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鲜卑与五燕国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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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慕容鲜卑的兴起与前燕的建国

一 慕容廆时代鲜卑慕容部的发展

1. 辽东时期慕容鲜卑的发展

西晋武帝太康四年(283),涉归死去,按照当时慕容部的习俗,其首领之位应由慕容廆继承。[1]慕容廆,生于西晋泰始五年(269),[2]史书载慕容廆字奕洛瓌(若洛廆)。[3]关于奕洛瓌(若洛廆)一词的含义,白鸟库吉认为若洛廆应为蒙古语微黄(Šarakha)一词的音译,即饶乐水(西拉木伦河),慕容廆实际是以水命名。[4]

根据史书的描述来看,慕容廆是一个自幼即表现出极高领袖气度的人,史载其在年幼时曾拜谒当时的安北将军张华,张华对其极为赞赏,认为慕容廆是“命世之器”,并“因以所服簪帻遗廆,结殷勤而别”。[5]这次相见没有明确时间记载,而史载张华为都督幽州诸军事在太康三年(282)正月,而同年三月有安北将军严询击败涉归之事,因此张华出掌辽东当在三月以后,而涉归四年即卒,首领位被其弟删所篡,所以这次见面应该在三年三月到太康四年(283)涉归死之前,[6]当时慕容廆大约14岁。这次相见很可能是涉归在败死之前[7]欲以慕容廆继承慕容部首领之位,因此遣廆去拜见掌管幽州军政及乌桓、鲜卑事务,时任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领护乌桓校尉、安北将军的张华,一是为了得到西晋政权的官方认可,二为宣示于诸部。而另据史载,张华在幽州时“抚纳新旧,戎夏怀之”,[8]故上引张华对慕容廆的态度除了慕容廆的个人魅力成分之外,也应该有张华“抚纳戎夏”的羁縻手段在其中。

尽管涉归在去世之前做了这些安排,但部落首领的位置并没有被其子慕容廆顺利继承,涉归的弟弟删(一作耐)[9]篡夺了首领之位,并要杀害慕容廆。廆被迫出逃,藏匿于辽东人徐郁的家里,才得以免难。但慕容删的篡位似乎没有得到普遍的支持,其统治基础并不稳固,辽东人庇护慕容廆一事也可从侧面证明这一点。篡位两年后,慕容删即被部众杀死,重新迎立了慕容廆。太康六年(285),慕容廆重新得到慕容部的统治权。以这一年为分界点,慕容部开始进入一个较为快速的发展阶段。

慕容廆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西晋政府请求出兵讨伐宇文部,为其父报仇。但西晋政府出于保持两部均衡的意图,并没有准许这一请求。慕容廆对此非常恼火,私自发兵入寇辽西(今河北卢龙县东南),纵兵杀掠,被西晋派遣幽州诸军击败于肥如(今河北卢龙县潘庄镇沈庄一带,一说在今河北迁安县东万军山)。以此后太康七年(286)慕容廆寇辽东一事来看,慕容部很可能一度被迫迁出辽东,居于近塞之地。[10]这次入寇是慕容鲜卑叛晋的转折点,此后慕容廆不断寇略昌黎(今辽宁义县)等边郡,再不“世附中国”。[11]慕容廆叛晋除了西晋政府不许其“修先君之怨”这一直接诱因之外,背后更为重要的原因应该是西晋这时很明显采取了扶持宇文等部,压制慕容部的政策,使慕容部的势力伸张受到很大限制之故。

在向西寇略边郡的同时,慕容廆还向东打击夫余,夷平夫余国都(今吉林榆树大坡附近),并劫掠夫余人口一万多人归于辽东,迫使夫余王依虑自杀,部分夫余人逃往沃沮(今朝鲜咸镜南道咸兴)自保。而当时西晋对于夫余有所册封,[12]夫余是西晋附属国,且夫余在“武帝时,频来朝贡”。因此对于夫余的灭国,西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武帝司马炎下诏要支持夫余复国,并以何龛接替不救夫余的东夷校尉鲜于婴。太康七年(286),依虑之子依罗请求何龛帮助复国,何龛派遣都护[13]贾沈护送其回归故地。慕容廆见状也派遣将领孙丁加以阻截,但被贾沈击败,孙丁战死,夫余由此得以复国。但此后慕容廆仍然经常掠夺夫余人口,并作为奴隶贩卖到西晋。

作为一个以游牧这种无法自足的经济生活方式为基础的部族,慕容部在叛晋后实际上失去了和平获得生活资料补充的机会,这就必然会转而依靠最直接的战争手段。

而就在慕容部不断寇略边郡及掠夺夫余等部族的同时,其内部发生了一次分裂:大约在太康六年到十年(285—289)之间,[14]慕容廆的庶兄吐谷浑率领其所属的1700家(一说700户),[15]脱离慕容部向西迁徙,经阴山,后迁徙到青海、甘肃一带。关于这次分裂的原因,史书记为“二部马斗”所引起的纠纷。[16]吕一飞等人认为迁徙是慕容氏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所致,西迁原因在于社会政治因素。[17]吕一飞等人仅仅看到了迁徙原因的一个侧面,尚需加以全面分析。

