觉。
入江对有些事情显得非常敏感，比如他总能准确地揣测上司的心理，从过去的日野董事长，渡边总经理，到现在这位今西总经理，甚至并不经常来中国的挂名董事长上川真二，他总能切中要害地了解他们的需要，从而扮演出他们喜欢的人格类型来，但是在另一些事情上就马虎迟钝，跟不上节奏，比如说电脑的操作，尤其是网络有关。
他不是嫌麻烦才把密码棒下交，他是不会操作，又拉不下脸来再三再四向部下或外部的银行人员去请教。
所以银行收付的动态，只有在月末的时候，高巧妙拉出对账单，拿着任小云做的余额调节表，一并递交给他看的时候，他才会两下对照一下，明白个大概。
比如现在这个时候，在管理部的小资料室里，高巧妙直接就把多支付的2000万不加修饰地写在了未达账项目的失误支付里，交给了入江。
入江孝愁的反应跟高巧妙想的一模一样，脸色发白，手开始发抖，声音也变调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入江颤抖地问“：这是谁干的？任小云吧？我早知道这个孩子不靠谱，她不像郝琴芬那么实在，工作认真。”
“您看清楚了吗？任小云负责的是费用，这个是货款，就是实在，认真的郝琴芬一时失误造成的。”高巧妙提醒道。
入江气得不得了“：那为什么不马上报告？我要开除她，把她叫进来，我要马上开除她。”
高巧妙镇定地说“：您开除她，钱难道就能回来吗？松冈纺织可是被我们停止交易，当初闹得差点打起来的工厂啊。”
入江恼怒地斥责道“：你呢，你为什么不马上报告，这是第一时间要去联系工厂追回货款的。”
高巧妙向椅背上一躺，双手一摊“：我没有密码棒，登录不了网上银行，我看不到呀，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但是……”她身体向前一探，语气变得挑衅“：您是网上支付最后审核的人，您怎么会让钱一次一次这样付出去呢？”
入江被怼得一时语塞，刚入职的时候，做为空降兵，为了早日掌握实权，入江什么都要抢来自己把控，所以硬是逼着当时的财务经理白杨紫把支付审核的密码棒持有人换成了自己，可是马上发现，学了几次还是搞不清怎么操作，又怕按错钮会犯大错误，于是私下里把密码棒分别还给了郝琴芬和任小云，现在要问责，仔细想一想，自己还真是罪不可恕。
“不是的，高老师。”入江习惯性态度软了下来，低声道“：审核棒没有在我手里，我已经给了郝琴芬，这个事情我是无辜的呀，都是郝琴芬一个人干的，”
高巧妙笑了，你不是在问我的责任吗？怎么快向我解释起来啦。这一声高老师，认识你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好听好听，给我继续叫下去。
“我进来前就问过郝琴芬和任小云了，她们都说，审核的密码棒一直都在您的手里，她们没有拿到过。”高巧妙断然地说。
“什么？“入江的眼前一黑，不但手在抖，浑身都抖了起来，不只是傻乎乎的任小云，连老实巴交的郝琴芬也？这个时候来陷害我，捅我一刀？怪不得骗我说银行要来检查密码棒，突然就两个一起来还给我，这是商量好了呀，我等了几天都没有银行的人来，可恶，待要说明，待要自剖清白，却发现因为移交密码棒属于违规操作，交出去和收回来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入江百口莫辩，哑口无言。
高巧妙成热打铁地说“：我觉得现在也不是追究是谁的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快点把钱追回来，不要让我公司有损失。”
入江忙点头道“：是的，是的，先别管什么责任不责任的了。”心里说，郝琴芬你给我等着。
高巧妙接着又说“：现在我有三个方案，您看看这么办好。”
“你说，你说。”
“首先，工厂我们不熟，一向都是由商品部负责联络的，那就还是找焦石坤经理来，拜托他去找工厂要钱。”
