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落英里的守陵人(9)
突然间一声巨响,雕花木门像是受到了野牛的冲撞砰地一声被顶开了,寒风伴随着雪花扑门而入。雪花夹杂着梅花瓣洒落了满屋,落到壁炉里,落到柜子上,落到了老人的酒杯里。
“我来啦,我亲爱的老伙计!”夕阳的投射下,一个长长的影子撒在地上被拉的很长,暗淡的轮廓映在明亮的门口,显得高大而威严十足。
“我当是头迷路的野猪撞开了我的门呢?还劳烦把我的门轻轻关上,若是撞坏了给我照价赔偿!”老人背对着闯进来的人,声音里透着些许嘲讽。
“嗨呀,瞧你说的,我来不就是给你送温暖的嘛?多年不见你老了很多啊,一看你还是那么容易暴躁,不用理会他们年轻人,消消气,何必跟一个孩子置气呢?”那个身影慢慢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带着皮鞋敲击木地板的咔咔声,像是老僧敲击着古钟。卡麦尔闻声站直了,对着那个身影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随后恭恭敬敬地退到了长桌一侧。
“我就是这个跟孩子置气的人呐!自从我离开苏联之后,你就再也没联系过我,好像我真死了似的!”老人仍旧背对着男人,“如今随随便便跑到我的地盘来抓人,还派个先遣兵来限制我的行动,真是高高在上,你以为这里是当年的莫斯科吗?”
“你确实已经死了,否则圣瓦西里的那群元老们一定会把你追到天涯海角的,修正党不是当年的修正党了,莫斯科也不再是当年的莫斯科啦!快三十年了,若是当初他们知道曾经的库丘林的恐怖,就会收敛这种威慑的心思,聪明人才不会做你的对手呢!”男人蒙着黑色面纱,自顾自的在屋子里转悠,借着烛光他看到了那幅立画,“长得真像,曾经的英姿可是风极一时啊,就连塔吉娅娜见到你都驻足倾慕呢!”
“别碰我的照片!”老人终于扭过头,急匆匆地走到男人身边剥开他的手。
“在活着的人身上缅怀逝者,可真有你的!”隔着黑色面纱,男人对上老人冷咧的目光,轻声微笑,“曾经那群号称不可战胜的关东军,最后不也是被你摧枯拉朽地击溃了嘛?你把那群被驯服的孽种们拴回了西伯利亚挖土豆是最正确的决定!”
他走到橱柜边摆弄起木雕模型,摸了摸马踏飞燕的的马屁股,又拿起桌上的酒瓶一翻端详,慢慢地为自己斟满了一杯伏特加,从啧啧赞叹的语气听得出他对这杯酒很满意。
“现在的修正会都什么习惯?一进别人家就开始翻箱倒柜,这是要抄家吗?”
男人没有理会老人,轻轻地抿了一口,脸上立刻洋溢出畅快的表情,看样子,他对这瓶65年的玫瑰伏特加也很钟意:“还是当年的味道啊,记得她最喜欢喝的酒就是这个牌子,单纯的烈焰般的刺激让人觉得像是开水灌喉咙一样!我一直在想一个柔弱的日本战俘怎么会喜欢上这么爷们儿的烈酒呢!”
