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北极光阴(13)
怡和大厦50层,北极光阴。
不知是谁打掉了漂浮在桌面水池中的高塔烛台,池中的蜡油从大理石桌面的裂缝缓缓倾下,破碎的软椅,撕裂的纱幕,散落一地的玫瑰装饰都开始慢慢燃烧起来,热辣辣的火光语速在50层漫延开来。
不过械斗的双方都没有停下手里的家伙去救火,好像对手的凶器比火焰更为致命。
陈坤依靠着围栏大口地喘息,在刚才的打斗中被人砍中左肩,鲜血染红了他的拐杖和袖口,现在的他就像是奔波在大雨中的流浪狗,失去了原本社团龙头的光辉,显得狼狈不堪。
“坤哥,这里面你辛苦了!”冯盛高傲站在高处俯视陈坤。
“少说这种屁话,曾经都是过命的兄弟,想不到你却做出这种恶心的勾当,说,为什么背叛坤哥?”阿武恶狠狠地瞪着冯盛,眼神中满是嘲讽。
“谈不上背叛,过小弟的日子过得倦了,想换换位子当当。”冯盛淡淡地说,“坤哥,你交给我的旺角东的生意我搭理的很好,可以试着去接管南区的生意了,坤哥,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哥,也该换个人当当了。”
“你就为了点破钱不惜丢掉这么多年的情分?”陈坤恶狠狠地盯着冯盛的眼睛。
“是,钱是好东西,在香港这个地方可以呼风唤雨,”说到这,冯盛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他不是万能的啊,买不来身份,买不来情分,也买不来尊严。”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什么情分?”陈坤怒骂。
“住口!”冯盛挥出一记沉闷的勾拳重重地打在陈坤的小腹:“你总是以大哥的身份教训我们,无论你是对的,还是错的,我们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这些年我们为了兄弟连命都可以不在乎,可在英国佬面前呢?几个英国佬可以随意地把偌大的陈星踩在脚下,而当大哥的你却懦弱的像条狗,跪舔英国佬脚面的狗!他们那群混账东西凭什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能享受我们用命换来的东西?凭什么?”
陈坤趴在地上痛的止不住颤抖,周围的火焰映红了他的脸。
冯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坤哥,陈星这片江山是我们几个兄弟一起拼了命打下来的,曾经我们来到这港岛南区,就是为了干一番大事业,我记得你带我们干的第一票就是搞掉当红扛把子借机上位,当然,我不觉得有错,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哪个不想一步登天呢?所以说啊,相比于生存,情义这种不可靠的东西就太脆弱了。”
“你做事太过凶狠残暴,是不会服众的,会给陈星带来灭顶之灾。”陈坤拄着拐杖艰难的站了起来,低声喘息。
“权力的味道?记得当年我们在‘云生’为杜龙做事的时候,只因为看不惯他的做事风格我们就可以轻松地把他从位置上踹下来,英国佬呢?凭什么不行?都是人养的也没什么两样吧?而你却选择苟延残喘地屈从,想想岂不是很可笑吗?”冯盛冷笑,“想想情义,不过是拿把剑插进心里,在这个年头像你这么傻,若是整个陈星都靠情义混饭吃,当大哥很难做的!”
“坤哥,当初看着香港的有钱人你总是跟兄弟们讲,一起做事一起扛转了大钱过富裕日子,可如今我们离那种生活越来越远了,”说着,冯盛扒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胸前纹着的生猛的过肩龙纹,“纹身是一辈子的事,混黑社会也是一辈子的事,我们出头的时候赚到了大钱想混进上流社会,那群家伙知道我们的底,骨子里只会把我们当黑社会,骂我们是一群肮脏的洗不干净的臭老鼠,无论是那群上层人还是贫民区的穷人都会绕着我们走,好像我们身上总是绕着臭气一样!可以,我欣然接受,因为我们就是黑社会,所以啊,黑社会做事就会用黑社会的办法,跟他们讲情讲义,那是糊弄那些不入流的小混混的东西,吃不饱饭的!”
肥头大耳的杜龙站在冯盛身后一脸谄媚地说:“盛哥,跟他费什么话,赶快动手吧,条子就快来了,省的多生事端!”
