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新马克思主义伦理思想(马克思主义研究论库·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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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哈维对资本主义真相的伦理分析

大卫·哈维(David Harvey,生于1935年)[14]是英美新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重要代表人物。他1935年生于英国肯特郡,分别于1957年和1961年在英国剑桥大学获学士学位和博士学位,现为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地理学教授,著有《地理学中的解释》、《社会正义与城市》、《资本之谜:人人需要知道的资本主义真相》、《后现代的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等著作。

2008年爆发的经济危机不仅给整个世界造成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而且使资本主义存在的合理性问题再次受到广泛关注。大卫·哈维所著的《资本之谜:人人需要知道的资本主义真相》以解析“资本”这一概念的含义为逻辑起点,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真相进行了深入细致的伦理分析。

一、资本循环、剩余价值与经济危机

资本主义社会是基于“资本”这一概念而存在的。资本从哪里来的?马克思说:“资本不能从流通中产生,又不能不从流通中产生。它必须既在流通中又不在流通中产生。”[15]这是指,资本必须由货币转化而来;作为货币占有者的资本家按照商品的价值购买商品,然后按照商品的价值出卖商品,他在这一过程结束时得到的价值大于他投入的价值,资本便因此而产生。哈维也强调:“资本不是一个静态的概念,而是一个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资金不断地追求增值,变成更多的资金。”[16]资本是资本家产生的前提,也是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前提。“资本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生命之源,它像血液一样在其中流淌穿行,有时候像涓涓细流,有时候则波涛汹涌,并逐渐蔓延开来,不放过这个世界的每一点空隙和每一个角落。”[17]

资本的活力在于它的循环性。自18世纪以来,资本循环的主要方式是产业资本或生产资本的循环。这种资本循环过程是这样展开的:首先是资本家拥有一定数量的资金;然后,资本家选择一定的技术和组织方式,从市场上购买一定的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千方百计地使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他们的监管下借助劳动过程实现结合,生产出商品;继而,资本家将商品拿到市场上出售并获得利润;最后,资本家从获得的利润中拿出一部分作为新的资本,并在更大的规模上开始新的生产过程,从而使资本在一个不间断的过程中循环和增值。资本循环的过程是连续不断的,保证这种连续性是资本的内在要求,因为一旦资本循环的过程中断,资本本身就会蒙受损失。最重要的是,资本的拥有者资本家有保持资本连续循环的强烈动机。对资本家来说,资本循环的速度越快,他们得到的利润就越多;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只有保持资本的高速循环,资本家才能获得越来越多的剩余价值。

资本的循环不仅发生在时间中,而且发生在空间中。这是指,资本从各个地方汇集到一起,然后被引流到某个特定的地方,并在那里与来自四面八方的劳动力资源相结合。纵观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史,如何减少各种空间障碍以保证资本流转的畅通一直是一个受到资本家特别重视的问题。在试图解决这一问题的过程中,资本家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社会变革,他们与贸易保护主义做斗争,有时甚至不惜通过战争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资本的增值只能在资本家不断扩大再生产的过程中实现。资本家之所以不断扩大再生产,不仅仅是为了应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激烈竞争,更重要的是为了使资本增值,即为了使自己能够获得越来越多的剩余价值。一方面,如果不致力于不断扩大再生产,资本家就很容易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激烈竞争中被淘汰;另一方面,资本家有足够的动机获取更多的金钱,他们获取更多金钱的一种方式就是将昨天获得利润中的一部分用于再投资和再生产,以使自己能够在明天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

