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临渊岁暮（6）
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DB5漫无目的地在湖边的林荫道上闲逛，车速很慢，仿佛夜里刚刚偷吃完出来溜达的仓鼠，宽大的引擎盖上凹陷着一个坑，那是江洛冰格斗生涯中的又一个失败的烙印。
“没事儿吧小家伙？”男人坐在驾驶座上捂着红肿的侧脸，他的下颚处还明显地印着江洛冰的鞋印。
不过江洛冰更惨，他坐在副驾驶座上裹着毛毯哆哆嗦嗦，经过冰水的浸泡，此刻他是彻底清醒了。
“啧啧啧！院长和柳靖那家伙辛辛苦苦栽培你这么久，这点小困难都扛不住，我还以为培养出来个了不起的盖茨比呢！”荣晧摇了摇头，“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吗？讲的是一位工薪阶层的普通人经过一番努力，步步高升成为一名大人物的故事……”
江洛冰紧绷着全身的肌肉扭头撇了男人一眼。盖茨比是位成功逆天转命的大人物不假，却因为一场远洋战争和一场错误的感情而颠覆。唯一钟情的女孩黛西嫁为人妇开车碾死了她丈夫汤姆的情人，原本就是个妻子报复小三的狗血故事，跟他这个路人没半毛钱关系，但无辜的盖茨比同志很荣幸地加入了这场阴谋的漩涡，最终被嫁祸成了罪魁祸首替黛西顶了罪，最可悲的是，被害之后，他深爱的黛西居然没来送葬。
一个路人因为一场错误的感情成为了一个滑稽的牺牲品化解了一场虚情寡义的谋杀案。用盖茨比兄弟夸赞一个男人，他觉得这是男人对他的嘲讽，一个失败者居然嘲讽自己，明明他才是赢家。
“喂，只是洗了个冷水澡而已啊，这么不禁打！”男人叹了口气。
“喂，现在是冬天好吗大叔？”江洛冰愤愤不平，“亏我好心救你，却被你暗算，以武会友时出老千是可耻的行为！”
“你这小家伙，我亲手把你从湖里捞起来，又让你上车用我的毛毯擦干取暖，现在居然还埋怨我，真没良心。”男人耸了耸肩。
“大叔，你可真是无赖啊！”江洛冰仰头瘫坐在后座上，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发烧了，四肢酸软无力，额头烫得应该可以煮鸡蛋了，嘴里还时不时地喷出两口水。
原本江洛冰借着灵活的技巧赢得了决斗的胜利，正要好心安抚一下这位上了年纪的败将，不料竟被这个狡猾的老狐狸借力狠狠地摔进了湖里。其实他游泳技术还算凑合，倒不至于溺水，不过经过了刚才和荣晧切磋，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的他早已经累的筋疲力尽了，仓促之间，刺骨的寒冷从头瞬间漫延到全身，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了潜水课上学的动作，只能一个劲地在湖里乱扑腾，鼻子和嘴还蹭蹭地往里灌水，不一会就沉底了。
“苏联的气候可不比香港，掉进冷水里就让你失去了战斗力，你这样的身体素质去了苏联怕是会变成北极熊的玩具吧？”男人笑着说。
江洛冰一愣，没来由地有些紧张，按理说他到苏联进修的安排，或者说“北地行动”是荆会的绝密，以防任务开始前反对者暗地破坏行动或是对执行人造成伤害。不过，男人显然对这些情报了如指掌，可见他是有备而来。
“苏联？大叔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江洛冰佯装不知情。
“下次撒谎的时候先要编好理由，眼神不要飘忽不定！”男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只怪你心地太单纯了，就这点脑子若是去了苏联，只怕被别人卖了，还抢着帮人家数钱吧？作为你的天使投资人，这笔生意怕是要血本无归了！”
江洛冰面色通红，表情石化般僵硬，他把脑袋深深地埋进毛毯里，此刻他有种跟人打架被人死死摁在地上起不来身的感觉。
“我是现任荣家的代理家主，荣盈盈的亲叔叔。”荣晧和盘托出。
“叔叔好！”江洛冰立刻直起腰板，双目炯炯，精神抖擞，尊敬讨好未来可能成为自己家长的长辈，他还是有这样的觉悟的。
“嘴倒是挺会说道，就是脑子太笨啦！”荣晧说，“听说昨晚你和盈盈出去约会了？”
这是江洛冰意料之中的事，既然和荣盈盈有关，今晚来找他一定有目的，也许是因为北极光阴的事故兴师问罪，也许是主动找上门了断他对荣盈盈的这份痴情。
江洛冰一口气没接上来，嘴里忍不住又喷了两出口水：“叔叔，就是同学之间简单地吃个饭而已，我们还没确定关系呢，算不是约会吧。”
“不用紧张，随便聊聊，你刚才和我交手的胆量呢？这样扭捏的性格若是以后真的恋爱，还怎么见女方家长啊？”荣晧耸了耸肩。
这就是所谓的“见家长”了吧？江洛冰又胡思乱想起来，难道荣盈盈和我一样不善表白，这是派家长来刺探情报来了？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江洛冰激动地丢下毛毯，突然举起了三根手指向天起誓：“叔叔，我不知道您这么晚来找我的目的，我承认我喜欢荣盈盈，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空气突然好安静，静的可以清晰地听到汽车发动机低沉地转动。