笔者认为吐谷浑的迁徙应该是由综合因素导致的,其中既有经济上的需要,又有实际的社会政治考虑。周伟洲曾指出“马斗”应该是慕容廆和吐谷浑双方对牧场等资源的争夺而引起的,[18]实为不易之论。结合当时的状况来看,慕容部所面临的经济形势并不乐观,其所面临的恶劣形势有三:首先,前已提及,十六国时期为全球性寒冷干燥期,北方沙漠面积不断扩展,各游牧民族原有的生态环境不断恶化,[19]慕容鲜卑的游牧经济状况并不容乐观。其次,辽东地区已是塞内,是一个半农半牧地区,[20]牧场资源自然远不及塞外丰富,而此后慕容廆迁居大棘城,即因辽东僻远,也说明辽东地区的生存环境并不好。再次,当时慕容部所处的辽东北部,四面分别为段部、宇文、西晋、高句丽等势力所包围,慕容廆是无法随意扩张、占有牧场的,所以才会有马斗发生。此外,从慕容部频繁的掳掠行为也可以看出其经济状况的恶化。而作为游牧经济根本的牧场资源的重要性对慕容部来说是不言而喻的,在慕容鲜卑内部各部之间会有争夺也是必然的。同时,我们从相关的记载可以看到,吐谷浑所部相对于慕容廆统领的慕容部主体来说,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集团,慕容廆当然也不想一个相对独立的力量与其在辽东地区争夺有限的牧场资源。再加上吐谷浑所持“对慕容廆不友好的政治姿态”,[21]双方早有芥蒂,慕容廆自然会迫使吐谷浑迁走。虽然慕容廆又派人追回吐谷浑,但吐谷浑也清楚此后发展所面临的问题,因此决意远迁。

吐谷浑部的离开使慕容部实力有所削弱;而且此时慕容部也在承受着不断战争所带来的一些比较严重的负面影响,比如更严格的封锁以及付出较大的伤亡代价等;再加之面临着宇文、段部等的攻击和争夺,于是就有了太康十年(289)慕容廆重新请降于西晋之事。此年四月,慕容廆正式遣使西晋请降,五月,西晋拜慕容廆为鲜卑都督,廆前往拜见东夷校尉何龛,重新归附于西晋。此时上距其叛晋已近五年。

在辽西地区的诸鲜卑势力中,慕容鲜卑还是相对弱小的一支,实力较强的宇文和段部经常侵袭慕容部。对此,慕容廆采取了两种策略,一是以大量的财物结好于二者,二是通过联姻拉近与其关系。[22]这些措施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此后直到太安元年(302)的十余年中,史书中并无三方发生冲突的记载,慕容部与宇文、段部之间维持了相对和平的局面。而对于三方和平关系的一个最好证明就是太康十年(289)慕容廆重新将部众迁回了昌黎徒河(今辽宁锦州市),居于徒河的青山(今辽宁义县、北票及阜新之间的群山)。徒河位于柳城东南,棘城(今辽宁北票市三官营子)之南,慕容廆居于此则重新与宇文部相接。史载其迁徙徒河青山是因为“辽东僻远”,[23]但是除了这一重要的发展需要之外,慕容部与宇文、段部在一定程度上的和解也是其能迁徙徒河的重要前提。

2. 西晋末年慕容部的发展

西晋惠帝(290—306)即位以后,尤其是“八王之乱”发生后,西晋政权内部形势混乱,对边疆各少数民族的控制力逐渐减弱,而诸王在混战中也多借助少数民族部落力量,使边郡各少数民族势力得到较快发展,“从此大河南北,就成为匈奴、鲜卑贵族统治的世界”。[24]

元康四年(294),慕容廆再次将部众自徒河迁往大棘城。慕容部从以游牧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向以农耕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转变,并且开始借鉴汉魏以来中原王朝的法律和制度。此外,慕容廆还礼贤下士,大量招徕晋末动乱中的流人。这些措施使慕容部在经济、政治、军事等方面均得到了很大发展,其影响对于慕容鲜卑来说是巨大的。一者,经济基础的改变形成了一个较完整,可以自足的经济体系,使慕容部的发展获得更大、更自由的空间;而且农耕经济的实行,会形成政权、人口与土地间极为紧密的联系,会形成较为稳固的势力范围,更容易控制人口和资源,从而摆脱游牧经济巨大流动性所带来的不利。从历史记载看,慕容廆所实行的“教民农桑”政策取得了很大成功,晋惠帝永宁元年(301),燕代地区暴发洪水,慕容廆曾开仓赈济,竟能使“幽方获济”,并得到惠帝的嘉奖。[25]可见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慕容鲜卑控制地区的农业发展非常好,还有了大量的储备能够用来救济灾民。二者,实行农耕经济、借鉴中原王朝的法律、制度等措施,在促使慕容鲜卑自身向封建割据政权转变的同时,也会使大量的汉族流人产生亲近感,从而吸引流人来充实自己的力量。当时,相对于不能存抚士民、政法不立的幽州刺史王浚,以及专尚武勇、不礼士大夫的段氏来说,在幽、平地区“政事修明,爱重人物”的慕容廆,自然能够使“士民多归之”。[26]随着农业经济比重加大,对土地的需求不断增加,以及慕容氏贵族自身贪欲的膨胀,也促成了慕容部不断地向内地进逼。[27]因此,棘城时代的开始实际上是慕容鲜卑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根本性转折,此后慕容部开始从一个游牧部族组织全面向中原王朝体制的地方割据势力转变。

在发展内部政治、经济的同时,慕容廆开始利用各种机会向外扩展自己的势力。面对西晋末年的纷乱局面,慕容廆选择了“远交近攻”的对外策略。所谓远交即接受当时统摄拓跋三部的拓跋猗卢的通好要求。据史载昭帝拓跋禄官时“分国为三部:帝自以一部居东,在上谷北,濡源之西,东接宇文部”,[28]慕容廆结好远在宇文部之西的拓跋部,应即有牵制宇文部的意图在内。

