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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医生的心事

此处面向广场,对面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服装店、首饰店和咖啡店。广场一侧中世纪塔楼模样的钟楼成为这里的象征,这里也是被多数的情侣誉为约会圣地。

走过中央喷泉,穿过广场则是一排住宅区,被害人于坤的家就在那里。

沈兆墨把车停在了广场一旁的停车场,与穆恒步行往目的地走去。喷泉那里坐了一排女孩,看上去像是大学生,正笑嘻嘻的交谈着,受到沈兆墨和穆恒两人帅气俊朗的外表的吸引,这些女孩子们纷纷侧目欣赏。

到了B栋9楼901前,穆恒按响了门铃。门开了,从屋里走出来的是一位身材偏瘦,盘着头发的中年女性,她穿着亚麻布短袖白色长衫,淡黄色裤子,手腕上戴着一个看上去佩戴时间很长的白金手链。

女性看到他们,微微怔了怔,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你好,您是仲怡夫人?我们是重案组的刑警。”沈兆墨的声音中有一种少有的犹豫。他举起警官证在仲怡夫人面前示意了一下。

“快,快请进来吧。”

仲怡夫人努力的笑了笑,一种传统女性的端庄之美从她眉眼之中流露出来,同时流露出来的还有一丝悲伤。

房间里的色调给人一种令人愉悦的安宁,与此刻主人的心情截然不同。摆在墙角的红木沙发上铺着一层红底金丝绣有牡丹图案的锦垫,上面还很仔细的摆着一排同样颜色只是花式不同的靠垫,从样式上来看,应该是女主人的兴趣,毫不实用却存在感极强的太师椅上也统一的垫着同样的花色的坐垫。靠近窗台的桌子原来是一张书桌,但是现在却被七八个瓶瓶罐罐占据了大半个桌面。

屋子里最出彩的东西就是那一盏靠近窗口处的印有墨色荷花的挂灯,虽小,但十分雅致漂亮。古香古色的外形结合巧妙的工艺,很是赏心悦目。这样看来,仲怡夫人的性格清心寡淡更为居多,她很容易让人摸透——一个中年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或许年轻时追求者很多,在见过了世间繁华之后选择了与现在的先生结为连理,平淡生活。

“请喝茶。”

两杯冒着热气的茶端到了他们面前,仲怡夫人用沙哑的声音说着。看得出来,她的身体还是十分虚弱,却在努力撑着不至于倒下。

“身体还是不好吗?”沈兆墨问。

“真是惭愧,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到头来连支撑自己的精神都……”她的头深深的低下,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微微的发着抖。

人,要有多大的勇气与多坚毅的毅力才能扛住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人的逝去所带来的悲伤?这个问题在此刻的沈兆墨的脑中不断的回荡。

“在您如此痛苦时还来打扰很抱歉,我们想问问关于于坤的情况。”

“您请问。”仲怡夫人将头抬起,轻轻的回道。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三天前,3号的早上。”

“他有没有说要去哪儿?见什么人?”

“他要去舜市大学参加一个论文发表会,舜大是他的母校,有活动的时候也会给他发邀请函。”

“那么,3号的晚上11点到1点之间,您在哪儿?”

“一个人在,在家,等他……”仲怡夫人似乎犹豫该不该这样回答。

“等到几点?”

“一直……到天亮,他一晚上都没回来,天亮后我便出去到他平常经常去的那些地方找他了。”

“于坤医生出门时有什么异常?”

“没有,只是衣服……”仲怡夫人小声嘟囔,“就是那件外套,那衣服的袖口磨损的厉害,还露出了线头,衣下脚也有几处很明显的污渍。我劝他换一件,可他不愿意,说起来,还蛮奇怪的。”

“有什么不妥吗?”