我靠！我都说了些什么？江洛冰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不是因为发烧，而是惊讶于自己“怒发冲冠为红颜”的傻逼直率。和荣盈盈吃饭在一起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他，居然能说出这种只有在电视剧里才有的虎狼之词，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能是隐藏在爱情基因里的荷尔蒙突然觉醒了，也可能是烧糊涂了。
“呦？这是在玩海誓山盟吗小伙子？你这话该放在昨天说，虽然很天真，不过她也许会欣赏你表白的勇气。”荣晧借着后视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是啊，若是把这话放在昨天，他的人生大事没准儿真的成了。
“我我我……”江洛冰平生第一次都打蔫了，他咽了咽口水，面色枯槁，心如刀绞，觉得呼吸都上不来气了，他很想现在下车开溜。
“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荣晧性质很足，“怕她拒绝你？”
“我只是还没准备好。”几秒钟之后，江洛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原本是想表白的，即便他不接受，我也无所谓，当同学也挺好的。可我马上要去苏联进修了，我不想离开前破坏这份感情，若是带着遗憾去苏联的话，会影响心情。”
江洛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几秒钟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在女方家长面前因儿女情长的琐事而影响事业，这种矫揉造作的心理本身就是掉身价的一种表现，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救了。
“能在上千人中选中你参与‘北地行动’应该是件很荣幸的事，不过现在看来柳靖这是赶鸭子上架了。”荣晧说。
“你怎么知道‘北地行动’？”江洛冰并不认识荣晧，也不知道荣晧的身份是荆会委员，更不知道他是“北地行动”的发起人。
“我说过了，我是你的天使投资人啊。你的格斗技术不错，头脑很灵活，是块好钢，只可惜没用在刀刃上，现在告诉你，作为你的支持者，我很遗憾。”前方就是男生宿舍楼，荣晧减慢了速度。
这算是“没通过”吗？说是遗憾其实是失望吧？江洛冰的脸色有些难看，像是被女方家赶出门的上门女婿。可为什么这么多人威逼利诱地让他进修呢，他只是想找个喜欢的女孩安安稳稳地创造一段美好的恋情，话说回来还是怨他自己不争气，没有哪个女方家会喜欢上一个不求上进软弱无能的家伙。
“我又没说我不去。”江洛冰低着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
荣晧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盈盈有个出色的哥哥，也算是你的师兄，曾经参与了类似的行动，几年了，人还没找到。等到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就知道了，荆会的任何一次行动都不是儿戏。”
“所以，荣盈盈到苏联进修是为了找他哥哥？”江洛冰一愣。
“算是吧！”荣晧在A区宿舍楼前停下了车，“好了，你的宿舍到了，这次聊天就到这吧！”
江洛冰老老实实地下了车，长久的沉默后，江洛冰抬起头，转身看着荣晧：“叔叔，谢谢你的支持，我会去的，我也一定能完成任务！”
“听到和盈盈有关系才下定了决心？哈哈，别总是意气用事，年轻人！”荣晧带上了墨镜，换挡踩油门，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最后劝你一句，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非常简单和幸运的事，甚至什么都不用考虑，但感情不是儿戏，需要为承诺负责，就像赌博一样，你若是没有赢的把握，就不要下注，同样的道理，若是没有做好远赴苏联的准备就早点放弃，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甚至搭上自己的小命！”
阿斯顿·马丁DB5喷出一缕黑烟扬长而去。
哼，若是真的放弃，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吧！江洛冰独自站在宿舍楼下，像是一条灰溜溜的败狗，门口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映出了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