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冬末之雪（1）
午后，小兴安岭，凤凰坪。
层峦叠嶂的山峰间雾气缭绕，寂静的红松林仿佛睡着了，静谧地能听到叮咚的呼兰河的流水声。一只年轻的梅花鹿从山林里探出头来踏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刚刚解冻的呼兰河畔，冰雪在那双清澈的双眸中缓缓流逝，像是解冻的时光。
微风拂过，雪如落樱般从它柔软的毛发飘散落，融入空中的雾气里。雪白的鹿角仿佛凝固了岁月的痕迹，时光从中流淌，西边的落红透出一缕微光洒在麋鹿身上，散发出宁静而柔和的光辉。
“哎！”远处的山涧忽然传来一声惊奇的呐喊，饮水的梅花鹿被吓了一跳，撂起前蹄，鹿角前躬，警惕地望向山涧，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惊慌，然而，除了冰水流逝，飞雪淅沥，一切仿若静止的山水画。直到山林再次归于平静，它才慢慢附身把头扎进水里，冰凉的河水让它浑身一颤，它甩了甩灵动的脑袋发出呜呜的低鸣，双眼中透出一丝思索和温柔。
“呜呼！”随着又一声惊奇地呐喊，这次梅花鹿再也不能淡定地饮水了，它后退猛的一蹬，身体如箭一般向前射出，动作轻盈敏捷，毛茸茸的尾巴像是一面旗帜，在飞雪中挥舞，几秒钟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山林中，只留下了一连串落叶般的脚印。
几个小小的人影在空旷的雪原中飞驰，像是清池里的鲤鱼肆意地遨游。
“唉，还是个小孩儿！”江洛冰摇了摇头，冲着山坡上的林瑶大喊，“瑶瑶你行不行啊？谁说自己滑雪很有天赋的？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哎呀，等一下等一下，师兄，你一定要接住我啊，我还没那么熟练……”林瑶拿着雪仗摇摇晃晃地在坡顶蠕动，笨重的像是只新生的企鹅。
“我先下去，等下我们两个一起接住你！”荣盈盈冲林瑶挤了挤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囧囧，向着眼前的最后一个陡坡发起了冲刺，随着他腾空而起，周围的空气也随之一震，脚下的滑雪板就是它的双翼，雪花在疾风中飞舞，滑雪板与雪地摩擦出尖锐的响声，她轻盈地在空中旋转，优美的身形仿佛飞起的黑鹳，在空旷无垠的雪原上留下一道道美丽的弧线，如同夜空中滑落的流星。
林瑶一咬牙也跟着滑了下去，她清楚地感受着风在耳边呼啸，但随之而来的是凛冽如刀锋般的加速度，她惊恐地冲着坡下的两人大叫，直到冲出几百米，才在呼兰河边停下。这里是凤凰坪的一处山坳，雪场平整如一片银装素裹的地毯，再往前就是那片红松林，穿过红松林就可以下山了。
雪仍淅淅沥沥地下着，但西边的天空渐渐泛出红色的微光，那抹橘红应该是因为夕阳的关系，在宁静的飞雪里透着一股十分淡然的和谐美，或许不久之后雪就会停了。
江洛冰望着天边云间露出的红晕，伸了伸懒腰：“时间应该不早啦，瑶瑶你再玩一会我们就回去，回了北溟港我再教你。”
荣盈盈脱去了雪具，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欣赏着远方的风景，下方是错落的红松和云杉林，远处隐约可以看到那座冰雪下的小镇，呼兰河蜿蜒而下，像是唐朝大户人家小姐挂的披帛，温柔地裹住了整片山峦。
江洛冰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流云般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倒映在清澈的河水里，紫檀木簪戴在她的头上透着一种古朴的韵味，像是落入星河的织女。
时间见晚，他们沿着呼兰河，穿梭在高耸的红松林间，零星的梅花丛肆意的盛开。这是下山的路，穿过这片松林就到了他们停车的地方了。江洛冰悠哉悠哉地走在最前面，拉着荣盈盈的手，林瑶自顾自地摆弄着路旁的梅花枝，全然不在意作为“灯泡”的多余，她轻轻地环绕，将它编织成了一束粉白色的花环，花环有头冠那么大小，带在她的头上正合适，黑色的长发被花枝紧紧围簇，多出的枝叶散在耳边，散在胸前，像一个童话世界的精灵。
“要不要我帮你拿啊？”荣盈盈指了指江洛冰背着的三副雪具轻声问。