与此同时,慕容廆不断与周边民族部落发生战争。在慕容部的东边,主要对手是高句丽以及一些较小的鲜卑部落。惠帝元康三年(293)和六年,慕容廆两次出兵进攻高句丽,[29]但均未能取得显著战果。而为了解决慕容鲜卑不断进攻的压力,高句丽任命了“善政有威声”的北部大兄高奴子为新城(今辽宁抚顺市)太守加以抵御,这一措施似乎很有效果。据《三国史记》所载,此后“慕容廆不复来寇”。[30]但这种情况的出现,除了高奴子有勇有谋之外,很可能还有慕容部在此期间已迁到昌黎地区,距高句丽已远的因素在内。

太安元年(302),在慕容部西北的宇文部打破了双方维持十余年(289—302)的和平局面,对慕容部发动了一次规模较大的进攻。战争的起因是宇文单于莫圭[31]因部众强盛,派遣其弟屈云攻略边郡各城,屈云又派别部帅素怒延[32]进攻临近各部落,但被慕容廆击破。素怒延恼羞成怒,再发兵十万围攻棘城。慕容部的力量与素怒延所帅之众相比是较弱的,但慕容廆看到了素怒延“军无法制”的弊端,于是激励士卒,并亲自带兵出击,素怒延果然大败。此役慕容廆俘斩达万余人,因此获得了大量人口;而原被宇文部所控制的辽东孟晖,也在战后率领数千家归附慕容廆,被封为建威将军,慕容部的实力得到进一步壮大。史载此役之后,慕容廆即派遣慕舆句、慕舆河分掌府库和狱讼,[33]而此前并无这种以专人分理经济、司法等事务的情况。这一变化应该是慕容部“法制同于上国”[34]后,国内形势有所变化的一个显著例证,也是其势力发展后,内部事务增多、复杂化所导致的必然结果,是慕容鲜卑从部落首领、部落议事总决一切的原始状态,向中原法律、制度体系转化的一个过渡阶段。永嘉元年(307),慕容廆自称鲜卑大单于。而据史载宇文部莫圭曾因“部众强盛,自称单于,塞外诸部咸畏惮之”。[35]可知少数民族部落只有在较为强盛的情况下,首领才会自称“单于”,以彰显自身的实力。此处慕容廆自称鲜卑大单于,应该是感觉自身实力在鲜卑诸部中最为强盛,才会有此行为。

此时的西晋政权已经在“八王之乱”,以及流民、少数民族等的起义中元气大伤,各地的西晋地方官也多借机发展自己的势力。怀帝永嘉三年(309),辽东地方官吏之间发生内乱,辽东太守庞本袭杀东夷校尉李臻,并杀其子李成,西晋改以封释出任东夷校尉,庞本又欲杀封释,封释在其子封悛劝说下杀死庞本。辽东地区的动乱使一些附塞部落乘机攫取利益,鲜卑素喜连、木丸津二部[36]即借口为李臻报仇而不断寇略边郡。战乱一直持续到永嘉五年,不断的战争迫使百姓大量流亡,封释亦于此年死去,可能也与此有关。西晋政权在辽东地区统治的崩溃,给了慕容部极好的发展机会。对此,慕容廆之子鹰扬将军慕容翰劝说其借晋室之名讨伐二部,这样既能保全辽东,对晋朝表现忠诚,又能吞并两个部落,从中获得利益。慕容廆听从了这一建议,出兵击斩素喜连、木丸津,吞并二部,并将之迁徙到慕容鲜卑的核心地区——棘城。对于被二部掳掠的三千余家边民,慕容廆将之与战乱中归附自己的民众一起迁回辽东,“立辽东郡而归”。[37]这样,慕容廆就得到了辽东郡地区的实际控制权。

而西晋在幽州地区的最高长官,刺史王浚因“始者唯恃鲜卑[38]、乌桓以为强,既而皆叛之。加以蝗旱连年,兵势益弱”,[39]为了稳固自身在东北地区的统治,王浚急需拉拢一些较强的力量来稳定局势,于是在永嘉六年承制以慕容廆为散骑常侍、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于,但被慕容廆以其并非晋室的任命而拒绝。慕容廆虽然未接受王浚的任命,但因王浚此时仍是西晋在幽州的最高长官,故仍在一定程度上服从王浚的调遣,借王浚的名义扩张自己的势力。愍帝建兴元年(313),王浚在击败同是晋将的刘琨后,欲进攻据有华北地区的石勒,派人招归附于晋的鲜卑段部一起进攻石氏的襄国(今河北邢台市)。但段疾陆眷惧怕王浚的苛暴,又收到石勒的贿赂,因此没有听王浚的召唤。王浚又转而以重金引诱居于石氏北方的拓跋部,并传檄慕容廆等共同出兵进攻段部。慕容廆借机遣慕容翰进攻段部,取其徒河新城(今辽宁锦西县邰集屯汉城)[40],进兵至阳乐(今河北卢龙县东南)后,得到拓跋部六修被疾陆眷击败的消息而退兵,并留慕容翰镇守徒河,壁于青山。[41]

慕容部在西晋末年的混乱局势中,借助晋室旗号,不断取得对外战争的胜利,加之其内部良好的政治、经济状况和对士人的优容政策,吸引了大批流人前来依附。为了解决这些流人的安置问题,慕容廆在棘城周围设置了一些侨郡。建兴元年(313),慕容廆即侨置乐浪郡(今辽宁义县西南),以安置张统所帅来自乐浪、带方的流民。到了第二年,慕容廆处流民的数量已达数万家,于是建立四个侨郡加以管理,以冀阳郡(今内蒙古宁城县西南,一说在今辽宁凌源市南)安置冀州人,成周郡(今辽宁西南部一带,一说在今辽宁锦州地区)安置豫州人,营丘郡(今辽宁凌海市东)安置青州人,唐国郡(今地不详,或疑在今辽宁西南部,一说在大凌河上游一带及其以西地)安置并州人。[42]