“你算什么东西?‘云生’的丧家狗还没资格插嘴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冯盛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杜龙脸上,杜龙捂着脸委屈地退到一旁,不敢再妄动。
“哈哈,你居然还会认我们做兄弟?”陈坤低声苦笑。
冯盛摇了摇头低声叹气:“我知道你和阿武会怨恨我,我没什么怨言……”
就在冯盛放松的一瞬间,阿武托着受伤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雪白的利刃已经横在了冯盛的咽喉。
“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阿武大喝,随后贴着冯盛的后颈轻声说,“盛哥,你知道我的手段,放坤哥走,我们兄弟一场好聚好散!”
陈坤所剩无几的小弟背靠着背依然硬撑地站着,惊恐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大雨从破碎的窗户渗透进来,打在他们身上,淋湿了他们的头发,火焰越烧越旺,向着四周延伸,大厦外也是一片喧嚣,看热闹人群顶着伞站在不远处的康乐广场上观望,远处隐约可以听到警车和消防救援车的声音。
冯盛愣子几秒钟,突然冷笑说:“你和坤哥总是嘲笑我没什么头脑,可事实上,只有你还是和曾经一样鲁莽!出来混也是一样,在最风光的时候就该退出,要不等老了,只能灰溜溜的一个人推着车出来卖奶茶,多惨呢!”
陈坤像是受到了电击,瞬间清醒了,他低声怒吼:“阿盛,你做了什么?”
“坤哥你只顾着着做生意,没时间回家看看老人,我帮你把她请来了。”冯盛说着,杜龙携着匕首从身后带出来一个人。
如果江洛冰见到这场景,一定会惊讶得跳起来,在维多利亚港湾的紫荆长街上有一家很小的买奶茶的门店,紫荆学院的学生们亲切地叫她陈姨。
陈姨被两个人搀扶着,望着眼前杂乱的场景,火光冲天,玻璃穹顶塌陷,地上满是七零八落的餐盘,水晶吊灯摔在地上碎成了粉末,还有满地的伤者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真像是人间炼狱。
若是普通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瞬间吓晕过去,但陈姨很冷静,她的目光饱含关怀,扫视一切,直到停在了陈坤身上。
“阿坤,我的孩子,你……长这么大了……”陈姨的手激动地止不住颤抖,即便时隔多年,她还是认出了陈坤,那个平头的中年男人是她的孩子,那个白发缠身面容慈蔼的老妇女是他的母亲。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时间都静止了,那声充满慈爱的呼唤,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动容,他们看向陈坤和冯盛,像是看见了两尊巨佛,他们安静等待着陈坤或是冯盛发话。
“你想怎么样?”陈坤恶狠狠地盯着冯盛的眼睛,脖子上青筋暴起。
冯盛望着周围凌乱的火场,突然笑了,放声大笑:“其实原本我也没想怎么样,坤哥,我也不会对伯母动手,今天走到这一步,我不过是想告诉你,在陈星社,论能力我比你强,论手段我比你狠,我比你更适合当陈星的话事人。”
冯盛摆了摆手,轻声叹息,所有人收起了手里的凶器,肃穆的站着像是一群有素的保镖,冯盛淡淡地说:“阿武,把陈星今晚镖参的猎物留下,我很有兴趣代表陈星见识见识这个有趣的优质客户。你带着坤哥和伯母离开这里吧,以后我们各安天命,我会通过我的手段带领陈星博得香港社会的一席之地,当然,坤哥若是真的想搬回这一局,我也随时恭候。”
这离奇的收场,或者说离谱的收场让所有人都茫然了,小弟们没明白这位新的陈星接班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阿武搀扶陈坤起身带着剩余的几个小弟向着陈姨走去,其余的人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既然冯盛已经发话了,他们也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站住,兄弟相残这样有意思的故事,这么草草收场就太没趣了。”随着杜龙的一声低喝,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门口处那个揣奸把猾的肥硕老头,“陈星的一群稚嫩的小崽子,做大哥的不像大哥,做小弟的也不知好歹,最后不还是落在我杜龙手上?”
冯盛顿时怒火中烧,眼神中杀机四溢:“看来你真是活够了,一条‘云生’的烂鱼也敢威胁我?”