“作为一个男人当然要讲绅士风度啦，怎么能让女士干这种累活呢！”江洛冰露出一个微笑，经过强化训练以后，这点负重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不过说真的，我没想到你滑雪滑的这么好。”
“圣瓦西里学院有安排滑冰和滑雪的户外课。其实当初学的时候也摔过不少次，庆幸地是有位很不错的老师很有耐心地教我，摔的多了也就学会了。”荣盈盈笑着说，“倒是你啊，一个月就能滑的这么熟练当真很厉害。”
“唯手熟尔，我倒是深有同感！第一天进山学习滑雪，杨部长在没有跳台的情况下做出了单手支撑一臂擎天的倒立动作，冲过最后一个斜坡时，一招坐地空翻加大鹏展翅，让所有人重又认识了北溟港滑雪名人堂里那个最响亮的名字，那简直是世界级的特技表演。”说到这里，江洛冰的语气中仍不免有些钦佩，“杨杰部长教起课来可没有你的老师那么仁慈！就在我们沉浸在他惊涛骇俗地表演时，他拍了拍手，用老气横秋的语气微笑着跟我们说，‘你们不用羡慕我，今天的我就是未来的你们，在普通人眼里，这里是凤凰坪最具挑战的坡道，但这里，是你们学习滑雪的开始。’于是，所有人都懵了，有哪位老师教滑雪会选择高级道来教学生呢？第二天每个人的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是学习滑雪吗？这是玩命吧？杨杰部长的教育理念真是够冒险的。”荣盈盈嘴角抽搐，不得不说，跟杨杰部长比，她觉得柳怡然导师那种究极“科研狂人”都算是正常人了。
江洛冰连连点头，至今他还记得杨杰部长教学时说的话，“滑雪，你们给我记住，只要最后站起来了，中间全是技巧！若是想要一鸣惊人，就必先向死而生！”
多么崇高的冒险精神啊！
其实在这一个月的集训里，江洛冰有侧重去训练滑雪，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最神采飞扬的一面展现在喜欢的女孩面前。想象一下，一个男孩以一招板尾平衡两周前空翻再接头贴地斩，紧接着在众星捧月的欢呼声中完美落地，摘下头盔摇摇头微笑着说“让大家见笑了，这次没发挥好”，而后在无数女孩爱慕羡慕甚至嫉妒的眼光中走出雪场，那感觉，简直棒极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正所谓，在喜欢的女孩面前“烽火戏诸侯”，是每位纯情的男孩最潇洒的时候。
他的确是这批专训队中滑的最好的一个，除了为了满足自己男人的虚荣心，也多亏岳大叔的课余辅导，但最终，也不过成为了又芸芸滑雪者中的普通一员，别说头贴地斩了，就连倒立擎天的特技他都没成功过一次，距离杨杰那种殿堂级滑雪人物还差的很远。
转过了一个拐角，叮叮咚咚的流水声渐渐变得小了，青色的雾气弥散开来，仿佛笼罩了整片森林，雾气浓厚得让人窒息，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好像起雾了。”江洛冰拉着荣盈盈放缓了脚步，视线被阻挡，看不清前方的路，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仿佛步入了一个恐怖的迷宫。
“苏联的冬天也是这样，因为早晚温度下降的关系，清晨和傍晚也会起雾。林瑶呢？别再让她一个人乱跑了。”荣盈盈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安，此刻，周围的红松高耸的仿佛直冲云霄，一眼望不到顶，让人觉得自己如此的渺小。
“瑶瑶！瑶瑶！”江洛冰的声音如同泥牛入海。在雾气中，隐隐传来怪异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嗜血的野兽潜藏在暗处，阴森的寒意从雾气中渗透出来，让人毛骨悚然。
“瑶瑶哪去了？”雾气越来越浓郁，刚才可见的红松肉眼可见地消失在视野之中，江洛冰有些慌张，他紧了紧握着荣盈盈的手，好像荣盈盈也会突然被这诡异的雾气吞噬似的。
他刚想继续喊，荣盈盈拉了拉他的衣角。
“洛冰，有些不对！”荣盈盈瞬间凌厉起来，她走到江洛冰身前，抬头张望，紫色的瞳孔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喂不对吧，即便遇到危险，也是我该保护你啊！”江洛冰拍了拍荣盈盈的肩膀，把她护在身后，随后冲着弥漫的大雾厉声大喝，“是谁在搞鬼？给我出来！”
无人回应，整个硕大的红松林静的可怕。