而在建兴元年(313)对段部的战争胜利以后,慕容部进入一段较稳定、和平的发展时期。此时,慕容廆开始转向内部事务的整顿,安排任用了大量汉族士人加入慕容部统治集团。根据记载,当时的安排是以裴嶷、阳耽、黄泓、鲁昌为谋主;以游邃、逄羡、西方虔、宋奭、封抽、裴开为股肱;以宋该、皇甫岌、皇甫真、缪恺、刘斌、封奕、封裕典掌机要;张统为乐浪郡太守,王遵为参军;又因朱左车、孔纂、胡毋翼旧德清重以为宾友。慕容廆所任用的这些人多在西晋担任过官职,如裴嶷、游邃、逄羡、宋奭均曾担任过昌黎太守,阳耽曾为辽西太守,封悛曾为冀州主簿,封抽曾为幽州参军。经过这几次任命之后,慕容廆统治集团得到了极大充实。西晋建兴(313—316)中,愍帝又拜慕容廆镇军将军,昌黎、辽东二国公。[43]很明显是认同了慕容廆对昌黎、辽东地区的控制权,而将此地封予慕容廆。

3. 东晋初年慕容部的发展

建兴四年(316),匈奴汉国大将刘曜攻入长安,掳晋愍帝送至平阳,西晋灭亡。建武元年(317)三月,镇守建康(今江苏南京市),自称晋王的司马睿承制以慕容廆为假节、散骑常侍、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并封其子慕容皝为振武将军,以此笼络各种归附晋室的力量,制衡北方的石勒。[44]司马睿所封官职与此前各次册封相差不大,都是承认慕容廆对辽东等地的实际控制。[45]慕容廆也像对待王浚的册封一样,因其“非王命所授”[46]而拒绝。此时西晋已灭,慕容廆面临着是划地称王,还是另寻依托的选择。慕容部内部对此的看法是比较一致的,都认为要成就慕容氏的王霸之业,一定要劝进琅邪王继承大统,以此得到任命和认可,然后再以晋室的名义征讨诸部。慕容廆听从了这一建议,派遣长史王济从海路前往建康劝进。据《晋书》本纪记载,此年六月,即有慕容廆等一百八十人上书劝进事。[47]太兴元年(318),司马睿在建康即帝位,三月,遣谒者陶辽前往辽东“重申前命”。这一次慕容廆虽然接受了任命,但仍拒绝了昌黎公的封号。相对前次愍帝拜慕容廆为昌黎、辽东二国公,元帝之封明显少了辽东一地,慕容廆拒绝昌黎公的封号,显然是有所不满。此外,这应该也是慕容廆已不满足于公爵的封号,而准备建立王霸之业的心理所致。[48]

慕容廆既被任命为假节、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龙骧将军,便立即着手开府之事,以游邃为龙骧将军长史,刘翔为主簿,并让游邃制定“府朝仪法”。而谋士裴嶷则劝说慕容廆对周边各部加以兼并,以作为西进中原的资本。慕容廆采纳了这一建议,对弱小部落逐步蚕食,并任命裴嶷为长史,“委以军国之谋”。[49]

慕容部的发展壮大使周边的各种势力感到不安,而此时的平州刺史崔毖也因流人多归慕容廆,怀疑慕容廆拘留流人,于是暗中授意高句丽、宇文部、段部,使之攻灭慕容廆,瓜分慕容部地盘。晋元帝太兴二年(319)十二月,三方合兵进攻慕容廆。慕容廆在棘城闭门据守,并以计离间三者。果然,高句丽和段部开始怀疑宇文部暗中与慕容廆联合,都带兵返回。但宇文部大人悉独官[50]对此并不在意,反而想趁机独自兼并慕容部。此时宇文部士卒数十万,连营四十里(一作三十里),围攻棘城,使慕容部“内外骚动”。为此,慕容廆问计于长史裴嶷,裴嶷认为宇文部虽然士卒众多,但“军无号令,众无部阵”,因此只要以精兵攻其不备,就一定能破敌。慕容廆又想召回镇守徒河的慕容翰,以充实自身的力量。慕容翰则提出城中之众足以守城,自己应该作为一支奇兵在外等待时机,这样内外夹击才能取胜。慕容廆在韩寿的劝说下最终同意了慕容翰留镇徒河,等待时机。悉独官对于慕容翰留守徒河,并不赶回棘城参战一事深感忧虑,认为这是一种隐患,于是派遣数千骑前往徒河袭击慕容翰,被慕容翰以计击败。慕容翰乘胜直进,并派使者从小道通知慕容廆合击宇文部。慕容廆于是以世子慕容皝和长史裴嶷为前锋,自帅大兵继之,欲与宇文部决战。而悉独官却因兵力强盛并未将慕容廆放在眼里,甚至没有设兵防备,直到慕容廆军到达才仓促率众抵御,结果大败,悉独官只身逃走,部众均为慕容廆所俘。

击败并俘虏宇文部的数十万士卒,使慕容部实力迅速膨胀,同时对于周边各部的冲击也很大。战争刚结束,宇文部、段部和高句丽就遣使求和,崔毖也派遣兄子崔焘以祝贺慕容廆胜利为借口观望形势。慕容廆欲借此战之威,排挤掉崔毖在辽东的势力,于是一面胁迫崔焘劝说崔毖投降,一面又以大兵压境。在慕容廆软硬兼施下,崔毖无法在辽东立足,被迫逃往高句丽,慕容廆由此兼并了崔毖的部众,实力进一步增强。于是以慕容仁为征虏将军,镇守辽东(今辽宁辽阳市老城),并将所获崔焘、高瞻、韩恒、石琮等人迁回棘城,待以客礼。对于逃往高句丽的崔毖,慕容廆很可能曾派人追击,史载慕容廆此时曾遣张统掩击高句丽的河城,擒高句丽将如奴子,并俘其众千余家。而这时高句丽正请和于慕容廆,并未与慕容部发生冲突,张统的行动又正好上承崔毖逃往高句丽一事,故这一行为很可能是慕容廆遣将追击崔毖未及,顺路取河城而回。[51]