说着,他提着短刀飞身向着杜龙狠狠劈去,周围的小弟跟着一拥而上。
“都给我站住!如果你们不想让老太太挂红就别轻举妄动!”杜龙握着刀柄泰然自若,挑拨玩弄这兄弟三人的心思,他有十足的把握。
果然,冯盛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刀柄握得咔咔作响。虽然眼前这个老妇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认为今晚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位了,若是伤及陈坤的家人,那他也算是半个帮凶,日后和陈坤必定反目为仇,领导陈星社也势必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哈哈,什么能力够强手段够狠?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就能牵制你们整个陈星,真是可笑,不过是一群只会放空话的年轻小崽子罢了!”杜龙放声大笑,目光里满是嘲讽。
“谈谈条件,开个价好了。”冯盛深呼吸缓解心中的不快,平生他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他懒得跟这个老家伙废话,心想着事后必定让他有命拿钱没命花。
“很简单,把今晚在这里用餐的那个女孩交给我,或者你们亲自动手,之后让我安全离开!”杜龙说。
“我猜你不只是为了200万美金吧?”陈坤有些诧异。
“年轻人,200万美金也值得我杜龙拼命?这就不劳坤哥费心了,我给你们一分钟时间,不然你们就等着给老太太上香吧!”杜龙两眼犀利。
“把那个女孩带上来!”阿武随手抽出一把短刀,向一旁的小弟下令,准备着当一名刽子手。黑社会虽说不是绝对的恶人,但也绝非心怀慈悲,当下社会,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对于他们而言无足轻重,更何况在这个畸形的时代,生在最下层的黑社会原本就极度敌视上流社会的达官显贵,如果可以一命换一命,对于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而言没什么不妥,顶多也就是香港某个高官或是富豪家的千金在黑帮械斗中不幸被撕票警署开个新闻发布会登报道歉而已,即便真的遭到报复,也轮不到他们头上。
屋外暴雨如注,茫茫灯海顶着风雨在怡和大厦前慢慢汇聚,像是一群朝圣的信徒。
一个毛头小子慌慌张张地跑进火场,呆呆地看了一眼此刻的形式,慌慌张张地说:“坤哥,盛哥,出事了,楼下面全是条子,我们顶不住了,两个票子已经被条子们救走了。”
“你说什么!混蛋!你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吗?完蛋了,你们都要”杜龙突然狂躁起来,紧接着又悲伤地哭了,好像比丢失200万美金还要悲伤,瞳孔中泛出隐隐的恐惧。
“你听到了啊,我也无能为力了。”冯盛摊了摊手像是要安慰他,“今晚已经把这里搞的一团糟了,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可以放过你,虽然你作恶多端恶行滔天,也许试着做些善事,上帝也会原谅你也说不定,哈哈!”
冯盛语气温和,希望稳定住杜龙的情绪。
“叫我放下屠刀,立地信耶稣?一群蠢货,你们什么都不懂,陈星完了!”杜龙突然像是一头发疯的狮子叫嚣的越来越厉害,“我经营这么多年的云生社已经让整个香港脱胎换骨成了一个由黑社会供养的生财机器,却已经被陈星毁了,我怎么可能放过报复你们这两个小崽子的机会呢!”