资本对资本家来说是一种社会权力。资本家就是通过掌握资本的方式来保持他们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地位。资本是以金钱作为象征的。在哈维看来,金钱在资本主义社会代表着无上的权力,无论怎样形容这一点都不过分。正因如此,2005年,纽约的重要对冲基金经理的年薪平均为2.5亿美元,2006年顶级基金经理的收入是17亿美元,2007年对全球金融业来说是灾难性的一年,但这并没有妨碍有些经理人稳赚30亿美元的收入。[18]作为一种社会权力,金钱对资本家具有无限的吸引力。为了不使金钱或资本变成无法控制的社会权力,美国在20世纪通过实行累进税制度、高额遗产税制度等方式对资本家的资本进行了限制,但这种限制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被严重放松,其根源是支持资本家的美国政府感染上了“传染性贪婪”症。美国总统迎合国内资本家的需要来制定国家政策,华尔街的那些金融巨头因此而变成了美国的真正当权者。

哈维认为,占有资本的资本家具有不断开疆拓土的冲动,因为在不存在任何限制和障碍的情况下,不断进行再投资以保持其资本家身份的需求迫使他们不断开疆拓土,再投资的领域就是因此而不断得到拓展的。依靠资本刺激经济增长的趋势没有受到有效限制。在2008年至2009年,美国不断加大注入资本的力度,以拯救摇摇欲坠的美国金融部门,结果导致了经济危机的爆发。

经济危机是过剩的生产活动及再投资活动受到阻滞的事态。在经济危机爆发的时候,经济停止增长,而相对于可获利的生产机会所需要的资金量来说,流通中的货币显得过多。在资本主义发展史上,经济危机已经发生过多次,每次危机之后,都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资本贬值的现象:闲置或荒废的工厂比比皆是,空荡荡的写字楼和购物中心到处可见,无法出售的过剩产品大量积压,资金找不到任何获利的机会,股票、债券等不断下跌。由此可见,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自我毁灭的表现。虽然马克思明确表达了对资本主义创造力的肯定,但是他以及后来的列宁和众多马克思主义者都强调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无法解决的问题,并且把经济危机的周期性爆发看成资本主义自我毁灭的行为特征。

资本主义历经艰辛才发展至今,经济危机的频繁爆发说明资本主义的发展不是一帆风顺的。虽然资本主义在克服经济危机的过程中表现出自我矫正的能力,但正如马克思所说,经济危机的周期性爆发用事实说明资本主义具有其自身无法克服的局限性。资本在资本主义生产和再生产中总是要面对原始资本不足、劳动力供给不足、生产资料稀缺、不合时宜的生产和组织形式、生产过程的无效率、市场上资金支持的有效需求不足等难题。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难题无法得到解决都会破坏资本流动的连续性。如果资本流动受阻的情况持续较长时间,则经济危机的爆发就不可避免,而经济危机一旦爆发,它的破坏性影响往往就是全球性的。

二、资本的力量与反资本主义运动

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是18世纪中叶以后的事情。在资本的推动下,获得发展的资本主义从一开始就表现为一种矛盾的状态。一方面,一些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很大提高,交通和通信方式发生了革命性转变,人的寿命随着医学、生物学等学科的进步而得以延长,繁华大都市不断涌现,人们掌握的知识变得特别丰富,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几乎使一切都变得可能;而另一方面,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的人不仅要面对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还要面对资本主义国家与非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战争、环境恶化、生物多样性减少、贫困人口增加、新殖民主义、严重公共健康危机等问题。虽然资本主义的发展不能完全归因于资本的作用,但是资本循环和积累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至关重要。作为一种社会力量,资本就像一部永动机,一直推动着资本主义的发展。

要对资本主义的发展发挥作用,资本就必须进入具体的活动领域。在哈维看来,资本影响资本主义发展的活动领域有技术和组织形式、社会关系、制度和行政框架、生产和劳动过程、人与自然的关系、日常生活和人类的再生产、人类对世界的感知七个方面。[19]这七个领域并不是彼此独立的,且每一个领域都没有对其他领域形成绝对优势。另外,每一个领域都有自己的演化规律,但它们彼此之间又保持着一种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和相互转化的关系。资本必须进入七个活动领域中的一个或多个领域,才能进行周转、循环和积累。如果资本在某一个领域内部或者在两个领域之间的流动过程中遇到障碍,那么就必须逾越这种障碍,因为当问题严重到一定程度时,就不可避免地会爆发经济危机。

