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浮生二
贺遗泽握紧手中的笔，笔尖点在纸上，重重地留下一个黑点。
“吱”门开了，贺遗泽眼前暗了。一双黑眼眸正对着贺遗泽，嘴角微微挑起，是一个阴惨的笑。
她冲贺遗泽飘过来，幽幽的身影带起飘散长发。身子离贺遗泽越近，脸就越白，透着虚浮惨摧。
贺遗泽握紧笔盯着飘过来的女鬼，左手掌中已化了一团风。
突然眼前明亮了起来，她停住了，与此同时贺遗泽掌中厉风也息了。
一个身穿棕色风衣，脚踩一双黑色高跟鞋的女人。她直直地冲贺遗泽走过来，脸上带着苍然。
“你可以帮我们。”她站在贺遗泽面前，灯光打在她身上。她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薄白脸上霜色双唇，只是这双白唇始终是闭合的。
贺遗泽向她身后看去，没有阴影。
“你可以帮帮他吗？”声音再一次传来。
贺遗泽盯着她看，还是不说话。
“你可以帮我们吗？”她向前动了一步，脸上更加惨白，有些急了。她头发黏在一起，被水浸湿了，散出雾气就要滴下水来。她再一抬头，眼神也变了，深陷的眼眶中鼓出两只大大的黑色眼睛，没有眼白。眼睛就要泻出来，黑黑的好像流动起来。她的嘴唇有了颜色，鲜红惨白，一圈白色中映着血色。
“你可以帮我们！”她突然走近伸手摇晃贺遗泽。
“我不行！”贺遗泽挣开她喊了一句，又用手推了一下。
全班都看向贺遗泽。只见他全身摇晃了一下，双手往前推，身子挣扎，仿佛在挣脱什么。
“贺遗泽！”同桌郝之浩惊慌地看着他，伸出手试探着碰碰他。
贺遗泽突然转身看着郝之浩。郝之浩吓得往后闪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全班同学都转身看着他们。郝之浩椅子的吱嘎声，分外刺耳。几个正在专心致志学习的学生脸色明显变了，很不能耐烦地看向贺遗泽。搞什么幺蛾子，打扰大家学习。
贺遗泽拉了郝之浩一把压低声音说：“没事。刚刚睡着了，做噩梦。”
郝之浩松了口气，拍拍贺遗泽后背说：“你吓死我了，我以为......幸好只是做噩梦。”
“你以为什么？”贺遗泽问。
“没什么，赶紧写作业吧。”郝之浩低头接着写作业。不接贺遗泽话茬。
贺遗泽抬头看看，自己刚才那一推没有用力，那个女子却不见了。消失了。周围恢复了同学们写字的沙沙声。书页翻动，发出嘶嘶声。
“哎，这学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贺遗泽小声问郝之浩。
“没有，就是听说死了一个老师。”郝之浩一边写字一边小声跟贺遗泽说话。
“老师？女老师？”贺遗泽拿书挡住自己，将身子凑到郝之浩身边跟他说话。
“嗯，怀孕了。大概三四个月，五六个月，七八个月，反正一尸两命。”
五六个月，七八个月。那孩子看起来很大了，已经成形了。贺遗泽回忆着小路上那个“小孩儿”，他应该有七个月大。
“听说就要休产假了，却被学生挤倒了，就......”
