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空山幻梦之旅（3）
夜色如墨，风雪呼啸，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战歌，在这冰天雪地中，一辆略显老旧的绿色吉普车像只顽强的甲虫一样缓缓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缓慢爬行，发动机低沉的转动声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在呜咽，车轮在积雪上留下深深的辙痕。
江洛冰紧握着方向盘，他们已经行驶的有一段时间了，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眼神里透露出虎口脱生的兴奋，又留着警惕。
银白的飞雪与漆黑的天际交错，车窗外没有一点光源，在下了雪的盘山公路上摸黑开车是件极其危险的事，稍不注意就可能跌落深渊车毁人亡，可是为了不暴露位置，江洛冰就没开灯，只能凭借模糊的视野和记忆驾驶。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贴在额头上，身上的衣服也在刚才的激烈的打斗中只剩下一件染了不知道是谁的血的白色背心。时不时地扭头瞥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女孩，上了车之后荣盈盈就再没说过话，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眶红润却有些无精打采像是在发呆，只是手一直握着江洛冰的胳膊，通过她掌心传来的温度，江洛冰才悄悄有些放心她的状态。
如今基本上全是安全了，只要这样一路行进下去到了北溟港，即便那群家伙真的丧心病狂追过来，学院也有绝对的实力去应付。想到这儿，江洛冰喜悦的表情突然僵住了，他很想知道自己信任的学院到底是怎么了，敌人肆无忌惮地在凤凰山展开屠戮，学院却没有一点反应，拥有“绝地天通”的北溟港不可能察觉不到，仿佛那个一直庇护他们的强大组织突然间蒸发了，他们像是迷失在了这荒山雪原之中的两只可怜的小狼崽。
“在保护我们的是什么人吗？”长久的沉默后，江洛冰忍不住好奇心，也想深入了解一下这件事的内情。
荣盈盈先是一愣，从神游物外的状态清醒了一些，随即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开始我以为是家里的护卫，或是恰好在山里游玩的执行部专员，不过看样子他们并不是碰巧碰到，而是一直尾随我们。他们只在关键时刻出手，说明他们怕暴露身份，于是我在想什么人会保护我又害怕暴露给修正会呢？”
江洛冰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过看荣盈盈逻辑如此清晰地分析，想来她的精神状态应该没什么，是啊，一个人受了委屈想哭，哭出来之后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来自苏联。”荣盈盈轻声说。
“圣瓦西里？不会吧？即便他们不是一伙的，也没必要为了帮你去坑自己人吧？”江洛冰有点乱。
“也许是圣瓦西里，也有可能是荣家。”
江洛冰一愣，“可你不就是荣家的继承人吗？自家的继承人面临安危没必要藏着掖着不出来吧？”
“是荣家在苏联的分支势力，领导人是荣甄，我的大伯。荣家的产业主要分布在能源和金融领域，苏联的西伯利亚有大量的待开采能源，多年前，苏联受到美国的经济封锁，家族抓住机会派荣甄到苏联和圣瓦西里谈生意，他们提供权限和技术，我们提供人力和贸易，将他们的资源变现资助他们渡过难关，后来就一直与家族是合作伙伴。”荣盈盈声音很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这让江洛冰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还好吧？”江洛冰把车停到了路边，握住荣盈盈的手，原本温热的手现在冰凉，不知道是不是冻得，他又去摸荣盈盈的额头，滚烫。
“你发烧了？”
“我还好，这是动用血统之力的后遗症。”荣盈盈半眯着的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费力地抬起一只手，试图抓住些什么，江洛冰赶忙伸出胳膊，让荣盈盈握住。
“动用血统之力会发烧？龙血也会让人发烧吗？难道是那群家伙所说的神脉？”江洛冰皱着眉，他确实没听说过血统会带来发烧的副作用，记得在龙族谱系学上说过，龙血能够带来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强化，得天独厚的优势使得人龙混血的家伙们以超绝的能力和天赋站到人类社会金字塔的顶端，成为社会的精英。再比如，在希腊神话中，阿瑞斯杀死了一头巨龙，然后利用龙的血液进行沐浴，因而成就了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身；在北欧神话中，齐格飞也通过杀死魔龙法夫纳并用其血沐浴全身，从而拥有了钢铁般坚韧的皮肤。
“不，他们说的神脉我到现在也不清楚指的是什么。不过既然他们找到了我，那个γ计划一定与我有某种关系。”荣盈盈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你总是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睡觉，好像永远睡不够一样，我总告诉你我晚上失眠睡不着，其实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嗜睡就是动用荣家血统的后遗症。”
凤凰山下，北溟港。
塔楼内，那盏老旧的琉璃莲花灯被点亮，层叠的莲花瓣灯光散发着湖水般的光晕，井口处呈现的凤凰山3D沙盘散发着幽蓝的光，墙壁上的古旧挂毯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房间的窗台上的几盆冰岛虞美人被风雪裹挟着，殷红如血的花瓣在寒风中激颤，气氛凝重的仿佛能听到雪花打在壁炉上融化后滴落的水声，仿佛是这片静谧中跳动的音符。