太兴二年战胜宇文部之后,慕容部已经成为平州地区最强大的势力。在宋该的劝说下,慕容廆遣使前往建康献捷,并献上从宇文部得到的三纽玉玺。太兴三年三月,裴嶷到达建康,向东晋介绍了慕容廆的威德,以及四方士人多为其所用的情况,使东晋政权对慕容廆的态度有所改观。此后,东晋元帝再拜慕容廆为监平州诸军事、安北将军、平州刺史,并增加封邑二千户。[52]平州在西晋时辖昌黎、辽东、玄菟、乐浪、带方五郡,其中乐浪、带方两郡已被高句丽所占,慕容廆于建兴元年(313)在今辽宁义县西南侨置乐浪郡,其他数郡则都已在慕容廆的控制之下。因此,东晋实际上是承认慕容廆在辽西以东、平州地区的实际控制权。

太兴四年(321)十二月,东晋再次加封慕容廆使持节、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辽东郡公,封邑一万户,其他官职如故,并可承制任命平州守宰。慕容廆于是“备置僚属”,立慕容皝为世子,封左贤王、望平侯,[53]以裴嶷、游邃为长史,裴开为司马,韩寿为别驾,阳耽为军谘祭酒,崔焘为主簿,黄泓、郑林为参军。而为了应对高句丽在太兴二年(319)十二月、三年十二月连续入寇辽东,又将慕容翰自徒河移镇辽东,慕容仁自辽东移镇平郭(今辽宁盖州市西南,一说在盖县旧城)。此前慕容廆已经有所封拜(如以裴嶷为长史),这次应是得到东晋政权认可后所进行的一次大规模任命。

经过这一系列的行动,慕容廆“威德于此甚振”。[54]此后,直到晋成帝咸和八年(333)慕容廆死之前的十余年中,仅有永昌元年(322)十二月袭击段部,晋明帝太宁三年(325)二月出击宇文部数场战事。而从记载来看,仅太宁三年对宇文部一战规模较大。事件起因于太宁元年三月,石勒欲结好于慕容廆,但慕容廆为了显示自己尊奉晋室,将石勒使臣执送建康。此举自然引起石勒不满,但此时石勒正忙于经略中原,无暇全力对付慕容廆,故直到太宁三年二月才加封宇文部首领乞得龟(一作乞得归)官爵,使之进攻慕容廆。慕容廆派遣世子慕容皝率拓跋、段部部众迎击,[55]以辽东相裴嶷为右部都督,率领拓跋部众为右翼,以慕容仁自平郭进至柏林为左翼。乞得龟在浇水(即浇洛水,今西拉木伦河)与慕容军对峙,遣兄子悉拔雄(一作悉拔堆)袭击慕容仁,被慕容仁所斩。慕容廆乘胜大举齐进,大破乞得龟,使宇文部全军覆没。慕容皝、仁攻拔宇文国城紫蒙川(今辽宁老哈河流域),并以轻骑追击乞得龟三百余里。此役慕容部所获丰厚,史载“尽获其国重器,畜产以百万计,民之降附者数万”,一说“收其资用亿计,徙其人数万户以归”。[56]至此,最后一支能与慕容部抗衡的部落力量也被击溃了。

咸和元年(326),东晋再次加封慕容廆侍中,位特进。此事承东晋成帝即位及慕容廆大败宇文部两事,可能兼有这两方面的原因。咸和五年,东晋又加封慕容廆开府仪同三司,但被慕容廆拒绝,此时的慕容廆已将目光放在了“王”爵之上。咸和六年冬,慕容廆再次遣使东晋,上书劝太尉陶侃北伐,但使臣未能到达建康。而此时慕容廆群臣商议应该上表为慕容廆请求行大将军事、燕王的官爵,以此来号令诸部。这一提议虽然遭到参军韩恒的反对,但仍得以实行。慕容廆于是重写前笺,与东夷校尉封抽、行辽东相韩矫等属吏三十余人上书陶侃,请进慕容廆官爵。陶侃将上书进呈成帝,并朝议是否同意这一请求。但慕容廆没能等到燕王的封号,即于咸和八年五月死去,有关进爵的朝议也就不了了之。此时慕容廆六十五岁,在位四十九年,被安葬于青山。成帝遣使策赠慕容廆车骑大将军、[57]开府仪同三司,谥号“襄”。

到慕容廆卒时,慕容鲜卑的疆域四至为,东包晋辽东郡,以及玄菟郡西部地区;北部即晋昌黎郡界;西到大凌河上游向南与昌黎郡西界相接;南到海。

慕容廆执掌慕容部达半个世纪(285—333),其执政期间,在汉族士人影响下,看到了西晋末年社会矛盾的变化,实行了尊奉晋室的政策,借助晋室的影响力发展了自身实力。[58]此外,又采取了远交近攻的策略,这些都为慕容部赢得了较好的外部发展环境。而在内部,慕容廆提出慎刑、敬贤、重农、戒酒色便佞的执政主张,并且大力发展农业经济和儒学教育,使慕容部逐渐从一个弱小部落发展成为平州地区最强大的势力。而这些政策也多为前燕此后几代首领所遵行,甚至影响到其他诸燕。可以说慕容廆时期在内政外交各方面为慕容部和诸燕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是慕容部及诸燕历史进程中的重要时期。

