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别说孝子难找

写下这个题目，我自己都惊呆了。但，这是我最最由衷的表白。 住院六十六天，见过最多的不是埋怨和哭泣，而是无能为力的叹息。

都说久病无孝子，但谁又知道孝子也是生活在尘世的柴米油盐间？大难当头各自飞，夫妻有难谁是谁？目睹太多的是非恩怨，关键时刻不离不弃的，还是父母。天地中，最亲的情，最无怨无悔的付出，仅仅因为你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病友松姐在家洗衣服时意外滑倒，造成右臂鹰嘴骨折，术后一个人在医院里打针换药，每每看到其他病友的家人来访，她总是会叹着气抱怨自己生的是儿子，“整点钱媳妇把持着，儿子就是想给我他也没有啊！我这儿子就是个马大哈，来了不是数落我不小心，就是说我老了不中用。要不就是问我妈你吃了吗？有尿吗？还疼吗？从来不会问我妈你洗头不？内衣换了吗？钱够不？我不是挑自家的媳妇，来了比我都有妈样，噼里啪啦买一大堆东西，大嘴抹哈一顿吃，然后收拾都不收拾就走了，还美其名曰来看我了。你们说她买的那些东西我吃得了吗？我骨折了，她买的是酸辣粉、水煮鱼，让我怎么吃？真的，别说是给我擦擦身子，就是帮我洗洗头，我这心里也是有点安慰感啊！儿子今年24，我守寡19年，容易吗？拉扯他，要工作，要赚钱，从上学到娶媳妇，再到找工作生孩子，哪一样我不跟着操心和付出啊？我是手里不宽裕，但咋难也得咬牙挺着不能让小两口因为咱闹别扭啊！这要是个闺女，能这样吗？”在她眼里，有女儿的人都是幸运的，最起码住院的时候女儿能围在病床前伺候着。她含泪告诉我说出院后得找个老伴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这样下去不行啊！牺牲自己的幸福换不来儿子儿媳的善待，关键时刻身边还是得有个人啊！说出来都不一定有人信，她脱下的裤头都是用一只手“捻吧捻吧”干净的，不能洗身子，就用湿毛巾“用手攥吧攥吧在能够到的地方秃噜秃噜……”

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她的临床崔姐66岁，来自农村，“上房捅烟囱”时下梯子没站稳摔坏了腰椎，不是很严重，保守治疗，卧床静养，但每天都要打几瓶点滴，而且上半身不能翻动。从她自我介绍里知道平时她跟老头在家带孙子，儿子儿媳外出打工，闺女嫁的不算太远，基本十天半个月就骑摩托回来一次，“不管啥季节，从来不空手。我和她爸的衣服，吃的啥的没少搭钱，就是我这孙子也没少借他大姑的力，逢年过节的，学校里有活动啥的，他爸妈回不来，都是他大姑帮着做好一切，有时还带他出去玩”。这次住院也是闺女围前围后的忙乎着，一问才知道她根本就没告诉在外地打工的弟弟和弟妹，“跟他们说这个干啥？也没多大事，住几天院就好了。就是跟他们说了，来来回回也搭不少钱，还影响开资。这年头找工作不容易，我能干的就不麻烦他们了。”可是，她的侄儿还是偷偷打电话告知了这件事，一向省吃俭用的夫妻俩居然坐着高铁赶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姐姐垫付的费用全部还清，然后夫妻轮流值守在医院，从喂水喂饭到端屎倒尿、从洗头擦身到唠嗑解闷，耐心呵护，这期间我们没有听到一声埋怨的话。大概两周后在崔姐和她大闺女的苦苦相劝下小两口又坐着慢车回到了打工的地方，临走前儿媳妇还给了崔姐一张卡，说里面有四万七千块钱，住院费不够的话就让大姑姐从卡里取出来交给医院，想吃啥买啥，不要舍不得花钱，他们俩挣的钱会都打到那卡里。就在大家都夸儿子儿媳好的时候，崔姐哭了，她说“我就是没事找事，给儿女添累赘啊！”而她的女儿女婿却笑了，安慰说“没这事你也闲不住啊，天天就知道干活，这是老天爷安排的，就是让你好好歇一歇，以后出院了可不能再那么干了……”

