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仇人”逼我当领导
晏瑜
她叫阿钰,是一名从陕西走出来的打工妹。
那年春天,当春风在汉江边开始梳理柳枝的时候,十八岁的阿钰就辞别亲人,背上行李包加入南下广东打工的队列了。去了火热的珠三角后,阿钰顾不上欣赏南粤大地上迷人的风景,就紧锣密鼓地为找工作忙碌起来。经过一些日子的折腾,在老乡的帮助下,她进入中山丽姿时装厂做了中烫工。因为厂里做的全是高档的出口时装,每个车缝组除了二十名车缝工外,都配有五名中烫工。中烫工先要把衣料的袖口、衣领、裤腰、衣服前门襟等散料处全部贴了衬布,烫平展后才交给车缝工压线车缝。中烫工是车缝工的先锋军和重要保障力量。但中烫工必须站着做事,每天站立十三四个小时,辛苦极了。
阿钰进厂后,转眼三个月了。一天,厂长给她们小组带来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名叫周艺,说是新来的组长。她这才知道老组长突然辞职走了。
周艺是四川人,瘦高的身材,说话嗓门也大,但老是趿拉着鞋,因为是夏天,裤腿也挽得一高一低。
周组长穿着极为随便,但做事却不随便,专横得很。他上班第二天就凶巴巴地对组员们训话:“大家听着,往后我是你们的头头,虽然你们都是老员工了,可我不管你们以前的干活方法多好,都得推倒重来!以前是‘王太君’,现在是我‘周太君’,炼丹方法不同,可效果绝对一样!总之一句话,往后,我让你们咋样就咋样,就算我说的是错的,那也要按我说的来。”
接下来,“周太君”就开始给员工分派工作,他走到谁面前,就往谁工作台上一坐,脱了鞋后,把脚蹬到对面的货架台上。大家也只有忍着。
因为厂里没有专职的货物收发员,所以经常由员工临时兼职。
一天,周艺派阿钰跟同事阿艳去裁剪车间领裁片。当时厂里货赶得急,裁剪车间员工不分白天黑夜地猛裁,裁片码得像山一般高。阿钰跟阿艳都是一米六的女孩子,搬了两只凳子垫在脚下,慢慢地取裁片。取着取着,软乎乎的裁片垛儿哗啦一下倒了过来。她俩措手不及,摔倒在地上,差点被压在布料下面。顾不得摔疼的膝盖,她俩心急火燎地继续整理裁片。有几个裁剪男员工也停下手里的活,跑过来帮忙。
正在这时,周艺从三楼车间上来了,见此情景,大吼起来:“好啊!叫你们来取点裁片,这种小事都靠不住,你们做什么事能不让人操心啊?”
帮忙的裁剪男员工见他一吼起来没完没了的,忙打圆场,说:“她们也不是有意的嘛。”周组长却一瞪眼:“咦?你是谁啊?从哪儿蹦出来的?我管教我的员工,关你屁事!”接着继续唠叨自己手下员工不服从管教,做事不认真,既给他丢脸,又耽搁时间,说要罚每人二十元。阿钰又是道歉又是求情,让他别怄气。最后周组长黑着脸命令她们赶快把裁片运下去,还加了一道命令:“下班后,各写一份检讨书交给我。”
阿钰跟阿艳觉得很委屈,可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她俩相互安慰了一番,晚上下班后,只好趴在铺板床上,各写了一份检讨书。
次日早晨一上班,阿钰先把检讨书交了上去。
周组长看了一下,却沉着脸指着阿钰的检讨书念道:“裁片落了一地,造成工作失误,这种工作不认真的态度,是很不对的。今后坚决改正,请组长大人谅解并多多包涵……”
周艺瞪了阿钰一眼,问道:“谁是大人?组长是多大的人?有大人就有小人嘛。小人是谁?你说你是啥态度?你含沙射影地讥讽谁呢?”
天啊!遇见这种二愣子组长,真是无话可说!阿钰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可周组长啪地一拍桌子:“不服从管理,态度恶劣,罚款三十元。”他开了一张罚款单,扔给阿钰就走了。
经过这件事,阿钰看出组长周艺是个斤斤计较、遇事不肯善罢甘休的小男人。往后,阿钰对他敬而远之。可是,才没过多久,麻烦又来了。
第三天分配工序时,周组长看也不看阿钰一眼,就不动声色地把难做的货拿给她做(因为中烫工是集体计件平均工资,多做也没浮动工资),还总是催促,阿钰连上厕所都没时间。有时候,阿钰刚抓紧做好了手中的事,还没喘口气,组长又派她去帮忙车裤耳、锁边,反正别想有空闲时间。
一天下午上班时,阿钰提前五分钟进入车间。车间里还没有几个人。阿钰向自己的工作台走去,却蓦然发现周组长正站在她的烫台旁边。阿钰一愣,心想:不知他又要玩什么花样?这时,他弯腰拾起一片布料来,在阿钰面前一抖,气急败坏地说:“这么大的一块裁片掉在地上,你都看不到吗?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只顾下班抢着往外面跑?厂里规定裁片掉到地上要罚款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哼!你听人家的话,还挺押韵呢!但是,当时阿钰闻言却愣住了。因为自从她搞清楚组长的德行之后,时时处处小心,特别是下班时,精心检查烫台上的东西,她能让裁片掉到地上而不顾吗?
