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溪云初起(1)
香港南区,香港仔避风塘。
黑色的积雨云在密布在低沉的海岸线上,树枝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突如其来的闪电撕开了密集的乌云,乌云却又重新聚拢,无边的暴风雨像是暴怒的群狼在香港仔的暴风中奔驰,每一声惊雷犹如群狼的长吼撕破天幕,令人胆战心寒。
香港仔作为一个极具传统特色的农村,避风塘一直以来都是当地渔民的庇护港,充满智慧的鹤佬人早已想好了应对台风的策略,他们以坚固的山岩作为掩体,低矮的房屋在远离海岸的山脚下鳞次栉比地排列,早已回港的渔船停泊在小岛的凹型塘湾中,黑压压的一片像是风雨来临时一群赶往洞穴的蚂蚁。
塘湾真是个很好的避风港,风浪大起大落,渔船们在温暖的沙湾中摇曳,发出“咯吱咯吱”的碰撞声,万千灯火闪烁倒映在水面上,别有一番浪漫的景致。
避风塘的海滩上矗立着一排草地灯,金色的光晕连成一条漫延的长带,细沙像是埃及艳后的遮面在风语中飘舞,朦胧中带有一种静谧的美。海滩深处是一座别致的海景洋房,面朝海湾,北侧是一片浓密的西谷椰树林,风吹着肉穗花序叶哗哗作响,浪漫的独居像是一座独居深山的富豪养生会所。
“阿武,旺角东的生意怎么样啦?我们的商品有在为当地的市民作威作福么?”洋房门廊下,一个身材魁梧的平头男人懒洋洋躺在摇椅上,捋着浓密的络腮胡子,他穿着高档羊绒虎斑纹睡袍,精致的银链子坠在他有型的胸肌上闪闪发亮,小弟们围着站在一周,一脸的凶神恶煞长桌上的留声机里放着苏联Kino乐队的维克多·崔主唱的《假日将尽》。
陈坤眯着眼望着远方的阴沉的海岸,脑袋跟着音乐的鼓点左右摇摆,手指像是牧师的权杖在木桌上地打着拍子,像是位坐镇一方的将军,眉宇间透着十足的大哥派头,看样子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老大,潮社的兄弟们很懂规矩,他们在旺角东新设了几个公开的货窟,让那些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老鬼到那里白吸。”那个叫做阿武的年轻人低声汇报着工作,他身着一袭黑衣戴着重色墨镜,两手交握站在摇椅一侧。
“阿坤,你让你的人把我无缘无故带过来做什么?你要是敢动手,南区的人不会放过你!”在长廊前的石阶下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那是个肥头大耳的秃头老汉,五十多岁的模样,他被两个人强行摁在沙地里,原本华丽的西装已经附着了一层泥和黄沙,一旁两个黑衣小弟把玩着棒球棒耀武扬威。
“这是方便警方能够早地发现去抓人么?阿盛很会做事,你也多跟他学着点。”陈坤看都没看老汉一眼,仍旧闭目养神,“回去告诉阿盛,如果警方发现不了,叫手下的兄弟们也要学着主动报案。这样姜探长那边既完成了业绩,还能对着媒体吹嘘一番,我们的交易地也不会受影响,等交易链稳定下来之后多少可以兄弟们好过一点!”
“是,坤哥,只是陈星在旺角东的生意……”阿武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阿盛哥一上台就垄断了旺角东的所有路子,他把生意经营的确实很好,各处的关系打理的也很好,只是……”
“你今天说话怎么婆婆妈妈的?跟的女人一样,是不是这几天又有新欢啦?”陈坤调侃地笑,一向直来直去的小弟突然变得啰嗦起来他猜应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几天前,盛哥管理旺角东的粉档碰上了硬茬,那家店的老板以无管辖权为由拒绝向陈星交上贡款,阿盛一生气就把老板黑揍了,还顺带砸了他的赌场,烧了他的马场。”阿武说。
“点了几家店而已,慌张什么?阿盛做事很有热情嘛!”陈坤掸了掸烟灰,神清气爽。
“可那家店的老板是英国佬,好像是总警司的弟弟,若不是当时我在场拦着,只怕盛哥会下死手……”
“英国佬?”陈坤一愣,夹着的烟停在了半空中,他沉思了片刻,“唉,他真是莽撞,我一直在跟你们说不要去惹英国人,这个地方还是英国人说的算,做事不考虑后果,会给陈星招惹很多麻烦!”
“我打算出钱平事,但盛哥好像很满意自己做事风格,后来我偷偷把旺角东的生意分了一份出来给英国佬,他们才答应不会追究。”阿武说。
“真是混账!他可真是显尽了威风,这么喜欢摆弄他的英雄主义?他做事越来越不守规矩了。”陈坤怒拍桌子,“阿武你做的很好,抽时间提点提点他,让他长长记性,再有下次就让他滚出陈星。”
“这件事已经在南区传开了,底下的兄弟们都受够了英国佬的傲气,因为这件事盛哥现在在陈星的声誉很高。”阿武窃窃的说,“坤哥,您听说过功高盖主么?”