“我先生的母亲十分严厉,说实话,如果我母亲也这样管教我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发疯。对于服装,他的母亲有着强迫症一般的规定,着装要得体和干净,衣服上不能出现污渍,不能有脱出的线头,每天回家后自己的衣服和鞋都要清洗等等一系列苛刻的要求。这样的穿衣习惯对他已然根深蒂固,变得非有不可,虽然不会像母亲在世时那样偏执。可不知为何,那天他要穿成那个样子,我还说他怎么穿的这么不成体统去参加别人的论文发表会。”

“他会不会觉得不需要穿的太过于正式?”

“再怎么样他都不会选择那双只有在爬山时才会穿的沾满了泥土的旅游鞋。沈队长,你们不了解那个人,他有着自己的一套严格的穿衣原则,我们刚结婚时我还经常笑他比女人都知道怎么打扮自己。应该说,如果不按照自己的习惯穿衣他就会浑身不舒服,完全静不下来。不是有很多人有这样的习惯吗?像是换了枕头便会睡不着觉,一穿上他人的衣服则会扭扭捏捏难受的连路都不会走了。他对衣服的执着,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于他的母亲。所以,所以当我得知他……他死在山上时才意识到,那天的打扮或许是因为他要去水帘山的原故。”

“你觉得他去了水帘山?”

“是的,我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去那座荒山。”

“那天他有再跟您联系?”

“下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告诉我晚上不需要准备他的晚饭,他还说……”

“说什么?”

“说回家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重要的事?什么样的事您能想到吗?”

仲怡夫人默默的叹了口气,“我想不到,也无法猜想,那个人哪怕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也从不对我诉苦,怕我担心。”

“他跟你说这句话时语气如何?焦躁?害怕?还是和平常一样?”

“都不是,好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想要坦白什么,因为感觉跟平常差太多,为此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心始终悬着努力想着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就这样等了一天,结果……”

讲到伤心处,仲怡夫人小声抽泣起来。

沈兆墨沉默了一会儿,犹豫之后,他问出了那个必须问却又在此时无比残忍的问题。

“能跟我讲讲,您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人应该是多愁善感吧,经常因病人的遭遇而伤心难过,所以我以前经常说他不适合当精神医生。不过可能正因为他能充分感受到病人内心的痛苦与折磨,所以才能更加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这样一想,这份工作或许最适合他也不一定。我们之前没有孩子,因此他的生活就以我为重心,当然我也同样。有时候他能体贴到令人厌烦的地步,为了这个,我没少数落他,然而他只是笑笑,从未放在心上。我们结婚十几年,我一直很满足,可最终还是无法和他一起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您这是……难不成?”

仲怡夫人不说话,右手慢慢敷在小腹上,抚摸了好久。

“已经两个多月了,我曾经被诊断很难怀上孩子,也试过不少偏方,全以失败告终。上天还是慈悲的,在我不惑之年赐给我一个孩子,给了我一个寄托,可惜,他却永远看不到孩子的降生了……”

仲怡夫人一边说一边望向左侧柜上一组组两人的合照。他们约定好每一个生日,每一次情人节,每一次结婚纪念日,每一个新年都要拍一套照片留为纪念。她会选来最漂亮精致的相框,而他会仔细的将相片装进去摆在柜子上,屋里到处都能看到夫妇二人露着灿烂笑容的身影。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不久在他们的照片中便会出现一张稚嫩可爱的脸庞,那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三口之家。而今,这种幸福被彻底毁于一旦。

“您丈夫上学时一定很引人注目,他的蓝色眼睛还真是特别。”穆恒看着一张照片说道。

“我先生的父亲是华裔,母亲是英国人,两人都很早去世了。他的父亲也是个混血,可能因为这样所以他的眼睛才是蓝色的吧。”

“可于医生不太像混血呢。”

“我先生的相貌遗传于他的父亲,更接近于亚洲人。于巽则遗传了母亲多一点,长得很漂亮。”仲怡夫人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父亲是博学的人,于坤曾对我这样说过。他遗留下大量的书籍,还有很多的艺术品和小摆件,都是些做工精细的玩意儿,你看,就摆在那儿。”她指着博古架旁边的红木雕花的架子。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红色的博古架上最上面一层摆放了一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粘土人偶,下面一层是不同种类的雕刻品。最吸引人的一个是长约15到20公分、被精心裱起来的发黄的、类似于远古壁画风格的图画——十几个小人手拉手围着一个插满了奇怪装饰的木桩,身上有一条缠腰和一件纸衣,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小人在敲打某种乐器。

“这些东西都是于医生父亲的?”