二 慕容皝的统治与前燕的建立

1. 慕容皝即位后的动荡局势

咸和八年(333)六月,慕容皝以平北将军的身份行平州刺史,继承慕容部的统治权。慕容皝字符真,小字万年,为慕容廆第三子(一作第二子)。[59]皝即位后即任命长史裴开为军谘祭酒,郎中令高诩为玄菟太守,带方太守王诞为右长史,辽东太守阳骛为左长史。七月,派遣长史王济到东晋告丧。

八月,慕容皝借宇文部大人乞得龟被别部人[60]逸豆归驱逐,奔死于外的机会,发兵讨伐宇文部,驻军广安(今辽宁义县西北),因逸豆归请和,而修筑榆阴(今辽宁建平县境东北牤牛河南,一说在今叶柏寿之东)、安晋(今辽宁朝阳市东南,一说在今辽宁建平县境)两城而还。

但此时的慕容氏政权并未能实现平稳地过渡。慕容皝即位后不到半年,慕容氏政权就发生了一次分裂内乱。叛乱的原因是慕容皝兄弟间的争权夺利,事件始自慕容翰出逃。慕容翰为慕容廆庶长子,对于其才能,史书有一段较为细致的描述:

性雄豪,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廆甚奇之,委以折冲之任。行师征伐,所在有功,威声大振,为远近所惮。作镇辽东,高句丽不敢为寇。善抚接,爱儒学,自士大夫至于卒伍,莫不乐而从之。[61]

文武全才的慕容翰颇为慕容皝所忌。而慕容皝在即位之后,又“用法严峻,国人多不自安”,[62]这成了叛乱发生的直接诱因和催化剂。慕容翰怕被慕容皝借口杀掉,于是与其子一起出奔段氏。

慕容翰出逃一事对于慕容皝的另外两个兄弟——慕容仁、慕容昭有所触动。二人也都有雄才勇略,在慕容廆时期屡立战功,既得人心,又受到慕容廆的宠爱,因此深为慕容皝所忌。咸和八年(333)十月,镇守平郭的慕容仁到棘城奔慕容廆之丧,即与慕容昭商议对策。慕容昭认为慕容仁和自己与慕容皝一样是嫡系子孙,[63]都有继承政权的资格,因此提议合力取慕容皝而代之,并要求事成之后得到辽东地区作为封赏。慕容仁同意了这一建议,返回平郭准备起兵之事。闰十月,慕容仁起兵西进。此时已有人将仁、昭谋反的事告诉慕容皝,皝于是派人前往平郭查看。慕容仁这时已经兵到险渎县(今辽宁台安县东南)潢水附近,见慕容皝使者到来,知道事情败露,于是杀皝使者,回兵平郭谋反。慕容皝便先杀慕容昭,[64]并派遣军谘祭酒封奕巡抚辽东,又封玄菟太守高诩为广武将军,与建武将军慕容幼稚、[65]广威将军慕容军、宁远将军慕容汗、司马佟寿等人率兵五千共同讨伐慕容仁。双方大战于汶城(今辽宁大石桥市东南汤池镇附近英守沟古城,一说在今辽宁海城市析木古城)之北,结果皝兵大败,慕容幼稚、慕容军被俘,佟寿降于慕容仁。

慕容皝的失利有其必然性:首先,慕容仁是一个屡立战功的优秀将领,而慕容皝所派遣的将领在此前均未见有何战绩,因此以军事才能及战争经验等方面来说,自然不是慕容仁的对手;其次,慕容仁常年领兵征战,慕容部军队中应有其不少旧部(如佟寿即曾做过慕容仁司马),因此慕容皝的军心自然不稳;最后,慕容仁常年驻守平郭地区,且素得士心,战役又是发生在辽东地区,慕容仁自然有地利、人和方面的优势。

慕容仁首战得胜对辽东局势影响较大,襄平(今辽宁辽阳市老城)令王冰、将军孙机以辽东降于慕容仁,使慰抚辽东的封奕无法前进,与慕容汗等无功而返;东夷校尉封抽、护军乙逸、辽东相韩矫、玄菟太守高诩[66]等皆弃城逃回棘城。这样,慕容仁就尽有辽东之地,慕容氏所控制的平州地区由此分裂为两部分。同时,受到慕容部长期压制的宇文部、段部以及其他鲜卑部落都趁机支持慕容仁,借此削弱、瓦解慕容氏政权,以从中渔利。

到了咸和九年(334),慕容皝开始逐步消灭支持慕容仁的力量,并积极准备平息慕容仁叛乱。咸和九年初,慕容皝遣司马封奕进攻鲜卑木堤于白狼(今辽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西南黄道营子),扬威将军慕容淑虞[67]进攻乌丸悉罗侯于平堈(今辽宁凌源市西南,一说在今内蒙古宁城县黑城村城址),皆斩之。又遣材官将军刘佩进攻乙连(疑在今辽宁建昌县或河北青龙满族自治县一带),此时乙连为段部势力范围,慕容皝此举显然有压制段部,使其不能支持慕容仁的意图在内,但这也招致了段氏的报复。二月,段辽即出兵进攻徒河,被慕容皝将张萌击退;段辽又转而遣其弟段兰与慕容翰进攻柳城,但在柳城都尉石琮和城大慕舆埿据守下,再次无功而返。段辽对此十分不满,命段兰必须攻下柳城。段兰于是增加兵力,四面围攻柳城。石琮、慕舆埿等全力据守,使段兰无法在短时间内攻下柳城,反而损失千余人。同时,慕容皝也遣宁远将军慕容汗与司马封奕等救援柳城。慕容汗率军与段兰相遇于牛尾谷(在柳城北),结果被击败,幸赖封奕整阵力战才没有全军覆没。[68]得胜后,段兰欲借此机会乘胜追击,直取棘城,但慕容翰害怕段兰会由此攻灭慕容氏,迫使段兰同意了其退兵的要求。这次战役之后,慕容皝开始将注意力转向收复辽东、平定慕容仁叛乱之上。与此同时,慕容仁也开始加封辽东官职,构建自己的权力核心。咸和九年二月,仁以司马翟楷为东夷校尉,前平州别驾庞鉴为辽东相。四月,又自封为车骑将军、平州刺史、辽东公,已自命为慕容廆的继承人,完全欲取慕容皝而代之了。