随着盘绕在塔身铁骨的电路重新接通，塔中央的绝地天通缓缓转动起来，光芒在复杂的线路中穿梭，遍布在整个凤凰坪的监控系统重新启动，如同古代机关中的传动绳索恢复了张力，数据如潮水般涌动，犹如古老机关中的弩箭校准了目标，现代的算法与墨家的智慧相互协作，筛选、分析、重组，核心的巨大齿轮缓慢而坚定地转动着，发出沉重庞博的机械运转声，仿佛是墨家机关术在现代科技的舞台上重新奏响的激昂乐章。
“既然绝地天通系统已经恢复了运作，我们为什么还不行动？你到底在等什么？”柳靖盯着投影地图，面色阴沉。时不时地起身绕着中央井口来回踱步，显然他已是忙的焦头烂额。
这是整个凤凰山的卫星摇杆图像，通过“绝地天通”系统借助链接格洛纳斯的导航卫星在太空中探测地表地貌对电磁波的反射和其发射的电磁波，完成远距离物体的识别，“绝地天通”将这些电波信息转换、识别形成了粗略的遥感图像，而后再借助整个山林的红外遥感监控精确测绘，山林的每一个角落都会纳入了监控的视野，形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守护堡垒。
“我已经说过了，没有接到行动命令，情况再危急我们也不得不按兵不动，这是一个军人对命令的绝对服从！信号恢复后我已经电话给香港方面了，他们说院长六个小时前乘坐私人飞机离开，我想应该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杨杰伸手从桌上的雕花烟盒中取出一根香烟，拿起纯铜打火机，“咔哒”一声，随着火苗跳跃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你是军人，我又不是！我去你也拦着是什么意思？非要等到情况发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才满意吗？他们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柳靖又走了一圈后停到杨杰面前，握着拳头狠狠地拍在井口的围栏上。
“哎，哎，外面的雪太大了，等雪小一点再去吧。”杨杰喊住他，耸了耸肩，吐出一口青灰色的烟圈，就好像一个哥哥在嘱咐弟弟说等雪小一点儿我们再去上学吧。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无尽的黑夜，窗外雪虐风饕，他缓缓关上窗户，宽慰地拍了拍柳靖的肩膀，“放心吧，我向你保证老友，你的学生应该还活着。”
说完这句话，杨杰就后悔了，柳靖现在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跟他理论就好比在家长会上跟某个差生的家长在讨论糟糕的成绩单，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应该？我，啊，我从香港连夜飞到这儿来看我的学生，你却在跟我讨论他是不是还活着的问题？”柳靖怒目圆睁，急得说话都开始吞吞吐吐的，“杨杰部长，你要搞清楚，江洛冰是我的学生，院长钦点的将，我把他交给执行部特训，你作为部长就有绝对的义务护他周全。退一步讲，若是训练或者意外受伤我都可以接过，可现在他面临数十个A级混血种的围猎啊，你们这群混蛋却猫在这儿袖手旁观，啊，你凭什么这么保证？别拿我们这些年的交情来说事儿，若是江洛冰出了一点儿事，我跟你没完！”
院子里的喧嚣声隐隐传来，那是北溟港的学生和执行部的专员们在屋檐下赏雪做烧烤，这是北溟港的不变的假期活动，每次下雪之后出行不方便，人们都会把提前准备好的食材拿出来举办烧烤派对，享受“檐下煮茶带雪，花前挚盏迎风”的惬意。但在这个房间里，只有柳靖沉重的呼吸和香烟燃烧的轻微“嘶嘶”声。
“我不得不说，老友，情况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啊。”他盯着眼前的地图，手指慢慢将燃尽的烟头碾碎，幽蓝的微光映着他的半边脸，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红点，显然这个强大的监视系统已经完全掌握了对手的动向，“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次圣瓦西里修正会倾巢而出，动作之大前所未有，他们的目标是荣盈盈，不惜冒着和我们正面交手的风险去围猎她，从目标来看，江洛冰是安全的！”
“可江洛冰喜欢荣盈盈，荣盈盈也深爱着江洛冰，他们的关系在全学院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好嘛？你认为以江洛冰的性子会为了生存至荣盈盈于不顾吗？他是个敢拼命的孩子！他会为了他想做的事一条路走到黑！”
“你很了解你的学生啊！”杨杰笑了笑说，“其实，江洛冰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荣盈盈是这样的人！她也会为了守护自己的东西而拼命，据我所知，荣盈盈之前一直是个自卑，在家族里备受排挤，她甚至想过要轻生，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她可留恋的了，直到结识了江洛冰，她才重新找回了活下去的勇气，江洛冰就是她心底里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我敢保证，若是真的遇到无法摆脱的麻烦，荣盈盈绝对会挡在江洛冰的前边的。”
柳靖一愣，没明白杨杰在得意些什么，“等会，这是什么逻辑？他们两个为了彼此可以相互付出？那才是最糟糕的，只要一个人被挟作人质，另一个人就只能束手就擒，就好比在执行部中两个有感情的人是绝对不能搭班协作一样！你让两个孩子对抗整个修正会岂不是羊入虎口吗？”
“那你就太小看荣家继承人了，他们可是掌握了‘零和血统’的龙族血裔。”杨杰幽幽的说。
“‘零和血统’？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江洛冰听到这个名词很诧异，“呃，我倒是听说过零和博弈。”