“是的,一开始我没多大兴趣,特别是其中的几件无法用精美来形容。不过,时间长了,倒是有感情了,特别是现在,它们成了我丈夫的遗物。”

“于医生出事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沈兆墨将话题转了回来。

仲怡夫人试着回忆了一会儿,说:“他从去年开始,也就是那个姓赵的病人自杀后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虽然之前他也有几次显得心不在焉。”

“此话怎讲?”

“他那段时间,应该是直到他出事之前,几乎每个夜晚都很难入睡,有时候整晚坐在这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又有时焦虑的翻箱倒柜的找东西,问他找什么却又面露难色,就好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一样。那个病人死后,他就更加的寝食难安。另外,他待在于巽身旁的次数与时间变长了不少,虽然他挂念弟弟以前经常过去陪他,但是不会这么频繁,都快要住在那里了。”

“赵易龙的死对坤的打击如此之大吗?”

“那是他心中解不开的结。”

说着仲怡夫人起身,从沙发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棕黄色的笔记本递给沈兆墨。

“这是他写的记录,他总是这样记录着每个病人的状况以及与他们相处时自己的心情,就像是日记一样,一直放在抽屉里。”

沈兆墨小心翼翼掀开还些许发涩的页面,本子很大,大约A4纸大小,一看就知道用的时间很长,纸张的四周已然发黄。他翻到记录着赵易龙的那页,发现字迹很潦草,好像是在头脑极为焦虑不安的状况下写的。穆恒斜着头轻声的念出来:“‘我并不是一个好医生,我一直想这样告诉他的家人们。他的死让我强烈感到自己的无能,自己的弱小,对此我不止一次感到悔恨。对于他的父母和朋友,他们一定深陷悲伤与自责中。我由衷的希望他们能够坚强起来,慢慢试着忘记痛苦,从今往后能过的平安,过得幸福,即使最重要的最爱的儿子不在身边。事实上,我多希望他们能够恨我,因为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我体内充满了罪恶,我根本没有资格治疗他人,也许他的死就是上天给予我的警示。无论如何,我会从内心中祈求他们一家的平安……’”

沈兆墨陷入了思考,他隐隐约约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作为医生就算天生的多愁善感,就算对病人的自杀感到自责也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种地步,他的情绪波动大的就好像赵易龙的死是自己造成的……

“这本子能否借用一下?”

“可以。”仲怡夫人点头示意。

“仲怡女士,今天是否能让我们见见于巽,有关他哥哥的死,我们有必要和他谈谈。”沈兆墨收好笔记本,问。

“应该可以,他比前几天安静了许多。刚告诉他那会儿,他的反应很是激烈,现在好多了,也不知是否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见倒是没问题,只是不知他是否会回应你们,那孩子挺奇怪的。”

“他的病是何时开始的?”

“在很小的时候,从幼儿园时便开始出现轻微症状。于巽比我先生小不少,天生跟其他的孩子不同,经常无缘无故的大声叫喊。随着年龄的增长,行为越来越不受控制,除了我们,他不会跟他人说话,即使是说也不会超过三句。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出去,几乎没有接触过外人,更别谈什么人情世故,他性格孤僻难懂。”

“他的病因是什么?”

“这我并不清楚,于巽的治疗是由我先生和他的朋友负责。”

“他平时就呆在家里?在家做什么?”

“于巽喜欢绘画,在家不是睡觉就是画画,生活简单。”

正当他们准备起身,门铃突然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