“不行！”入江断然地说，焦石坤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巴结着金山艾庄窜到商品部二把手，一回枪，又把金山撂倒了，商品部的旧人马，让他赶走的赶走，逼走的逼走，早就彻底换班，组成了他的小王国，名份上是经理，实权上已经比肩部长，
于是得意忘形，手又伸到了商品部之外，先是交好吉富干涉内销事务，又多次挑刺投诉入江，想通过打压管理部扩张势力，自己一个堂堂的本部长，每次都因为不够焦石坤下限更低，而输给了焦石坤，若让他抓住自己的把柄还了得？焦石坤绝对会添枝加叶，大做文章，不，不，想一想就头皮发麻，这个事情不能落在焦石坤的手里。
“我想我们还是以自己的能力来解决，不要去给其他部门造成困惑。“入江说。
高巧妙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没种“：那么，第二个方案就是报警了，我早上几次打电话给那个工厂的财务室和总经理室，对方一直推诿，有说不是负责的担当，有说不知道，有说没有钱，也有说压根没这回事情的，反正就是不还钱的意思就对了，我们就直接拿着支付凭证去公安局报案吧，实在出动了警察还无效，最后就只好法院打官司了。“
“不行。“入江再一次喝止道，乖乖，一个焦石坤知道了就会翻天，要是报了警，上了法院，天下皆知，公司最在乎的是公众形象，搞这一出，钱要的回来要不回来已经不是重点，我的职业生涯真的就此完蛋了。
高巧妙故意停顿了一下，待入江彻底垂头丧气之后，才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那就只有第三个办法了，虽然不是那么好，不过应该最快最有效。“
“快说来听听。“入江又燃起一丝希望，期待地看着高巧妙。
高巧妙神秘地说“：请财务公司来协助。“
入江不解地问“：财务公司？协助要钱？“
高巧妙说明道“：我认识一些财务公司，能帮助企业和个人去收一些收不回来的应收账款什么的，当然啦，不能白给你干，他们也是收费的，他们做这些非常有经验，就算是老赖，也能有法子让对方迅速还款，我去问问看，是不是能在一个月内把我们的钱要回来。“
入江大概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事到如今这道算是最好的方法了，不过“：费用，大概有多少呢？“
高巧妙说“：是我认识的公司，收你10%算是友情价，别人肯定不行，换别人去找他们，起码30%-50%，市场上都是这个价格，毕竟找到财务公司，都是些要不回来的烂账，反正要回多少都跟赚了似的，客人们都不太计较费用。“
入江为难地说“：10%啊，就是200万啦，虽然不是很高，但是这个差价我们怎么平账呢？“
高巧妙贴心地说“：您是不是想神不知鬼不觉，不让任何人知道啊？“
入江已经无力伪装，坦诚地点了点头。
高巧妙微笑道“：不用担心，这些财务公司都是为客人保密的，所以只要跟他们签一个内容模糊的委托合同就可以了，比方说，财务咨询啊什么的，到时候也会开发票给您，您就堂堂正正做咨询费用的账目就可以啦。“
“财务咨询的话，“入江皱着眉头，说”：公司和吕片芝解约后，渡边总经理让贾文平贾律师介绍了一家哉尼会计师事务所，未来的咨询，审计，还有那个悬而未决的税务检查，都是要委托给她们的，马上就签合同了，我们现在又签一个咨询合同，不会引人怀疑吗。“
高巧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放心，绝对不会，渡边总不是退休了吗，今西总刚上任，又搞不清楚状况，贾文平是渡边总相信的人，未必也是将来今西总想用的，更何况他介绍的会计师事务所呢，您不用他们也是可以的，不是还没有签合同呢吗？”
入江恍然大悟地说“：是啊，我可以不用哉尼事务所啊，”
高巧妙笑道“：用不用哉尼都不是问题，反正现在新旧总经理交替，新旧事务所交替，还是年末结账，多请了一个财务公司，具体做了什么委托业务，随便编一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如果您觉得哉尼还是能用的，我还能拿着这个财务公司的合同去给她们瞟一眼，让她们知道，自己不是没有竞争对手，乘机压压她们的价，您是不是嫌哉尼公司出价太贵，才迟迟没有签合同啊？”
