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I余晖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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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血统桎梏(5)

凤凰山下,小兴安岭原始森林区。

山间的公路上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引擎还没熄灭,发出“突突突”的怪叫。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一个身着军绿色制式中山装的男孩梳着背头,带着墨镜,坐在引擎盖上,双脚踩在保险杠,潇洒的像是驾着欲望号街车的马龙·白兰度,若是摘下墨镜,就能看见的眉宇抽搐,鼻子上吊着少许的冰碴,牙齿还时不时地打着颤,为了摆这个造型,他已经坐在车上一个小时了,冰冷的空气在他的眉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但那他的眼神中仍间焕发着一股不拘形迹的喜悦。

引擎盖上放着一个保温箱,里面是两杯冒着热气的奶茶,男孩的眼神里充盈着满天飞雪,黑色的瞳孔闪闪发亮,他时不时地望向那片朦胧的山崖,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像是等待着什么。

一束暗蓝色的流影撕开茫茫的雪幕,如一道闪电奔驰在皑皑的盘山公路上。

那是一辆蓝色的保时捷959,在雪片的覆盖下,车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轰鸣的引擎声大作,保时捷959喷吐着蓝色的火焰,如一条暴怒的蛟龙保持着高调的时速绕着山谷盘旋,就像是在重演80年代的圣雷莫组拉力赛,强劲的动力性能和出色的越野能力,使它在恶劣的环境下仍保持着纨绔的机动性。

突兀的陡坡挤压着车底悬架,保时捷959凌空飞起,猛地侧旋,打出了一个完美的落地Sidebreak漂移,绕过了180度的弯道。看样子驾驶员是个开车的好手,若没有高超的技术和胆量,在这光滑的雪地里极速奔驰又完全无视山地凹凸无序的坡度和曲折的弯度,必然会翻车飞到悬崖里去。

那束流影渐渐靠近,却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江洛冰惊呆了,原本的姿势瞬间被这疯狂的车技击溃,兴奋地欣赏着车里主人的高妙表演。

这这这……这根本就是中国版的米歇尔·穆顿吧!太狂放了吧!随着一声又一声高亢的轰鸣声和摩擦的呼啸声在山谷中回荡,江洛冰连连惊叹,想象着荣盈盈激情地转动着方向盘,手掌在档位上来去自如地切换,脚下的油门尽情地释放着自由,嘴角露出绝对自信的微笑,这着实令他出乎意料,他没想到如今的荣盈盈居然还有这么意气风发的一面。

他站在在引擎盖上捧着那杯温热的奶茶,心中小鹿乱撞,盘算着要不要等下车给她的一个大大的拥抱呢?

保时捷959在距离吉普车不到五米的距离处划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惯性漂移,车身极速旋转360度,像一束华美的蓝色荧光,恰好稳稳地并排停在了吉普车的一旁。

这么棒的车技可以去参加下一届的拉力赛了,没准会成为中国赛车的里程碑式的人物!江洛冰不由自主地为这场精彩绝伦的表演鼓起掌来。

暗蓝色的上掀式车门慢慢掀起,这是豪华跑车特异的开门方式,十分傲然地张扬着自己的个性。一条穿着深蓝色欧式花纹绒靴的腿轻轻踏出,小腿如凝脂般精致曲线毕露,就像带着女王气质的辛德瑞拉脚踏水晶鞋踏出南瓜车一样,让人在那一刻痴痴地凝神享受花一样的“风景”。

江洛冰的眼睛渐渐瞪直了,他不由得有些惊艳,那一夜在北极光阴,昏暗的灯光下,荣盈盈的娇容月貌显得尤为明艳,如今看来,荣盈盈的身姿也是相当的动人心弦,婀娜如玉,风姿绰约,想必在苏联学习时定少不了追求者。