“被学生挤倒了？那学校不管吗？”贺遗泽思考这件事。怀孕七八个月，就要休产假了，肯定很小心，怎么会被挤倒？而且要是及时抢救的话，绝对不会死。还一尸两命？这绝对有问题。
“没叫救护车吗？”贺遗泽问。
“不知道。好像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郝之浩压低声音，脸上现出坏笑说，“听高三的说她不是什么好老师，比咱班班主任还过分，上课说学生不带重样的，把好几个女生都训哭了。反正，恶有恶报。”
贺遗泽冷冷地看着郝之浩，眼神中冷意彻骨，让郝之浩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郝之浩也觉得有些冷，背后发凉。贺遗泽瞪大眼睛看郝之浩身后，伸手指指说：“你身后。”
“啊！”郝之浩转头大喊一声，瞬间站了起来。
全班同学都吓了一跳，好几个女生都跟着喊了起来。
女班主任站在郝之浩身后，正低头看他，想抓个“不好好上自习，说话扰乱班级秩序”的典型。谁知他突然转身喊了一嗓子。郝之浩觉得头发湿湿的，应该是冷汗。贺遗泽看着班主任身旁的“女人”。她头上湿湿的水滴到郝之浩头上，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湿了郝之浩肩膀。
“你喊什么？”班主任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扫视了一遍班级。刚刚跟着喊的那几个女生也闭紧了嘴，大家都赶紧低头学习，没人敢往这边看。
“你喊什么！”女班主任又问了一遍，语气严厉。
“我，我，我我我。”郝之浩“我”了半天，没解释出什么，转身看贺遗泽。贺遗泽嘴角冷冷一笑，郝之浩没口德，不知事情来龙去脉就说一个怀孕的母亲恶有恶报，也该受点儿教训。况且现在那个“女人”就站在旁边，要是她真生气了，郝之浩才是真的完了。
“五千字检讨。”班主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个“女人”跟在她身后，飘飘地往前走。班里灯光突然暗了下来。那个女人回头冲贺遗泽一笑，惨白的脸上鲜红嘴角滴血。贺遗泽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头皮麻了一片。
“这是？”郝之浩摸摸自己头发，湿得就像水洗一样，肩上的汗水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这什么味儿？”郝之浩闻闻手说。
“尸味。”贺遗泽淡淡地回他。
“什么？”郝之浩没听清，也没听懂。
“没什么，你几天没洗澡了。”贺遗泽转移话题。
她头上怎么那么湿，横死那天下雨了？可她身上是干的。她尸味不重，但却夹杂着血腥气，到底是为什么？看她刚刚的样子，怨气怒气已经很重了，要是再不管，这学校就要压不住了。
看不清这是那里，夜色深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这个路口发出一团幽光，明明亮亮。偏僻的小道上有一个急转弯，夜里骑摩托要是来不及转弯，就会一下扎进旁边的沟子里，车毁人亡。这个路口就在这个急转弯前。
一阵呜呜的摩托声从远处传来，听声音他骑得够猛够快。正在他转弯时，车突然偏离了路面。摩托车直接飘起，连人带车甩了出去。
等他爬起来却发现身上没事儿，甚至感觉不到疼。他毫不费力地就从沟里上来了，抬头看见路边蹲着一个老头。那老头骨瘦如柴，全身缩成一团蹲在路边，发着精光的两只眼睛溜溜地转着。
“幸好刚才甩出去了，要不非撞死这老头不可。大半夜的不会家在这蹲着干什么。”刚爬上来的年轻人在心里念叨。
“哎，大爷。”他冲老头喊。
老头突然转过身站了起来，精光的两只眼睛里神采奕奕，发出兴奋的光芒，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倒退一步，面前这个骨瘦如柴的身影，竟让他有些不寒而栗。荒郊野外，路边草丛里，有这样一个老头，让人不得不多想，越想越怕。
“这里归你了.”老头不开口，声音却传过来了。
这个小伙子急快地转身看看周围，谁？谁在说话？
“哈哈哈。”一阵诡异的笑声，老头消失了。
小伙子瞪大双眼，才发现周围只剩自己一个人。
人呢？他双手紧紧攥着，腿下一阵轻飘虚浮。他低头看看才发现自己的腿是虚的，摸不到。
“你死了。”一个黑色身影从对面出来，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楚。他凭空而来，没一点儿声音。
“你是谁？”
“你忘了。”官圣走到他身边，稍一伸手就将他提到刚刚那个老头蹲着的地方。
一股熟悉感冲上心头，这个年轻人恍惚中就自动蹲下了，就像刚刚那个老头一样蹲着。他开口问：“你是谁？”