咸和九年八月,前往东晋告丧的王济返回辽东,随行的有东晋侍御史王齐,谒者徐孟、闾丘幸等,受命吊祭辽东公慕容廆,并持节策拜慕容皝为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持节、都督,承制封拜一如慕容廆故事。但王济一行在马石津(今辽宁旅顺市西南)被慕容仁拘留。

十一月,慕容皝出兵辽东,十五日,兵到襄平,辽东人王岌投降,慕容仁所封东夷校尉翟楷、辽东相庞鉴逃走,居就(今辽宁辽阳市东南)令刘程投降,新昌人张衡执县宰降,慕容皝重新夺回了对辽东北部地区的控制权。慕容皝因辽东人追随慕容仁而欲尽坑辽东民众,但被高诩劝阻,于是斩慕容仁所置守宰,迁徙辽东大姓于棘城,设置和阳、武次、西乐三县(均在今辽宁锦州市附近)加以安置,并任命杜群为辽东相安辑遗民。十二月,慕容仁出兵袭新昌,被督护王宇击退。为了杜绝慕容仁对新昌的觊觎之心,慕容皝将新昌吏民迁徙到襄平。

咸康元年(335)十月,慕容仁遣王齐等南还建康,但王齐等选择从海路前往棘城完成自己的使命,途中王齐遭遇风暴未能到达。十二月,徐孟等人到达棘城,慕容皝才正式得到东晋的封拜。而在此时,段部、宇文部都遣使于慕容仁,谋划合力打击慕容皝之事。慕容皝趁机遣帐下督张英以百余骑潜赴平郭,杀死宇文氏使臣十余人,生擒段氏使者而回。同年又有慕容皝遣封奕袭宇文别部涉奕于[69]一事,但史书中没有记载月份,笔者考虑这次行动应是在袭杀宇文氏使者之后,乘其不备而为,这也是慕容皝为解除进攻慕容仁的后顾之忧而采取的最后一次行动。史载封奕“大获而还”,涉奕于率领骑兵追击封奕的部队,被封奕再次击败于浑水(今辽宁省东部辽河支流浑河)。至此,慕容皝完成了平灭慕容仁的准备工作。

咸康二年正月,慕容皝准备讨伐慕容仁。司马高诩建议:应该借辽东湾海面已经连续三年冰冻,而且慕容仁专门防备陆路之机,从海路进兵奇袭慕容仁。慕容皝接受了这一建议。十九日,亲率军师将军慕容评等从昌黎东进,在冰上行军三百余里,到达历林口(今辽宁辽河下游以西一带)后,舍弃辎重,轻兵奇袭平郭。直到慕容皝部队离城七里,慕容仁才得到消息。但此时慕容仁并不知是皝亲自前来,故十分轻敌。二月三日,[70]慕容仁刚刚与慕容皝对阵于平郭西北,慕容军即率领所部降于慕容皝,使慕容仁部队人心浮动,慕容皝趁机纵兵出击,擒获慕容仁,并将其赐死。丁衡、游毅、孙机等慕容仁心腹,均为慕容皝擒杀,王冰自杀,慕容幼稚、佟寿、郭充、翟楷、庞鉴等人逃走,慕容幼稚中道而返,翟楷、庞鉴为慕容皝追兵杀死,佟寿、郭充则逃往高句丽。慕容皝赦免了其他辽东吏民,并加封建议海路奇袭的高诩为汝阳侯。至此,慕容皝彻底平定了内部叛乱,重新将平州地区纳入统治,慕容氏政权再次稳定下来。

慕容皝之所以能够一战平定慕容仁,应该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慕容皝采取的奇袭策略非常成功,兵到平郭城七里之外慕容仁才获得消息,而此时慕容仁的大批部队尚驻守于陆路要道上,仓促之下反击能力自然受到很大影响。二是虽然慕容仁在辽东地区常年驻守,根基较深,但慕容氏政权的支持者还是多倾向于名正言顺的慕容皝一方,首先对于汉人士族来说,作为辽东公世子多年的慕容皝,正统地位显然不容置疑,慕容仁叛乱后,大量汉族官员逃回棘城就是明显例证。而慕容氏将领也大多倾向于慕容皝,如慕容军虽在被俘后得到慕容仁重用,仍然于阵前复降于慕容皝。[71]三是从双方的根据地来看,慕容皝占据昌黎郡地区,是慕容廆经营多年的经济中心,而慕容仁所据辽东地区则是慕容廆当年因僻远而迁离的地区,平郭城更是一个因为军事目的(防备高句丽)而发展起来的地方,经济发展自然有限,双方的战略资源差异明显。四是宇文、段部等虽然声援慕容仁,但毕竟远水不解近渴,而且诸部的目的在于趁慕容氏之乱而渔利,自然不会全力支持慕容仁统一,为自己另树强敌,慕容仁也清楚各部的目的。因此在段部进攻慕容皝时,慕容仁并无行动,而慕容皝进攻辽东的时候,各部也没有行动,正说明各方貌合神离。最后,慕容仁的轻敌也导致了速败。