相思的情欲在心中如潮水般翻滚,埋藏在心底的回忆焦躁地翻腾。

多年之前,雨夜的街头,两个懵懂无家可归的孩子在街头相遇,他们饿着肚子趴在餐厅的橱窗外呆呆地张望,雨落无声无息,浸透了他们的衣服,他们蜷缩在一家老旧的八轨道磁带商店的发台前,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孩子,安静地听着那首猫王的《Summer Kisses, Winter Tears》,商店的闷骚老板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陪着两个中学生一同听着歌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雨落大,水浸街,温柔性感的男声,令人沉浸,仿佛从这首歌里蹦跳出来的每个音符能让这个湿漉漉的城市找到一些的温暖。

“我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江洛冰笑着说。

“我叫荣盈盈。”屋外的雨渐渐小了,水流沿着门帘撒到大街上,荣盈盈起身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见着荣盈盈淋着雨向着港口的方向走去,江洛冰莫名地有些担心。

“我得去帮我哥哥了。”

“你哥哥?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他在港口的另一边吗?”隔着雨幕,看着荣盈盈向着南区方向走去,以为她的哥哥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不免开始浮想联翩,想着哥哥和妹妹相依为命在这个诺大的城市里孤独维持生计。

荣盈盈摇了摇头,独自一个人冒着雨向着维多利亚港湾跑去。

那个娇小的身影江洛冰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他那个时候就觉得荣盈盈是个可怜的女孩,他应该施以援手,即便是陌生人,即便自己一无所有。

或许这是个记忆尤深的开头,每个故事的开头极具温柔,但结局配不上整个开头,确实啊,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啊。刚开始的相遇相知相许,都是美好的,就像一个有趣的童话故事,一段好的开头,可是分开了太久,再想连起来,却让生疏的段落之间画上了数不尽的省略号。

其实,江洛冰欣然加入北地行动就是因为荣盈盈,有关荣盈盈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想错过,他对圣瓦西里没兴趣,他对苏联也没兴趣,但这些故事里埋藏着荣盈盈的记忆和痕迹,他当然要参与。这份诚挚的感情,他咬牙坚持了曾经一年的漫长分别。

每个人都会有梦,小时候,他是个梦想太多的孩子,想着当个科学家作威作福、想着当个企业主衣食无忧……于是生活迷茫,迷茫着成长,直到去了香港……从荣盈盈的眼中,他看清了自己,他的梦就是想和荣盈盈在一起,然后一辈子平安喜乐。

可荣盈盈不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流离在外的小女孩,她是荣家未来的家主,香港乃至整个亚洲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们之间像是一层厚厚的云,他看不清他们的关系。世界上最糟糕的感情之一,就是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喜欢的那个人,就像两个人并肩站在下雨的屋檐下,你不敢开口说:“我和你一起走吧!”因为你连雨伞都没有。

那个时候,你宁愿倾其所有换来一把伞,哪怕你并不知道她需不需要一把伞。

保持距离,表现得平淡,冷漠,或者疏远。或许会越推越远,江洛冰把握不好感情的度,唯一能他付出的就是那廉价的赤城,他一直觉得荣盈盈是他爱的第一个女孩,也是最后一个,每一个男孩小的时候都这样想过……古典爱情的味道,至死不渝。

江洛冰强压下心中的兴奋,缓步走上前拉开了车门,像一位优雅的公爵迎接等候多时的佳人,处处饱含仪式感。他希望戎装加身能给这场约会的女嘉宾一个惊喜,为他出场印象加上一分。

车门一开,他忽然楞住了,轻轻地皱了皱眉,觉得有什么不对。车门后那瑰丽的身影中透出了一股似曾相识的烂漫气息。

“嘿,好久不见啊师兄!”还没等江洛冰反应过来,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伴随着那半身倩影迎面扑在男孩身上,耳畔相贴,“好帅啊!就像年轻时候的加里格兰特,熠熠发光哎师兄!”那身影像一只迎候主人回家的小猫一样,淘气而乖巧地扑进主人的怀里拿舌头舔主人的脸,冰山一角般的女王气质顷刻间崩塌了。