阿钰不由得心里一凉,说:“我没有……”
“还想抵赖吗?证据还在我手里呢!”周艺瞪了阿钰一眼,边说边走向他的工作台,“先罚款五十元作为警告。”
很快,他开了一张罚款条拿过来。阿钰再次张口结舌,泪水无声地流淌着。
25号是厂里轧账的日期,各种票据都要上交厂部。这天,阿钰正忙碌着,周组长走来站在她身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话。阿钰最后听明白了。原来,他要向厂部上报罚款单了,他这是叫阿钰去买一把大剪刀回来。因为,组里配裁片和他剪纸牌时,老是拿对面组里的剪刀,人家很不乐意。他让阿钰买一把剪刀回来,大家用起来方便些,同时,这个月对她的罚款单,他就不用交到厂部去了。等以后集体有剪刀用了,阿钰可以带走这把剪刀。
这时,阿钰仔细一想,才明白当初掉裁片及现在买剪刀两件事,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其实,这是他一早就精心设计的连环计。
多有心计啊!多会祸害人啊!
阿钰心里很难受,本不想去买什么剪刀的,可工友阿艳拉她到一边分析了眼前的“形势”,说:“不就是一把剪刀吗,你就全当三十元钱让贼给偷了。”
午餐后休息时,阿钰在阿艳的陪同下,去街上买了一把三十二元钱的大剪刀回来,上班后交给了周组长。他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剪刀,当着阿钰的面,把掉裁片那天开的罚款单撕毁后扔进了垃圾桶里。
进入8月,因为厂里货少了一些,加班时间相对短了一点,组里中烫工可以轮流着提前下班。可每当轮到阿钰时,组长都说这批货要等着出货的,就不能提前下班。一天晚上,8点40分,组长对阿钰说:“你可以下班了,先回去休息吧。”阿钰终于可以提前下班了,她暗暗高兴,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走向宿舍。可阿钰刚回到宿舍,大家跟着后面也就下班了。她想:又中招了。下次又该轮我拖班了,这样我不是反比以前干得时间还长?回想常常累得腰酸背疼两腿浮肿,这全是周组长对自己的“奖赏”。这人,怎么有这么强的报复心啊!
阿钰知道在这里干不会安宁的,就连夜写了一份辞职信,打算交上去。
可躺在床铺上,阿钰又犹豫了,她想:真不甘心就这样让他把我“整走”,这样,不正好中了他的下怀,让他高兴吗?还是再咬牙干一个月吧。于是阿钰撕了辞职信,次日照旧到车间去上班,咬紧牙更努力地工作。
转眼间,25号到了。这天阿钰正忙碌着,忽听一阵吵闹。阿钰循声看去,只见周艺跟男工李力打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周艺撒腿向洗手间跑去。阿钰忙问身边的员工阿芳是咋回事,阿芳凑近阿钰耳朵说了一通,她才得知缘由。
原来,组里的女工小兰家里有事,昨天紧急辞职走了,空出了电脑控制的缝纫车。李力想坐这台电车,就把东西都搬了过去,可组长不让他坐这台车,说先空着,再等待安排,不知要留给谁?但李力偏要坐这台电车,把东西放好就往机头上穿线。周组长把他拖下来,三拉两拽,李力火了,把一个线筒扔到了周组长的脸上,于是,两个人就打了起来。李力的哥哥见周艺个头大怕弟弟吃亏,也过去给弟弟帮忙。周组长见事情不妙,就躲到了洗手间。过了一会儿,周艺跑到厂部告了李力一状,说李力不服从指挥,还打破了他的鼻子,厂里为了“支持组长的工作”,就把李力和他哥哥嫂子一起开除了。
可是,到了第四天下午,厂长把周艺叫去了。
过了一会儿,周艺就黑着脸回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开始收拾东西。
阿钰正感到莫名其妙。这时,工友阿艳凑过来,附耳对阿钰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阿钰才明白了。原来,组里一下少了四个老员工,生产任务老是完不成,赶不出货来,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大前天,周组长心一急,指导做错了一批货。这批货出了厂,现在客户来找麻烦了,厂长很生气,派人来组里搞基层暗访,没想到二十六名组员,都说周艺不懂管理不适合做组长,说他简直就是糟蹋组长的名号。所以厂长就决定炒他“鱿鱼”了。
阿钰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周组长走的时候,阿艳对阿钰说:“嗬!天大的喜事,咱们快去买鞭炮来放一放,庆祝一下。”阿钰说:“还是算了,何必要跟他一般见识呢。”她暗想:周组长同样是打工的,也不容易!不过,都在人家屋檐下挣饭吃,可他为何就是不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唉!他这样做是害人害己啊!
9月10号那天,阿钰正在忙着,生产厂长查勋来到她身边,叫她到他办公室去一下。阿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放下手里的活,就跟着他到了他的办公室。
查厂长说:“阿钰,从明天开始,你就是组长了。”
“啊?”阿钰怀疑自己听错了,用惊讶的目光望着生产厂长,“你说谁当组长了?”
查厂长说:“你呀。从明天起,你就当组长了。阿钰,好好干吧。这是厂部的安排。”
原来,这段时间车间调整机构,新购了五台大型贴衬机,并把十台锁边车分过来,组成一个新机组,要提拔一名有经验的员工当新组长,他们在车间进行了考察,没想到八个车缝组的组长,一致推荐了阿钰。大伙说阿钰吃苦耐劳,既会贴衬布,又会车裤耳子、开锁边机,技术全面又过硬,而且工作能力及面对困难的毅力强。最明显的事例是,有一次,在两个小时内,阿钰车好了六百根裤耳子,全车间无人能比。
次日,厂部正式宣布了这个决定。那一刻,阿钰心潮澎湃:“是磨难让我变得成熟的,是‘仇人’周艺‘逼’我当上了全厂最年轻的管理人员。行走在职场的征途上,我要做一条会飞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