上述七大活动领域是资本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共同演化的领域。通过彼此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和相互转化,每一个领域都处于不断更新和转变过程中,但它们彼此之间并没有构成简单的因果关系,而是借助资本的不断循环、积累和周转,彼此辩证地、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而发挥作用,以使资本主义构成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生态结构,并推动资本主义根据其自身的内在逻辑往前发展。

资本在上述七个领域中发挥的作用通常是不平衡的,这往往会使各个领域之间存在张力甚至矛盾。有时候,某个领域在资本的推动下获得了高速发展,这一方面会给其他领域的发展施加巨大压力,另一方面也会推动资本流向其他领域,从而促进其他领域的发展。“突然出现的新病毒,如艾滋病、禽流感或SARS,针对劳动者权利、民权或妇女地位而展开的轰轰烈烈的社会运动,突然涌现出来的技术创新,正如最近几年电子技术和计算机芯片技术的发展,都曾经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在七大活动领域共同演化的过程中脱颖而出,从而给其他领域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迫使后者要么迎头赶上,要么奋起反击。”[20]

如果说资本主义在其发展史上表现出了活力,那么这是指它在很大程度上依靠资本的力量在上述七大领域显示了发展活力,但这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在资本力量的推动下会一直不停地向前发展。事实上,无论出现何种创新或转变,资本主义生存下去的唯一条件一直是资本按照3%的复合增长率不断积累。也就是说,这样资本必须能够把上述七大活动领域整合起来,并贯彻“3%法则”,这样资本主义才能发展。显然,如果没有资本的不断注入,资本主义的发展就会停止。

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中穿插着一些社会变革运动,但这样的运动实质上都是围绕资本力量的消长问题展开的。在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特别是在美国,资本家的力量在与工人阶级力量或其他社会力量相比较的过程中显得越来越弱,资本积累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因此,那些大公司的老板、媒体巨头和很多其他大富豪决定发起反击。20世纪70年代,他们在美国对金融界进行了改革,并通过人为地增加失业、去工业化、吸引外来移民、将企业转移到其他国家或地区等途径来提高资本相对于劳动力的比较优势。与此同时,新自由主义运动的爆发也成为必然。新自由主义者要求国家从公共领域中逐渐退出,并逐步放松政府干预市场的力度,如减弱政府对环境保护的严格要求。

虽然资本本身不可能直接导致上述社会运动的爆发,但它总是能够通过一些方法或途径利用或操纵这些社会运动。资本家通过破坏阶级团结、对那些与这些运动相关的实际需求施加影响等方式来影响运动,从而达到操控运动的效果。在20世纪90年代,资本家就通过广泛宣传新型电子技术产品(如笔记本电脑、手机等)的个人主义特征来达到让产品大肆流行的效果。

资本主义并不是依靠某种单一的力量取代封建主义的。它在旧的社会秩序中萌芽,并通过武装力量、暴力运动、掠夺和占有对方的资产等方式逐步吞噬对方。虽然资本主义最终战胜了封建主义,但是这一过程是曲折的、反复的,有时甚至出现了倒退的情形。在战胜封建主义之后,新兴的资产阶级不仅要建立新的社会秩序,而且试图将自己建立的社会秩序稳固起来。新兴的资产阶级会努力夯实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政治基础和文化基础,以确保上述七大领域能够齐头并进。