“我们见过。”官圣俯视他道。
年轻人慢慢回忆。对，见过，今天上午自己骑车在街上兜风，一个黑影突然站到了马路中央，险些撞到他。就是眼前这个人。他当时还冲自己笑了笑说：“今晚最好不要骑车。”语气不是提醒，倒带着几分讽刺、嘲笑。
“你到底是谁？”年轻人怒喊，声音发抖。他有些害怕，恐惧。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弱小无力，就像一只蚂蚁，连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碾死了。
“你真的忘了。还想不起来？”官圣抬手往他头上一按。
“啊！”一股巨大的冲力突开了他的头颅。无数片段涌入大脑，组合起来变成自己的记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流出两行流水。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苍茫，“对不起”。他对官圣说。
“别跟我我说对不起。我不是他。”官圣说完就走了，只留下他在路边蹲着。
欠债之人，不配站着。
他低下头缩着身子，一遍遍喃喃着“对不起”。旁边的沟子里躺着一具男尸，身体还未僵硬，从眼眶里流出两行泪水。最后一口气憋了回去，彻底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官圣往前走。他就这样走在世间的边缘，千年间无光无伴，只记得尽头和开始，忘了中间。
“我，没有杀人，但却送走过很多个人。他们都还有阳寿，却不得不死。只因为他们欠债未还。”官圣坐在沙发上对贺遗泽说。
“嗯。”贺遗泽点头，看着官圣说，“你今天很累。”
“还不是因为你！到学校挨了一顿训！”提起这事官圣就一肚子气，没好气地冲贺遗泽吼。
贺遗泽挑挑眉说：“你知道学校里有东西。”
“归我们管吗？我是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自己不知道吗？”官圣白贺遗泽一眼，坐在沙发上摆弄遥控器。脖子有些酸，官圣抬手敲脖子。
贺遗泽一直看着官圣，不说话也不动。
官圣敲着敲着实在忍不了了，站起来冲贺遗泽吼：“你真是我儿子。走吧！”
“哎。”贺遗泽瞬间笑起来，一脸激动地看着官圣。
“哎哎哎，你别拉，你得等我穿个外衣吧。”官圣急忙回屋换衣服，又是一夜不能眠啊。想到这里官圣就火大，指着贺遗泽说：“我说你多管闲事有什么用。无功反有过，你懂不懂？”
“哎，知道知道，下次不会了。”贺遗泽用力点头，生怕官圣会后悔。
“哦对了，他，还完债去投胎了。”官圣停停顿顿，看着贺遗泽说。
“他？还完了？知道了。”贺遗泽脸上没有变化，还是平常的语气，只是声音有些低。
“你，放下了？”官圣问。
“那一世......我饿死了我爹。大仇得报......我也疯了。报仇了，然后又......终究没有好结果。宜其还是自杀了。”贺遗泽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嘲讽自己，嘲讽天道轮回。
“你......哎。走吧。”官圣没说下去。官圣知道贺遗泽那几世很不好过。倾尽全力保护自己妹妹却终是不能，相依为命只剩下一具冰冷冷的尸体。那一世贺遗泽穿着长衫跪在宜其的床前，握着妹妹冷掉的手，吐出一口血来。
“快点儿。”贺遗泽在前面喊。
“你小点儿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半夜进学校是吧。就不怕被警察逮起来说你盗窃！”官圣抬腿冲贺遗泽踹去。贺遗泽闪身一躲，笑笑说：“没踹着。”
“弱智。”官圣撇撇嘴，仍是慢慢地往前挪。
等两人到学校时已经半夜一点多了。
贺遗泽看看手表说：“过了，现在不是它最强的时候。”
“那不正好，回家睡觉吧，明天再来。”官圣出言怼贺遗泽，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感受到了那股怨气，不是很重。但这样下去这个学校确实压不住，肯定会出事。
一股冷气袭来，隔着铁栅栏，传出幽幽雾气。
“装神弄鬼。”官圣翻身越过一米五高的铁栅栏，朝教学楼前的小路走去。走了一会才想到，贺遗泽过不来。
“官圣！”果然贺遗泽在铁栅栏前跳脚，就要问候官圣他大爷了。但看着官圣渐渐远去的身影，就知道他靠不上了。行吧！贺遗泽硬硬头皮，抓着铁栅栏爬了上去。铁栅栏上有防盗玻璃，环形尖刺让贺遗泽格外小心。贺遗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了上来，往下跳时刮破了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