“别那么紧张，也许就是正常的气候现象呢。”江洛冰笑了笑，心想也许是那次北极光阴事件把荣盈盈吓到了，所以总是不由得紧张。他想应该是黑熊或者什么其他的野兽，他正好可以试试袖子里的铳剑，若是连一头黑熊都对付不了，那还有什么本事闯荡什么苏联呢？
荣盈盈手握一根还算坚固的雪仗和江洛冰背对着环视着四周，保持着最佳的战斗姿势，若是真的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雾里突然扑出来，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格挡。
最终她的眼神最终停留在雪地上掉落的梅枝编织成的花环，花瓣散落了一地：“花瓣是刚刚落下的，这是瑶瑶编的花环没错！”
江洛冰拿着花环看了很久，终于意识到了问题，他俯下身子从花环掉落的地方摸索着地上的痕迹，那是一串寻常的脚印，脚印突兀的在中间断了，像是一个原本正常走路的人无声之中踏入了另一个空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荣盈盈问。
“情况有些不对，”江洛冰警惕地看着周围，隐约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我们好像掉进了一个领域，我想这是有人在暗中做手脚！”
“领域？我没懂你说的什么意思。”荣盈盈愣了愣，突然恍悟，“你是说这片大雾是言灵造成的？”
“没错，沈峰堂教授说过，强大的言灵可以制造炼金领域，我从迷雾中隐隐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禁锢感，就像是浑身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一样。”江洛冰握着铳剑的手紧了紧，呼吸都变得有些吃力，上次感受到这种威压是在院长解开温源谷那座炼金祭坛的时候。
“会不会是学院的炼金公会在这里做实验呢？”
“应该不会，他们那群学术狂若是要制造这么大的炼金领域，事先肯定会大张旗鼓的搞出很大动静，好向院长讨要研究经费的。”江洛冰说，“这片领域悄无声息地出现，像是割裂了空间一样，让我们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荣盈盈缓缓贴近江洛冰，这种感觉让她重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在精心构设的陷阱中拼死挣扎。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们怎么办？”
“先慢慢退出去，这里的松林太密集，这么糊里糊涂地抹黑往前走肯定行不通，我们先回到凤凰坪去。”他拉着荣盈盈的手向着来时的方向缓缓后退，荣盈盈从背包里取出学院的微型终端，不出意料的仍旧是没信号。
“那林瑶？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荣盈盈有些着急。
江洛冰站住了，他阴沉着脸深吸了一口气：“听着盈盈，我知道你担心她，我不会也不可能丢下瑶瑶不管。若这是就是一个圈套等着我们上钩呢？我们不能冒险去试探，敌人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其实我也想冒险啊，可眼下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江洛冰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心里轻声说。
荣盈盈呆呆地跟着江洛冰向前走，江洛冰的冷静和理智让她有些惊讶，他清楚江洛冰是那种只要遇到事就会义无反顾往上冲的人，时隔一个月，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江洛冰拉着荣盈盈缓慢地摸索，他仔细地考虑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本这座山已经封山，属于军事管制区，按理说有北溟港这个军事机构在这里镇守，外人一般不会冒险进来，难道“鄂伦春”的亡灵再次复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