在反封建主义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资本主义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这为反资本主义运动的出现提供了现实动因,但毫无疑问,依靠资本的推动向前发展的资本主义至今仍保持着不容忽视的适应性和灵活性。在这种现实背景下,如何发起反资本主义运动就是一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如果我们要发起反资本主义运动,我们的突破口在哪里呢?我们应该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为突破口,还是应该像马克思那样以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关系为突破口呢?……这些问题都与资本主义的发展现状联系在一起,都是我们开展反资本主义运动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哈维试图强调的是,资本主义是一个社会生态结构。因此,我们的反资本主义运动必须依据一种共同演化理论来进行。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把上述七大领域看成资本在资本主义社会发挥作用的活动领域,并且要深刻认识七大领域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和相互转化的事实。只要我们能够从共同演化理论的角度来看待资本在资本主义社会发挥作用的实际情况,我们就可以从任何一个领域开始反资本主义运动。“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考量,革命都必须是一场‘运动’。如果不能在各个领域内部、各个领域之间自由活动,革命最终将一事无成。认识到这一点,将不同领域的推崇者、信奉者联结在一起就是势在必行的了。”[21]显然在哈维看来,如果资本主义是一种必须被反对的东西,那么反资本主运动就必须是全方位的。

哈维的观点是值得肯定的。它不仅代表了一种反资本主义的立场和方法,而且也反映了西方在当今时代开展反资本主义运动的现状。在当今世界,资本主义仍然以非常顽固的姿态存在着,并且在国际关系格局中释放出巨大危害,而各种反资本主义的力量却显得不够强大。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各种反资本主义的力量不仅应该团结起来,以形成一种强大的合力,而且应该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来发起反资本主义运动。我们不能不承认,资本主义至今仍保持着比较强盛的生存能力,我们的反资本主义运动不可能在短期内取得全面成功,因此,我们不仅要有团结斗争的意识,而且要有逐步推进反资本主义运动的意识。

三、资本的全球性扩张及其危害性

资本具有不断循环、周转和扩张的趋势,这种趋势并不是资本本身内在具有的东西,而是由资本的掌控者即资本家的贪婪本性决定的。依靠资本力量来推动的资本主义也具有不断扩张的特征。这种特征显示的事实是资本主义不可避免地要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并表现出帝国主义的本质特征。帝国主义的本性是压迫、剥削、扩张和侵略。

资本主义社会发生的历次经济危机都具有向全球蔓延的特征。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都与经济危机的全球性蔓延有直接关系。每当经济危机爆发的时候,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就变得异常尖锐,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彼此之间发生你死我活的冲突也在所难免。为了转嫁经济危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不仅相互对峙和相互斗争,而且试图通过侵略第三世界国家来恢复自身的发展力量。两次世界大战实质上是经济危机的延续。

2007年的次贷危机也表现出向全球蔓延的特征。它首先在美国的房地产市场爆发,而后借助世界各国的金融体系和贸易体系迅速传播,最终演变成一场可怕的全球性经济危机,并对世界各国的国民经济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受此次经济危机的影响,中国和大部分亚洲国家的出口市场几乎崩溃;加拿大与美国存在频繁贸易往来的行业遭受沉重打击;由于长期以来一直坚持走唯“美”是瞻的道路,英国经济惨遭重挫。在那次经济危机中,中国凭借充足的外汇储备为世界各国摆脱危机作出了巨大贡献,但因此而蒙受的损失是巨大的。经济危机的每次爆发留给人们的都是无比惨痛的历史记忆。

经济危机在全球范围内的蔓延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试图推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图谋有关。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一直做着推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美梦,它们把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看成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的巨大胜利,但它们并不满足于这种胜利。它们试图做的是将社会主义或社会主义国家从地球上抹去,或者说是推动资本主义真正实现全球性覆盖。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它们不择手段。但当今世界已今非昔比,虽然第三世界国家总体上还很贫穷落后,但是它们维护国家主权完整的决心和意志是坚定的,特别是中国这一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近些年在综合国力方面获得了极大提升,这不仅使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不再能够轻易地通过发动侵略战争的方式来显示资本主义的强势影响力,而且使它们不得不通过经济入侵、文化入侵等其他方式来延续它们企图全面战胜社会主义的阴谋。