高巧妙的话，句句都说到了入江的心坎上，入江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高巧妙，就像是事前准备好了一样，没过一个小时，高巧妙就打印了一份财务咨询的合同，说跟对方公司谈妥了，以10%的提成费用，半个月内要回款项。
半个月后的约定回款日，一大早，郝琴芬就报告高巧妙“：高老师，钱回来了。”
高巧妙微微一笑“：回来就好。”
“那个10%的咨询费，还款到账后支付，所以我们也付出去了，现在，真的是入江部长自己亲自审核确认的了，他学得很辛苦啊，”郝琴芬说。
高巧妙说“：好的，入江部长自己确认，那就更好了，”说着，拿起手机打开一个银行账户APP，看到一个很多零的入账，满意地笑了。
时间回溯到一个月前，郝琴芬告诉了高巧妙失误付款的事件。
“你联系工厂了吗？“高巧妙问。
郝琴芬一脸无奈地说“：联系很多次了，可是对方说付错了活该，她们不打算还钱，说让我们请律师。“
高巧妙沉思了片刻，嘱咐郝琴芬道“：你悄悄告诉任小云，马上把审核棒还给入江部长，……重复支付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解决，你先不要声张。”
郝琴芬连声答应“：好的，好的，我绝不告诉任何人，高老师，就看你的了。”
高巧妙立刻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老公，然后请了半天假，在公司外的路口，坐上前来汇合的老公的车，出发直奔平湖，松冈纺织的工厂总部。
高巧妙深知，这个时候不能害怕，更不能犹豫，必须一鼓作气，一战定胜负，如果当天失败或退缩了，就没有第二局可以打了。她们飞车赶到工厂的时候，还未到下班时候，谎称和总经理有约，很轻易地就把车开进了厂区，高巧妙感叹道“：这个公司，乱哄哄的，看来也不会长久啊，”
“我们现在先去财务部吧。”老公开着车，向高巧妙道。
高巧妙说“不，我们直接找总经理。”
一路直冲总经理室，运气好到总经理就坐在办公桌前，说明来意后，总经理很诧异，但是习惯性地摆起官架子，推诿起来“：这个事情，也不是我要去管的啊，去找我们会计室吧，让他们核查核查，验证验证，讨论讨论，在做个还款计划，慢慢还给你们就是了，有什么着急的，我们也不会赖你们的钱。”
高巧妙斩钉截铁地说“：我早就听说你们公司的核查核查，验证验证，讨论讨论是多有名，一个民企转外企的公司，风格却相当国企，我不能等，我今天就要你拍板，我也不去找那些互相踢皮球的财务，我就找你。”
总经理怒道“：小姑娘你很横啊，你以为你是谁？这里几千人看到我都不敢抬起头来，你来命令我吗？你可以走了。你的钱什么时候还，等我气顺了高兴了再说。”
高巧妙笑了起来，恶狠狠地说“：老总真是有派头，出来员工都不敢抬头，不过，我大概是自小在恶人堆里长大的，不太知道害怕是怎么回事情。“望着对方奇怪的眼神，接着吹嘘道”：您知道张三哥吗？那是我的干舅舅，他喜欢喝白酒，一半是我给他老人家买的，李四哥应该也听说过吧？那也是我的干舅舅，这个人太冲动，每次发了脾气后，我去那个地方看他，就带他最喜欢的花生糖给他吃，还有……“
总经理的脸色开始变了，陪笑道“：好了好了，您的干舅舅也是真多，小姑娘不要这么急性子，我又不是真不给你，开个玩笑让你缓缓气，我这就打电话给财务室，让他们马上给你汇款。“
高巧妙语气温和下来，笑盈盈地说“：总经理真是爽快人，我那些干舅舅一定欣赏您这么有气度的人，不过也不用那么急的，下个月的这个时间，您还钱给我们公司就可以了，这一个月的利息，就算谢谢您的配合了。“
从松冈纺织出来之后，老公还在后怕，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是汗，险些打滑，他赞许道“：我还不知道你有那么多干舅舅，好在是这样，不然今天真的要无功而返了。“
高巧妙耸耸肩说“：我没有这种干舅舅哦。“