“瑶……瑶瑶?”江洛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双手摁在林瑶的肩膀上,狠狠地瞪着她,确实是他的小师妹林瑶没错了。他茫然中有些不知所措,就像皇帝召见皇后入宫,结果皇后觐见捎带把贵妃也一起带来了说“皇帝陛下您今晚孤单寂寞我们姐妹二人与您共享良宵”,于是原本浪漫的二人世界就这样演变成了诡异的三方会谈。

一瞬间,江洛冰看得有点愣神,眼前的姑娘就好比《知音》中与蔡锷将军一同湖边漫步的凤仙,一身水蓝色的长绒袄,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正费劲地从副驾驶座上拉下来一个超大的军用行李箱,不过气质却像是“罗马假日”里即将出逃的安雅公主。

“师兄,听说你被派选到北溟港特训,我特地从香港飞过来看你呀,师兄你看我今天漂亮吗?”林瑶绕着江洛冰转了一圈,张开双手就想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我的姑奶奶怎么又是你啊!你真是阴魂不散!还带这么多行李?这是把家搬过来了?”江洛冰怒目圆睁地看着这个烂漫的师妹。

“嘿嘿,不是行李,是专门给你带的爱心大礼包!”林瑶蹲下身子,不急不慢地打开包,里面是大包大包的食品盒,琳琅满目,“诺,师兄,恒香的老婆饼,泰昌的菠萝包和流沙包,可爱的珍妮小熊饼干,还有陈意斋的燕窝糕,哦这个来的时候路太颠簸有点碎了,你将就着吃,还有速冻的云吞面和豚王拉面,到时候给宝哥让他煮给你吃。”

随着大盒小盒各式各样的糕点一一陈列在江洛冰面前,江洛冰彻底震惊了:“这是荣盈盈让你带来的?所以荣盈盈没有来?”他很自然地这么想。

“喂师兄,这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买的好不好?我听说你在东北受苦受累的,又怕你水土不服吃不惯这边的东西,专程带来给你解解馋。哦对了,还专门给你带了我最喜欢吃的司康饼和奶酥,你尝尝,这可是我专门从英国带回来的。”林瑶说着就把司康饼往江洛冰嘴里塞,狡黠的嘴角露出了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倒是你,张口闭口就是师姐,都不关心地问候我一句。”

“哎呀呀,我亲爱的小师妹,难得你还记着哥哥,看你这胖嘟嘟的小圆脸在英国一定过得很好吧!我还打算有机会飞去英国看你呢!只是可惜条件不允许啊哈哈哈!”江洛冰捏了捏林瑶的脸蛋,语速很快,好像一秒钟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太敷衍了吧师兄。”林瑶皱着眉,小嘴嘟囔着。

江洛冰没辙了:“那你想怎么办?还需要我回你三拜九叩的大礼感谢你吗?”

“那倒不用,我要你今天带着我玩!”林瑶突然变得欢欣雀跃,一头扑倒在江洛冰的怀里,含蓄微笑,抬头看着江洛冰的眼睛,水波荡漾。

江洛冰呆呆地杵在原地:“瑶瑶,你师姐真的没来?”

隔着车窗,他看着空荡荡的后座,有些茫然。他忽然间泄了气,瘫软得靠在车门上,忽然觉得心很累,仿佛之前做的一切准备都成了徒劳。

果然……江洛冰春风得意豪情满志的气焰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压了一半。现实情况越来越偏离他的预料了。王子恭候的不应该是穿着水晶鞋的辛德瑞拉吗?怎么一开门倒是姐姐安娜塔莎跳了出来……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狠狠地踢在了自己那张石化的脸上。

“师姐让我转告你,她生病不来了,让我带她传个话。”林瑶狡黠地笑。

“什么病?严不严重?”江洛冰脱口而出,心想难道是上次在北极光阴被那群黑道分子造成的伤还没痊愈么?