“在零和博弈中，参与博弈的各方，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着另一方的损失，博弈各方的收益和损失相加总和永远为“零”。”一阵倦意袭来，荣盈盈闭着眼，可嘴里还在念叨，“荣家的‘零和血统’是一样的道理，即便血统纯度再高也每有一个留着荣家血脉的人出生，其余所有荣家人的血统之力都会衰减，同样，每有一个荣家血裔死去，所有人的血统也都会得到提升，这就是零和血统，这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所以荣家的混血种从不受限于临界血线。”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诅咒啊，类似于英国皇室的‘王室病’传染啊。”在19世纪时，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将自身隐性遗传型血友病传播到欧洲多个国家的王室宗族，使其获得了“王室病”这一称号。血友病的遗传性致病基因位于 X染色体上，女性若单个X染色体携带致病基因，则为隐性，两条X染色体都携带致病基因才会致病。由于英国王室多内部通婚以及与他国王室联姻，导致血友病在王室中广泛遗传，所以世人把血友病称为“王室病”，虽然现代医学已经能够对血友病进行一定的治疗和管理。
“突破临界血线？”江洛冰有些震惊，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这么说的话，如果某个家伙不断吞噬同族，最后把血统的力量集于一身的话，那岂不是无敌了？”
江洛冰想着最后一个活着的荣家人也许会变成龙王级别的怪物也说不定，其实这是荣家的家事，甚至算是一个秘密，他不太好点破，零和博弈的本质就是掠夺，强者为了更强会肆无忌惮地掠夺弱者，因为处在零和博弈的怪圈中，资源是一个定量。就好比一块蛋糕，有的人分的多，就一定有人分的少，分的多的人想要更多，就不得不去掠夺其他人的蛋糕。
“是啊，零和血统就像是龙族留给混血种的诅咒。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为了权力都会拔刀相向，行为短视，就像是黑暗森林法则，在每个荣家人的眼里，其他的人都是猎物。即便有的人并不想相残也没办法，因为心不够狠不愿意大义灭亲就会沦为别人的食物，只要融进这个漩涡就身不由己了。”荣盈盈说着，“庆幸的是，百年前荣家得到了柳家的帮助，柳家是掌握炼金术的世家，他们利用某种技术创造了一个法则。”
“法则？是某种炼金术吗？”江洛冰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柳家的炼金术，他还记得柳怡然导师提起过某种以混血种体内血统为介质构建的炼金矩阵，从而达到某种特殊效果的炼金术，虽然他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不过应该都是同一类型的技术。
“也可以说是一种规律，自从零和血统被赋予了这种规律，在这之后诞生的后代都会受到规律的影响，血脉之力只能由某一支嫡系一脉相承，即便家族其他分支的人杀掉嫡系的传承者，血脉之力也只会传承给嫡系的后代，这样便很大程度减少了为了争权引发的杀戮。在这之后，家族的内部才慢慢达到了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
“难怪你能驾驭多种言灵，想必这也是基于嫡系的血脉之力。果然有的人从出生的起跑线就是别人奋斗一生都望尘莫及的存在。”江洛冰感慨。
“答应我别告诉任何人，这是荣家的秘密，若是流传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暗地里打家族的主意。”荣盈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说真的，有时候我更希望从未拥有过血统，学院里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血统更优秀和纯粹，可谁又会知道得到的东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啊。或许知道我是个这样一个背负着厄运的怪物，你也会像姜成泽他们一样远离我吧？我害怕我自己，也许有一天我会变成阿曼尔那样的龙形怪物也说不定，可总有一天要告诉你。”
江洛冰一愣，挠了挠头，脸色有些难看，只是在昏暗的环境下荣盈盈看不见。他没想到荣盈盈会这么想，原来这才是藏在她心底的秘密，那是与生俱来的痛苦，她不愿与任何人一同承受，直到今天，江洛冰才慢慢走进了她心底最深处。长久的沉默后，他在心里冷笑，我的公主，如果怪物不配拥有爱情的话，那王子和美女贝儿就不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米拉和人形龙阿尔曼也不会产生情愫，还有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许仙和白娘子，你让希腊神话的家伙绝种吗？江洛冰心里想着，突然听到了沉沉的呼吸声，他扭头一看，荣盈盈靠在他的肩膀上沉沉地睡着了，握着他胳膊的手还是那么用力，好像只有握紧什么东西，心里才能踏实些。
他轻轻摸了摸荣盈盈的头，理了理黏在她额头上湿漉漉的发丝，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仿佛心里有股甜甜的东西慢慢流出来了。明明已经是荣家财富的掌舵者，香港豪门的明珠，可说到底还是个内心敏感的笨蛋呢，盈盈，我喜欢你，跟你的血统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你真的是个怪物，或是因为棘手的事而受牵连，我都不在意。我喜欢你，是因为我初登香港的那一天，隔着漫漫人海，你望向我的那双澄澈的眼睛。
睡吧，等你再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