“她不是战俘,她只是个被战争波及的可怜的日本女孩,其次,她也并不是真的喜欢喝酒,若是没有那几瓶玫瑰伏特加,她根本走不出那个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西伯利亚。”老人眯了眯眼,缓慢摇晃酒杯,那双棕色的瞳孔凝视着男人,仿佛可以直视灵魂,“我不像你,我缅怀过去,而你却把我们的过去当做登顶的阶梯。”
卡麦尔站在角落紧握刀柄,他能感觉到这场时隔多年的重逢看似“老友相见相谈甚欢”,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两个人都将那把无形的最锋利的刀压在桌子下,一步步的试探,谁也没有退让。
“别把我说的那么吝啬,我也是个怀旧的人,否则我就不会踏上这片土地打扰你了。”男人摆了摆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件厚厚的信封拍在桌子上,“伙计,我不白来的,这是当年塞瓦斯托波尔会议资料的影印版,里面是所有反对党的信息和他们诬陷你的计划和假证,这些年我坐镇修正会也没闲着,除了那群腐朽的老家伙其余人我都替你一一清洗了。”
“替我?是替你自己吧!”老人低着头,默默地翻看着资料。
“都一样!”男人摊了摊手,“修正会的地位就像是古罗马王政时代的元老院,干着最费力的事却王上公臣两边不讨好,身上但凡犯了一点错误就会被按上亵渎神职的罪名。”
“会连累很多无辜的人吧?”老人的眼角微微抽动,资料记述着会议结束后的每一页都是曾经的位高权重,他们掌握着圣瓦西里公会甚至是整个苏联的命脉,包括一些学术界的泰斗、科学界的巨匠、工商界的精英,甚至还有一些经历过二战的将领,每个名字的后面都写满了他们的功绩和贡献,而如今,名字上的红色叉号却尤为醒目,这意味着他们辉煌的过去已经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为了稳控混血种社会的局面,必要的清洗是无法避免的,否则事发动乱,会有更多的无辜人受牵连,您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你用暴力消除异己和杂音,这不是正好坐实了我的罪证吗?”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时隔多年,他再次看到某些熟悉的名字,感慨万千。他毫不怀疑这份名单的真实性,曾经被称为“执法者”的修正会几乎能做到任何事,他们的权利凌驾于圣瓦西里主席之上,无论你位高权重的将领或是流亡异国的叛徒,他们可以把你名正言顺地送上绞刑架,或者让你安然地死在家里的浴缸里。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留着这群人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无论谁是你的继任者,那群恶狗般的疯子都会狠狠地咬上去,正好卖你个人情一并解决了他们,免得夜长梦多啊。说实话,即便真的为你平冤昭雪,他们也根本不会在意,因为你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只要是死的东西,就不会有威胁。”
“这么说,你这次来找我,是想彻底解决威胁喽?”老人渐渐坐直了。
“您从来不是威胁,您是领袖,领袖的精神永存。”男人摆了摆手,“看看资料最后,那才是送给你的礼物。”
老人翻开册子的最后一页,夹层里插着一张伊尔福黑白负性感光照片,一个女孩在云杉林里慢跑,她套在灰色的呢子大衣和灰色绒帽里,像只被蚕蛹包裹的蝴蝶,扭头向着后方张望,惊恐的眼神中满是慌张和无助,发丝随风凌乱飞舞,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照片已经有些模糊。
“知道你喜欢收藏,这是雪慧在世上唯一一张照片,应该是追杀她的元老会拍的。”男人说。
“我并不喜欢相册,只是在收藏回忆。”老人盯着照片,眼神怜惜,“你从哪里找到的?”
“清洗某个元老的时候,在他的家里发现的,他们借雪慧小姐的污点打倒你,却私下在家里收藏她的照片,真是够虚伪的。”男人起身走到老人跟前,在老人的耳边轻声说,“我记得雪慧小姐离开时和您说过,感情是张网,会把成就大事的心困住,您是做大事的人,不该被儿女情长束缚。”
那首西蒙诺夫的《等着我,我会回来》仍静静地在屋子里回荡,仿佛冰下湍急的溪流。
“斯人已逝,却留下了痕迹。”老人嘴角云淡风轻的笑意消失了,孔中的悲伤与愤怒如潮水般蔓延,心底里那个禁忌的话题被提起,就如同触碰到了他不可触碰的逆鳞,他浑身蹦成了硬弓,扶着额头,歇斯底里的悲伤仿佛覆盖了整个房间。
“感情,就像是一张温柔的网,会在不知不觉中困住了一颗渴望成就大事的心,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我的身份连累了你……”这句话像是刀子般每天晚上都会在他的脑海里尖锐地回荡,他的妻子樱井雪慧,那个可怜的日本“战俘”,在临死之际最后残留下来的情感是自责。
一段感情,或许会成为人生做大事路上最意想不到的阻碍,在心中掀起无尽的波澜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