资本运动开始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这一运动开始之后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在侵略战争难以奏效的当今时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越来越推崇借助资本渗透达到侵略目的。这种做法表面上满足了广大发展中国家需要资金的现实需求,但实质上却满足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扩张需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源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运动目前正在全球范围内急剧扩张。哈维说:“如果我们把资本在世界各地的运动过程用图描述出来,那么它看上去将类似于气象系统从太空中拍摄的一张卫星云图,围绕着海洋、山川和大面积平原而蜿蜒盘旋。”[22]由于资本运动在全球范围内发挥作用,所以一个国家或地方的经济状况就会受到其他国家或地方的经济状况的深刻影响。这就好比一些气候情况:某个地区天气晴朗,而另一个地区的飞机却因为雨雾天气而无法起航;一个国家在爆发洪灾,另一个国家则正在发生旱灾;然而,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看,世界不同地方的气候状况是相互关联的——一个地方的生态系统变化可能是导致另外一个地方出现气候变化的原因。

哈维对资本在当今世界的运动特征进行了如下分析:

第一,资本周转打破了资本积累的地域限制。马克思曾经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指出,资本必须冲破阻碍其流通的每一个障碍,并且征服世界。这是指资本不可避免地要利用时间来占领空间。“我们现在所为之努力奋斗的‘全球化’其实一直都是资本家梦寐以求的目标。”[23]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家希望他们掌握的资本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向海外输出资本,开创新的生产中心,在那里,不断扩大的生产(如当代中国),而不是‘个人消费’(如负债累累的美国人)将创造新的需求来吸收过剩的资本。”[24]

第二,资本周转并不是在万分险峻的条件下完成的,而是在恰当的时间和地点完成的。这意味着,依靠资本推动的生产必须在货币、生产资料和劳动力集中的地方进行,所有这些生产要素都必须在特定的时间汇集到特定的地点,然后再将生产的产品运送到其他地点,在那里销售和供消费者消费。选取恰当的时间,并在临近生产资料、劳动力和消费市场的地点生产,这有助于减少生产成本,从而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资本家的利润。

第三,资本周转总是集中于有利可图的地区。资本家总是努力寻找有利可图的地区来进行资本投入,他们不做无利可图之事,所以不会让他们的资本流向无利可图的地区。资本的这种流向特征很容易导致经济活动过分集中于某些地区,并且容易引发地方性经济危机。

第四,城市化始终是吸收过剩资本的一个重要途径。作为阶级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目标是永无止境地追求剩余价值。这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一直在为城市化创造必要的条件,因为当剩余资本的吸收和不断增加的人口成为让人头疼的问题时,城市化就充当了解决这两个难题的好办法。城市化使城市特别是大都市一直充当着吸收过剩资本的好地方,这一方面能够为城市化注入必不可少的经济活力,但也很容易将城市变成引发经济危机的中心。2007年金融危机的源头就在美国的大都市——纽约。

总之,资本在当今世界的运动是全球性的,它的影响也是全球性的。发端于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就如同一个“幽灵”,若隐若现地在世界各国之间穿梭、周转,对世界经济、政治和文化产生着不容忽视的巨大影响。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试图实现资本主义全球化发展的图谋中,资本充当了一种很有利用价值的工具。在资本的背后往往隐藏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推行其发展模式、社会制度和价值观念的图谋。在哈维看来,资本主义的发展逻辑中包含许多地理学事实,故而对它展开的研究应该有一个新的维度。他称之为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维度。[25]它旨在从地理学和历史唯物主义相结合的角度来研究资本的运动逻辑与资本主义的发展逻辑。

四、资本对自然环境的“创造性破坏”

自然环境是人类生存与发展不可或缺的基本条件。人类对自然环境具有天然的依赖性,人类可以没有文化或文明,但不能没有自然环境。如何合理地对待自然环境历来是人类必须特别重视的一个伦理问题。