“啊？“老公惊诧地说”：那些人是你编造的吗？“
高巧妙说“：怎么可能？如果是编造的，那位老总会吓成那样？只不过我认得那些干舅舅，那些干舅舅不认识我而已，我是闸北最乱的街道长大的，那些干舅舅的名字早就如雷贯耳，而且，我也很多次真的见过他们，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可怕，都是挺和蔼的人，喜欢白酒的张三哥，喜欢花生糖的李四哥，我就是在他们的堆里长大的，那不是说假，不然我怎么知道他们的喜好和习惯？“
“原来如此，我忘了你家的老房子真的就是在那一片地方。不过要是总经理没有被吓倒你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凉拌吧。这条路不行就另一条路，总归有办法的，既然来了，不成功，我就没打算回去，大不了和你一起，跟着总经理回家，在他家住下。“
“啊？“老公转头看了老婆一眼，竖起大拇指”：我这是娶了一个女将军呀，你们公司不早早升你做干部，太浪费人才了。“
高巧妙的老公，曾经是她会计学校的同学，学生时代就表现出不同凡响的精英气质，天文地理，政治经济，没有他不能一跃而起，侃侃而谈的，其他同学嫌这个人啰嗦，纷纷敬而远之，唯有高巧妙，沦陷其中不能自拔。
认识高巧妙的人，一定听到过她如何夸奖自己的老公，脸帅到爆，身材不用练也是健美先生，头脑聪明，见识不凡，也许夸得有点太过，以至于明明是挺英俊机灵的小伙子，被预期值打高了后见到真人，往往效果就是：呃，天上有地上无的，就是这位……？
这位天上有地上无的老公，可能太优秀了，在学校的成绩总是名利前茅，毕业后却是一事无成，一年里换12个东家的，说的怕就是这位精英，他总是嫌弃自己的老板太渣，不会管理，不懂经营，不配拥有他如此出色的员工，所以结婚以来，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家里带孩子，打游戏，等着高巧妙下班做饭给他吃。
尽管如此，高巧妙也是绝对不能接受其他人批评她的老公，怎么了，你们又资格批评吗？我的老公，是在金融公司担任过CFO，拿过5万块人民币一个月的工资的，你们谁有那个能耐吗?
当然她不会告诉别人，那个金融公司，早就卷款消失，无影无踪，5万块一个月的工资，老公也只领了两个月，接下来的一年多，老公都在修养期。
看老公整日在家无所事事，再宠溺的心都会有些动摇，高巧妙于是连哄带骗，鼓励老公去注册了一个空壳的财务公司，打算让他做做财务咨询或代理记账什么的无本买卖，
且不要说吕片芝空手套白狼，骗走图图玛丽多少咨询费了，就是弄堂口的退休厨子王大胆，根本不懂财务的人，不也注册了代账公司，拉着老婆孩子大姨二婶，在给小公司做代账吗？老公那么优秀的人，这钱还赚不了啦？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钱她老公真的赚不了，既然厨子都能入行，这一行的竞争也可想而知了，大公司当然不需要代账，就算缺人手，也是请有名的财务公司派遣代理，小公司是跟芝麻一样多，但也要有本事捡，有关系的都和经济开发区什么的早早签了协议，区里有公司注册都推荐到关系户的公司代账，没有关系的也要够勤奋，四处去奔波拉客户，无奈高巧妙的相公，即无关系，又不勤奋，公司注册了大半年，连一个客户也没有，精英继续在家吃吃喝喝，打游戏，带孩子，等着高巧妙回家做饭，
差一点就变成一张白纸的营业执照，想不到这个时候倒奇迹般的发挥了作用。事件的半个月后，高巧妙用这个公司的名义和图图玛丽签了名为财务咨询，实为应收账款代理的委托合同，又过了半个月，松冈纺织如约回款，高巧妙家的财务公司也收到了10%的成功报酬，确认收入到账之后，高巧妙让她的老公打出了公司开业以来的第一张增值税发票，
“太好了”老公喜不自矜，抱着老婆感谢道“：你是个天才，我们这个戏算是完美落幕了。”
高巧妙笑道“：哪里？谁说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