“什么意思啊?”陈坤皱了皱眉,他很好奇没什么学历的兄弟从哪学来的这个新词儿。
“我也是听一个学佛的大师讲的,在清朝有个叫年羹尧的将军,能力出众,威望还很高,他为皇帝立下了战功赫赫,认为自己达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变的有些不可一世了,后来呢对皇帝也不守人臣之礼,做出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最后招惹皇帝的猜忌被赐死了。”阿武说。
“你是指阿盛?”
阿武走到陈坤耳边私语:“如今旺角东的油水已经远远超过您坐镇的香港仔,盛哥现在在旺角东一家独大,我发现最近这些日子盛哥和云生社的残党走的很近,花了不少钱收买人心,每天和云生的几个老家伙打高尔夫、喝茶,还在南区的警署插了针,只怕阿盛哥的势力……”
“混账!你这是要搞内讧?”陈坤拍桌怒喝,身后训练有素的小弟们立刻围了上来,从腰间掏出了武器,蓄势待发。
台阶下的老汉被吓得一惊,高涨的气焰瞬间消退一大半儿,他颤巍巍地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整个空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微凉的海风卷着细沙轻轻打在门廊前的石阶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
阿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等待着大哥发落,要知道一个帮派里最看重的就是一个情义,相反,存有异心或是搞离间的背叛者就该割掉舌头打断腿丢到街上遭受过往路人们的鄙视。
此时此刻,阿武身体挺得笔直,神情坦然,两眼从容得像是要去就义。
“以后再敢背着兄弟的面戳脊梁骨,别说我陈坤翻脸不认你这兄弟!”陈坤扶额沉思了一会,摆了摆手,荷枪实弹的小弟们重新背过手,恢复了警戒姿势。
他当然明白阿武是什么意思,自从几年前他带着阿武和阿盛初来南区,看着街上带着劳力士开着奔驰搂着女人的大哥们威风凛凛,他们羡慕不已,创立陈星帮后,他们拿着两把菜刀流离失所地在街头闯荡,见识过黑社会的狡诈和险恶,经过这么多年的埋头办事勾心斗角,他才坐稳了南区一把手的位子,陈星也慢慢地发展壮大,这多亏了这帮不离不弃的小弟们的打拼。
不过既然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防人之心不能不有,即便是并肩拼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有难可以同当,有福不一定能同享!
“我明白了,坤哥!”阿武大声说。
陈坤突然起身,搭在武的肩膀上,邪魅地笑了笑,用了只有阿武能听见的声音说:“希望你和阿盛一起把旺角东的生意打理好,别让阿盛误入歧途,希望日后我们还是当初的我们!”
阿武一愣,表情有些复杂,随即明白了大哥的意思,大哥果然是大哥。
“陈老板,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老汉两眼余光死死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忐忑的心让他不得不抓住每次说话的机会。
“阿盛啊,近来可好啊,我们投在哥伦比亚的Money周转的怎么样啦?”陈坤拨通了一旁的座机,神色得意。他仍旧没有搭理老汉,老汉像是门前一条孤独的狗,时不时地看着主人的脸色叫声两声。
“是坤哥啊,坤哥您真是英明神武,我们不仅把投在哥伦比亚的成本收回来不说,还赚的盆满钵满呐!”话筒里传来阿盛谄媚的笑声,“那些广派的家伙听说政府要清场都撤资了,哪知道人家政府和人民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投进去一分,回报高出了十几倍呢!坤哥你就放心,咱们多嘴想讲讲良心,人家还要说咱们不懂权呐!”
“嘿,就你小子油嘴滑舌的,把生意交给你我当然放心!给你打电话也没别的安排,就是兄弟几个长时间不见了,问候一下呀!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那时候我们还年轻,刚来南区的时候睡在街上,挨饿受冻,为了一顿饭我们可以豁出命去砍人,那时候的命真是廉价啊!后来我受伤了,你为了借几千块的医药费跑去龙堂茶馆砸杜老板的场子,当时的兄弟情义比命还硬。”陈坤挑了挑眉,看了看跪着的老人,老人不停地哽咽,显然吓得不轻。
“是啊坤哥,那时候年轻,我们几个人轮着球棒和短刀横在街头,愣是堵住对面几十个人,警察来了我们也不怕,杜龙那个家伙见识了我们几个身手才决定把我们留下来。”电话那头长吁短叹,“坤哥有件事情你或许还不知道,这个老混蛋为了区区二百万美金竟然干出出卖兄弟的勾当,若不是姜Sir那边透露的风声,我们在旺角东的资金链就全完了,当初真是瞎了眼跟了这混蛋,要是他落我手里……”
“这件事就不麻烦你了,这个老家伙现在正跪在我面前求菩萨拜佛保平安呢!”陈坤轻笑,他自然知道杜龙的动作,警局的脉络都是他一手打理,虽然坐镇南区,但旺角东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清清楚楚,就像是无形的上帝之手把整个香港牢牢地握在了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