人类之所以对自然环境具有严重依赖性,是因为人类必须开发利用自然资源才能生存和发展。英国人喜欢在雾蒙蒙的乡间小路上散步,苏格兰人喜爱神秘的幽谷、沼泽,德国人热爱郁郁葱葱的森林,印第安人钟爱原始森林,中国人迷恋山水如画的自然美景,这些事实都说明人类与自然环境有着最日常化、最普遍化、最直接化的联系。人类永远是自然环境中的人类,人类从自然环境中进化而来,在自然环境中生死,自然环境是人类不能不依靠的一种生存背景。

既然自然环境一直作为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而存在,那么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开发利用就无疑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基础。事实上,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开发利用总是与人类的创造精神联系在一起。自然环境并不是一头容易驯服的野兽,人类对它的开发利用需要有一种创造性思维和智慧。人类开发利用自然的创造性思维和智慧是逐渐提升的,因为人类对自然环境的认知必须经历一个逐步推进的过程。正因如此,人类对自然环境的价值的认识才总是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不足;正因如此,人类在开发利用自然环境的过程中才往往会自觉或不自觉地给自然环境带来巨大的破坏。哈维将这种破坏称为“创造性破坏”。

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创造性破坏由来已久,它几乎与人类在地球上的生存历史一样悠久。在人类出现之前,自然环境以原始的状态存在,显示着它作为“第一自然”存在的自然性和原始性;人类出现之后,人类开发利用自然的行为导致了“第二自然”的产生。由于人类长期的开发利用,“第一自然”如今已经所剩无几,或者说昔日的“第一自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在人类开发利用自然的漫长历史中,人类对自然环境的改造曾长期被当作人类对自然的战胜,其中的一些行为甚至被当成富有浪漫色彩的东西加以赞美,这种状况直到最近才发生改变。生态危机是导致这种改变的现实原因。

不过,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创造性破坏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特别严重。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后,这种破坏才变得难以控制。“资本主义的历史充满了预期之外的给环境所造成的影响(有时候是长期的),而且其中的一些影响是不可逆的,如物种和栖息地灭绝。”[26]资本主义出现后,依靠资本力量推动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自然环境的破坏日益加剧,例如,杀虫剂DDT于1939年开始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投入使用时,西方人将其视为消灭蚊虫的良药,但后来他们发现它可以导致很多物种的灭绝。

在哈维看来,资本对自然环境的创造性破坏是一种时空布局的错位。资本主义的一个伟大成就是为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创造了新的空间关系,但由于空间关系的变化对生产、交换和消费的地理分布产生了越来越深刻的影响,所以资本主义不仅表现出利用时间消灭空间的特征,而且表现出越来越残酷的创造性毁灭倾向。喷气式发动机的发展历程就证明了这一点。喷气式发动机首先是作为内燃机的补充品出现的,后来逐渐取代了内燃机,最终成为交通工具的主要动力。资本主义创造了一个完全不存在空间障碍的世界,但这一创造过程充满了矛盾。

生态危机的爆发是资本主义在创造世界的过程中发生时空错位的又一证明。人们可能想创造一个舒适的生存环境,但创造出来的环境实际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态危险。哈维说:“虽然资本主义永远在不知疲倦地追求速度,在永无止境地减少空间壁垒,但是它仍然需要调适自己,以适应固定在某个空间或处于在缓慢周转中的资本的要求。如果这个调适过程出现问题,就很容易爆发危机。”[27]在如何保护自然环境的问题上,资本主义能做的努力是很有限的,因为它的存在和发展逻辑都受到资本逻辑的制约。作为一种社会力量,资本的趋利性总是很强劲。在强劲趋利性的驱动下,资本主义一直在干着用时间消灭空间的勾当。资本主义出现后,自然环境遭到的破坏越来越严重。