陈坤拨开衣服,露出了肩头的纹身,那是一条龙,过江龙从胸口绕过肩膀盘旋着胳膊,生猛狰狞。
“人人听到过江龙都会想到我陈坤,说我陈坤讲义气,可这条过江龙刻在身上,一辈子洗不掉,纹身是一辈子的事,黑社会也是一辈子,当我们出个头,赚到了钱,想混进上流社会,人家知道我们的底,把你当黑社会,你就是一辈子黑社会,标签被贴上去,一辈子都撕不下来的。”
“我偏不信。”
“带好陈星,带好这帮兄弟。”陈坤用最后的力气又扭头看了看母亲,然后在。怀里静静地闭上了眼。
黑云压城,大雨瓢泼,巨大的轰鸣声透着尖锐的呼啸声划过雨夜的天际,像是撕裂天幕的天雷,餐厅里所有人俯身抱着头四处张望,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响。
红色的鲜血从杜龙的胸口洒落一地,像是一口蕴含铜矿的突泉,他的嘴巴艰难地一张一合,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像是一坨躺在案板上将死的猪崽,黄铜弹头击碎了他的肺叶,他的气息越来越了微弱。
中环干诺道中5号,文华酒店露天凉棚里,两个男人趴在沙滩椅上观望着远方高楼楼顶的熊熊火焰。
“嘿,我的枪法怎么样?”黑衣男人扭头冲着一旁的伙伴挤眉弄眼,神色轻松,仿佛血腥的杀伐不过是日常琐事。
“想……想不到你居然把AS狙击步枪也带过来了……”红衣男人拿着望远镜精神未定,刚才那声爆雷般的枪声让他觉得像是在耳边发射了一枚喀秋莎火箭弹。
“这是9×39MM亚音速弹的进阶版,第十六局设计,军事建设局加工,组织的同志们钟爱的大玩具。”黑衣男人得意洋洋,“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这东西了,技术略微退步。”
“距离少说也有1200码了,卧姿仰视射击,这样的技术即便那位神级的‘针叶林萨满’在世也不敢保证一枪命中啊!”红衣男人惊叹。
远处的维多利亚港湾上,不列颠尼亚号王室游艇在漆黑的湖面上缓缓行进。颠簸起伏的甲板上,几名华人和英国人打着伞缓步前行,他们西装革履,清雅高贵,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享受着暴雨携来的海风。
“哇哦,怡和大厦的顶层烧起来了!”甲板上的金发男人远观,“真像是点缀在黑夜里的一颗明珠啊!”
“喔,好像还有人在里面呢!”一个穿着红色套裙身姿妩媚的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轻叹,“像是一群在火焰中跳舞的小人儿!”
在这昏天黑地的雨夜,男人们和女人们融洽聊天举杯相庆,他们仰视着高楼的灾难,却又像是神站在云端俯视人类世界绽开的一朵烟花,即便是暴风雨亦或是世界末日,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些云淡风轻的余兴演出,即便是末日降临,只要他们想惬意地喝完杯中的酒,也可以让世界等一等。
“姜探长,说好的今晚陪我好好喝的,可你喝的太少了,真薄情!”一个醉醺醺的女人挑逗地望着姜成云,眉宇间深情诱人,“还在担心阿泽的安危吗?放心吧,你那个弟弟精明着呢,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他是很聪明,这还是第一次让他独自处理事情,可说到底也就是个孩子!”姜成云感慨,“不是有·陪你喝吗?怎么?这么早你们的酒会就结束了?”
“你是说和戴维斯·的?他们都是一群心口不一的坏家伙,我才不想和他们喝呢!”
“我还以为你们是同谋呢?”
“荣盈盈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居然让你们两大家族这么下功夫?甚至不惜得罪院长和荣家决裂啊!”
“是孩子都是要成长的啊!每个人都是从孩子慢慢变成大人的!”女人皱着柳叶眉,眼波流转,“其实原本不会这么麻烦,是我家的那帮老家伙啦,他们背着我和苏联的斯巴斯克党做了一笔交易,关于荣杉钐的交易,家族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出手,这才挑拨南区的黑社会去搅局的,反正原本南区的势力就错综复杂,各个小团体内部因素也不稳定,这样即便事情败露,荣家也不好追查,至于和苏联人的交易具体细节目前我也不太了解,总之肯定是笔肮脏的交易!”
姜成云愣了一下,低着头若有所思:“还真是麻烦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情报,约翰逊家族算是帮凶了吧?不过,你作为约翰逊家的家主,随便跟我讲这些家族的安排真的没关系吗?”
“哎呀,姜探长这是在关心我吗?”女人已经喝了很多酒了,醉醺醺地左右摇晃,姜成云连忙扶住女人,怕她不小心倒下。
“我讲了又能怎么样?家里那群老家伙拿我没办法的。他们越是想毁掉荣家,我就越要帮荣家,我就是要跟他们作对,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本小姐我可不是什么言听计从的花瓶!”女人顺势倒在了姜成云怀里,轻轻抚摸着他挺有力拔的胸肌,眼波流转,话语之中充满了魅惑。
“那我要好好感谢一下克里斯小姐的好意了,外面雨很大,我扶你回去休息吧!”姜成云微笑着扶着女人走进客舱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望向怡和大厦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