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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黑色派克笔

我中邪了,被魔鬼附了体。

妈是这么认为的,从她的眼睛里我读出了这个信息。

此刻我正坐在书桌前,用一杆黑色派克笔勾画我小说里的人物。

这支笔是爸给我的,爸说笔是过世的安叔叔送的。他看我喜欢写作,就把笔送给了我。爸没把笔送给哥、姐,而是送给我,足见爸是喜欢我写作的。

妈和爸不一样,妈烦我写作,烦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就像她看见了一只被魔鬼附体的小羊,正兴高采烈地扑向火坑。

“吱呀”,门开了,门缝中挤着妈的脸:月儿,歇会吧!

哎哟,您又来了!

好好,我不打扰你。唉!妈叹着气,缩回脸。门没合上,我知道那是妈故意开的。

我写写停停,不时扭头看门。妈的眼睛躲在门缝里一闪一闪。

“吱呀”,门又开了。我给你把茶满上。妈的声音先挤进门来。

唉……我把笔扔到桌上,无奈地看着妈。

妈低垂着眼,端茶的手有些抖。

一股酸楚涌到我的喉咙,我的眼湿了。

妈抬起头:月,别写了!

妈,我不累!我把妈哄走,关紧门。我刚进入状态,“吱呀”声又来了,妈挤在门口举着一个苹果冲我笑。她嘴角使劲往上裂,眼睛幽深,像两口枯井,藏着恐惧和怜惜。

您到底想干什么?让我安静点好吗?我崩溃了,大声地叫喊。

妈冲过来,夺过我手中的派克笔:我干什么?我为你害怕!我害怕得哆嗦!

哼,你为我害怕?我在写文章,我想当作家!

写,你早晚写出事来!妈盯着我,浑身战栗。像看到了魔鬼!

我急了,大喊:愚昧!你懂什么?

我愚昧?我不懂!

好,不懂就不要瞎管!

妈哭了,把派克笔摔在桌上:好,我不管,我不管你!

派克笔还在桌上蹦,妈的背影已关到了门外。我跌坐在椅子上,泪水夺眶而出。我知道自己太过分了。妈是爱我的,我是家里的老小,哥和姐都插队去了。我和哥只差一岁,当初插队时,我俩可以留一个。别人劝我爸妈,让我去插队,把哥留下。可爸妈却把我留下了。

妈从没跟我发过火,这是头一次。我害怕得要命,不停地在屋里踱步,盼望爸早点下班。

爸回来了,我一边往我房里拽爸,一边对他使眼色。

爸问: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我关紧门,把刚才的事跟爸讲了一遍,讲完还不服气地说:妈也是,什么都不懂。我不就是喜欢文学吗?她却怕得要命!

爸脱口而出:她是怕你像你爸一样,疯了。

我爸?我瞪大了眼睛。

爸急忙掩饰:啊,我……我说错了。

我盯着爸躲闪的眼神:说错了?

嗨,我告诉你吧!爸松垮地靠在椅子上,像被人抽去了筋骨。爸说:你不是我们亲生的,安叔叔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什么?安叔叔?我的眼前浮现出精神病院里,那张清瘦、木讷的脸。小时候,爸妈常带我去看他。

是啊,你爸妈都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分到同一个单位。你爸迷上了写作,文章常在报刊上发表。他说,他痴迷那种把自己的文章变成铅字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成了右派,1958年被遣送西北劳教。你妈偏要跟着去。临走时把你托付给我们,那时你才两岁,瘦得跟小猫似的。爸拿起桌上的派克笔,眼里闪着泪光:你妈到那儿的第三年病死了,你爸一着急就疯了……爸把派克笔递给泪流满面的我: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就轻松多了。我们早就想告诉你,想让你到他们墓前磕个头,可又怕你知道了受不了。

爸……我扑到爸怀里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1979年深秋那个特殊的夜晚。

(本文发表于《邯郸文艺》2016年第5—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