医院的护工价格很贵，起低价每昼夜300元，还要另加20元的饭费，但就是这样，依然难求。孟姨78岁，五儿一女，四世同堂，家里动迁得了一笔款，儿子们说除了在城里买楼外她手里还得有个七八十万元。为了这笔钱，同样动迁了的儿女们着实伤了脑筋，给谁呢？大家都纷纷表示要跟父母“归伙”，但她果断拒绝了，“我和老头子身体还好好的，归什么归啊？到时候把我手头这点钱糊弄没了，不管我了找谁去？”她的大女儿六十一岁，大儿子六十岁，往下都是“赶尖”的生出来，最小的儿子49岁。“儿子都当爷爷了，他们年龄也不小了，我能找人家麻烦来伺候我吗？手里有钱你是妈，手里没钱你是啥？我自己有钱，我不给他们添乱，我可不看他们脸色活着，我雇人伺候我！他们不来不影响我治病，来了彼此之间都有个好心情。”这话之所以说的霸气，就因为有底气。但她无人的时候也会跟我叹息说“闺女根本就指不得，嫁出的人泼出的水，终究不是自己的人了，就我这闺女到现在也没来医院看看我，”望着她失落的表情，我不知所说何言，她家大爷告诉我上个月“大闺女没了，但没告诉她……”

王姐来自辽宁农村，在英城给儿子看孩子好多年了，从头胎到二胎就没闲着过。上几天抱着小孙女去打预防针时，下车不小心踩空了，“一个跄拍子差点要了命”，“这人也太脆弱了，就那么一下子小腿骨折了，遭了两三万”。住院期间她也不得安宁，总是惦记大孙子幼儿园里会不会挨欺负，小孙女不在她身边晚上睡不睡得着觉，还担心她不在家儿子儿媳早上会不会饿着肚子去上班，等等吧，就是一个操心。令她没想到的是儿媳妇主动辞去了刚刚找到的工作，早上送完大孩子去幼儿园后就抱着小孩子来医院照顾婆婆。小孙女不到六个月，特别讨人喜欢，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腿受伤的奶奶坐在病床上哄着小孙女，而小孙女的妈妈则坐在旁边为她做腿部按摩。中午的时候，奶奶搂着小孙女睡在一张床上，妈妈匆匆赶回家去收拾卫生和做晚饭带过来。他们的晚餐吃的比谁都早，收拾好一切后妈妈抱着小女儿去幼儿园接大儿子回家，而她的男人下班后匆匆的赶过来，用微波热过媳妇留下的饭菜风卷残云的吃完，然后就是坐在那里给妈妈讲白天发生的趣事，还有就是家里哪个亲戚家如何如何了，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火朝天，让人特别羡慕。临睡前，这个29岁的儿子会耐心细致的为妈妈擦身，还会小心翼翼给妈妈洗脚。睡觉的时候从来都是距离病床最近的地方，他说“紧挨着妈妈，晚上她有个动静我听得到”。而他的妈妈，打心眼里不忍心也舍不得惊扰了睡梦中的儿子，所以晚饭后她基本不喝水了，她说“我儿子还不到30岁，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他工作很辛苦，晚上必须得睡好觉，否则我心疼。”最最值得一提的是，那天王姐87岁的老父亲居然带着煮好的鸡蛋和烙好的韭菜盒子，坐着大客车不远数十里来看她了！一见面，这位耄耋老人抓着自己女儿的手说“好好养病，出院后回咱家去，我和你妈伺候你……”

对门病房有一个38岁的父亲，大车司机，在福州发生意外事故，术后回来继续治疗。女儿16岁，不知道是否辍学，但每天都会来医院看他，方式很独特，就是坐在靠墙的地方玩手机，他想喝水，喊了七八遍都没有反应，最后还是其他病友家属帮着递给他。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轻轻叹了口气，却不想女儿开口发话了“叹什么气？又没有怎么你？那水你不是喝到了吗？再说了你媳妇都不来管你，凭什么总是让我呆在这里？”说得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眼角落泪，嘴唇打颤，终是无言。

病房里的故事有很多，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个家庭的浓缩，每一个故事都充满了荡气回肠的思索。别说孝子难找，只不过子女太少。别抱怨子女耐性不够好，其实良好的家教很重要。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你如何对待你的父母，你的孩子亦会如何对待你。善待老人，就是善待日后的自己。天下有狠心儿女，却鲜少有狠心父母！

世间有轮回，不信真不行。最后用小时候爸爸讲的故事里的那首诗做个结尾，希望能够对世人有个警醒。

《我儿你儿》

听说我儿已有儿，

你儿别像我的儿。

我儿饿我我难受，

你儿别饿我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