五、资本主义的固有问题与出路

每当经济危机爆发时,人们都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资本主义的不合理之处。剩余资本和剩余劳动力很多,但许多人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2009年仲夏,美国有1/3的资本设备闲置着,有大约17%的劳动力失业。资本必须在3%的复合增长率得到保证的情况下才能带来赢利。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资本主义国家过去的做法是通过战争的方式破坏之前的业绩、使资本贬值、降低生产力,从而显示“创造性毁灭”解决经济危机的能力。但这种“创造性毁灭”方式本身是不合理的,它对人们生活的破坏性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它将一切美丽的东西和丑陋的东西、善的东西和恶的东西一起消灭了。

在哈维看来,资本主义很难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中幸免于难,因为这要求人们必须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无私地交付给拥有权力的人,要求人们放弃自己的很多权利和来之不易的资产价值(包括从住房到退休金在内的每一样东西)。与此同时,人们还不得不遭受环境恶化带来的大量灾难和生活水平的连续下降。对那些已经在最低生活水平线上挣扎求存的人来说,生活水平的持续降低就意味着饥荒。每当危机发生时,资本主义就会陷入风雨飘摇中,它就不得不动用国家军事力量来平息各种各样的骚乱。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资产阶级不改变它的阶级本性和行为特征,不努力使资本积累以不同的方式进行,那么它将不能继续维持自身的力量。

资本主义有其固有的问题,即它难以避免资本过剩和生产过剩带来的经济危机。在资本主义危机面前,目前人们还没有找到有效的、长期的解决方案。量变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导致质变,因此,资本主义制度能否作为一种适当的社会制度存在,这一问题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高度关注和热烈议论。如果资产阶级要保留资本主义,那么它就必须使人们相信资本主义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但这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如果说资本主义具有自身难以克服的问题,那么寻找能够取代它的想法就必然会产生。马克思主义者倾向于用社会主义来取代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旨在以降低暴行和重新分配共同利益的方式进行民主的管理,同时对资本主义因素进行规范和控制。”[28]社会主义也致力于通过累进税制度等手段来解决贫富悬殊问题。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生产过剩的问题可以通过政府干预的途径来加以解决,社会主义的社会管理模式也不同于资本主义的社会管理模式。

资本主义在实践中的不均衡发展已经在世界范围内遭遇到各种各样的反资本主义运动的冲击,但当今世界总体上还没有出现一种坚决的、足够统一的反资本主义运动能够对资产阶级的再生产以及它在国际舞台上的强大力量构成实实在在的威胁和挑战。虽然“既没有显著的方式可以用来攻击资本主义精英特权的堡垒,也没有方法限制他们的金钱力量和军事实力”[29],但是开展一场全球性的反资本主义运动是完全可能的。人们在如何反资本主义的问题上众说纷纭,但各种反资本主义力量的汇集必定会对资本主义存在的合理性基础形成巨大冲击。

总而言之,哈维把破解资本之谜作为理解资本主义真相的钥匙。我们不难发现,他对资本的解释基本上坚持了马克思对资本的界定。虽然他并没有把“资本”明确地界定为一种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但是他对资本所作的理解却无处不暗示着这一点。他对资本主义真相的伦理剖析是深刻的,他把资本的不断循环和周转看成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原动力,强调资本具有不断向外扩张的特性。资本的全球运动是导致资本主义全球化的重要原因。

哈维对待资本主义的态度是批判性的。他批判资产阶级借助资本的力量压迫、剥削和控制工人阶级的做法,批判资本主义在资本的驱动下对整个世界的“创造性破坏”,批判资本主义借助资本用时间消灭空间的可怕后果,批判资本主义扩张给人类带来的不安和危险。在他的眼里,资本主义已经是一种需要批判、否定和取代的社会制度。虽然他还不能确定应该如何用社会主义制度来取代资本主义制度,但是他对资本主义所持的批判态度无疑是值得高度肯定的。在资本主义竭尽所能地谋求存在资格的当前条件下,对资本主义进行无情的批判是必要的,也是有现实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