林瑶想了想,“倒是不严重,就是普通的感冒,得休息几天。”

“那什么时间来?”江洛冰心凉了半截。

“行了,师兄,你还不懂什么意思吗?她说她,不!来!了!”林瑶突然打断他,一字一顿,“真是的,还要女生更直白地拒绝你吗?”

“唉,不是她说今天要来凤凰坪玩呢。”呆了半晌,江洛冰双眼有些空洞。

“说真的,你和师姐半年不见,谁能保证还是当初的那份感情呢,我知道,师兄你当然还在痴痴得等,真可笑,一见钟情的喜欢只是自我安慰的谎言。她爽约,就是郑重地告诉你她不喜欢你,不想展开这种关系,免得窗户纸捅破两个人都尴尬。要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再说了谁能保证师姐一开始就喜欢你呢!”瑶瑶言之凿凿,“师兄,感情是最禁不起考验的东西,仅凭过期的信任维持的感情是很脆弱的,你就不怕久违的约会等来师姐的一句‘啊你人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之类的话吗?”

“那也挺好的吧,至少把心里话说明白会舒服一点。”江洛冰深呼吸,强硬地说出这句话,他觉得无论荣盈盈怎么想,至少他对得起自己。

一场美好的约会就像精致的高脚杯,本想浪漫高雅品美酒,不料脱手而落碎一地。这种感觉就像是直子与渡边之间会有玲子,张无忌与赵敏之间会有周芷若一样,美好的爱情故事里总是笼罩着所谓“维纳斯的阴影”,是个男人都会疯掉的!他觉得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尖刀正在慢慢地刺入那颗期待已久的心,热腾腾的心正在滴血。

“算了吧!师兄,追求爱情靠的不只是勇敢,如果师姐根本就没在乎过你,她只是把你当做她很好的同学,别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当作绑架别人的筹码,在她的心里,你的一厢情愿根本就是个笑话嘛!”林瑶眉宇间满是得意,“想想吧师兄,以师姐的条件连香港都有那么多倾慕的追求者,在苏联岂不是如鱼得水,想象一下,师姐喜欢的是一位苏联高官的公子,呃或者是一个有钱的德国人,在某个深夜,有钱的公子哥准备了盛大的晚宴和仪式,他从香槟中开出了一枚钻戒,单膝跪地向师姐表达心意,是个女孩都难以拒绝好吧。”

江洛冰懵了,心里颤颤巍巍,他的自信心从未像今天这么萎靡过。学院里,虽说学业不精,但他是社交界的风云人物,驰骋各路社团,广交江郎才俊,和语气亲热言辞热络,就像那位自豪的巴顿将军再世,这得益于他在大陆从小到大的养成的烈火般的自信。以他还算说得过去的脸蛋和优秀的才干大可另辟蹊径择优而获,那些身怀无数经历将感情看淡如秋水的过来人觉得他这么苦苦等待真的不值,但是江洛冰拒绝总是那么执拗,以至于至今感情经历仍是可怜的白纸,他想在那张白纸上画满荣盈盈的笑脸,只有荣盈盈,也只能是荣盈盈。

年轻人对爱情的执着总是那么食古不化,而如今,荣盈盈对他的态度就像天气预报一样,时晴时阴,他的心情总是莫名的焦躁。情场就是一场精神的博弈啊!或许瑶吧,瑶说的是对的。如果一个人真的想放弃另一个人,就会推辞让其他人出面坦言吧,这样出面拒绝的程序都省了!一个人不在乎你,还有必要花时间浪费在约会上吗?即便你抱着一片赤诚忠心耿耿地来赴约。中学时期懵懂的回忆对于成年人而言太廉价了,谁能保证多年不见的女朋友现在还是你的女朋友呢?即便是为莫如深的未婚妻心里也没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