2. 慕容皝的西进和前燕的建立

咸康二年(336)六月,段辽派遣中军将军李咏夜袭武兴(今辽宁大凌河上游建昌、凌源一带),被慕容皝都尉张萌追击擒获。段辽再遣段兰率领步骑数万屯兵于柳城西曲水亭(今辽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南大凌河两源会合处),准备进攻柳城,宇文逸豆归出兵进攻安晋为之声援。慕容皝率领步骑五万前往柳城迎战,段兰不战而退。慕容皝又引兵北上安晋,逸豆归弃辎重而走,被皝司马封奕率轻骑击破,辎重均被燕军所获。慕容皝知宇文、段部不会就此罢休,于是命封奕率数千骑埋伏于马兜山(今辽宁朝阳市西南)诸道,防备二者偷袭。七月,段辽果然率数千骑前来寇抄,被封奕击斩其将荣伯保(一作荣保)。九月,慕容皝又遣慕容儁进攻段辽诸城,封奕出击宇文部,皆大获全胜。同时,派(兼)长史刘斌、(兼)郎中令阳景[72]送徐孟等返回建康。

咸康三年(337)三月,为了打击段部,慕容皝在乙连城东筑好城(今辽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东南),派折冲将军兰勃驻守,作为进攻乙连的前沿。又在曲水筑城,作为兰勃后援。乙连城被两城夹击,物资运输受到极大限制。四月,段辽被迫派车数千辆向乙连运粮,但所运粮粟均被兰勃截夺。六月,段辽又遣从弟扬威将军段屈云进攻兴国城(即此前曲水所筑之城),欲解乙连之困,结果屈云被慕容皝之子慕容遵击败于五官水(今大凌河上游某支流),部众均被俘。

九月,镇军左长史封奕等认为慕容皝职位太轻,不符合所担重任,建议慕容皝称燕王。慕容皝于是加封封奕为国相,韩寿为司马,裴开为奉常,阳骛为司隶,王宇为太仆,李洪为大理,杜群为纳言令,宋该、刘睦、石琮为常伯,皇甫真、阳协为冗骑常侍,宋晃、平熙、张泓为将军,封裕为记室监。十月十四日,慕容皝在文德殿即燕王位,大赦境内,又建文昌殿,乘金根车、驾六马、出入警跸,建立了完整的王侯礼仪,[73]史称前燕。十一月二日[74],追尊慕容廆为武宣王,夫人段氏为武宣后,立夫人段氏为王后,世子慕容儁为王太子,皆如“魏武、晋文辅政故事”。[75]至此,慕容氏正式建立起了割据政权,慕容皝称王,已经为进一步称帝做好了准备。

此时,居于令支(今河北迁安市西)的鲜卑段部成为慕容皝进军中原的直接障碍。咸康三年末,慕容皝借段辽经常骚扰后赵边境之机,派扬烈将军宋回出使后赵,向其称藩,请求后赵出师讨伐段辽,自己则率全国之众相助,并以宁远将军慕容汗为质。赵王石虎大喜,不纳质子,双方密谋明年合兵进攻段辽。这是慕容皝为谋西进扫平段氏而采取的重要一步。四年正月,慕容皝又遣都尉赵盘前往后赵,商定进兵时间,而此时正逢段氏袭击后赵幽州。石虎于是分兵两路,水陆并进征讨段辽,这给了慕容皝平灭段氏以绝佳的机会。三月,赵盘回到棘城,慕容皝立即出兵攻掠令支以北诸城。段辽遣段兰出兵迎击,慕容翰劝段辽不要两面树敌,应全力抵御后赵的进攻。但段兰并未接受慕容翰的建议,反而全力追击慕容皝,被伏兵所败,死者数千人。慕容皝由此掠得五千户及畜产万计。同时,石虎兵到金台(今河北定兴县西易水上),其将支雄长驱入蓟(今北京城西南隅),段辽所属渔阳、上谷、代郡等四十余城投降。石虎进兵徐无(今河北遵化市东),逼近令支。段辽因段兰战败,损兵折将,故不敢再与石虎交战,率妻子、宗族、豪大千余家弃令支奔于密云山(今河北七老图山),慕容翰北奔宇文氏。段氏的地盘被石赵与慕容皝瓜分。四月三日,东晋晋封慕容皝为征北大将军、幽州牧,领平州刺史,加散骑常侍,增邑一万户,其他官职如故。[76]东晋以慕容皝为幽州牧,是将原来为段氏和后赵分别占据的地方封予慕容皝,这样做一是承认了慕容皝进攻段辽所获令支以北诸城的事实,二是诱使慕容皝与后赵展开新的争夺,从而打击后赵。

慕容皝此战虽然取得胜利,但却因为没有与赵兵会师而自取令支以北诸城,引起石虎的不满。五月,石虎进兵攻击慕容皝。在内史高诩建议下,慕容皝严兵守备、坚守拒敌,并罢六卿、纳言、常伯、冗骑常侍等王国官。石虎在进兵同时,派遣使者招诱慕容皝所属民众。成周内史崔焘、居就令游泓、武原(成周郡治所在)令常霸、东夷校尉封抽、护军宋晃等三十六城降于石虎。冀阳流民杀太守宋烛降于后赵,营丘内史鲜于屈遣使降赵,但被武宁(营丘郡治所在)令孙兴与吏民收斩,并闭城据守。朝鲜(乐浪郡治所在)令孙泳率众据守,县中大姓王清等欲降于赵,被孙泳所杀,但恕其同谋数百人。乐浪太守鞠彭以境内皆叛,率领乡里壮士二百余人返回棘城。九日,赵兵四面围攻棘城,而此时慕容氏之地大都叛降石虎,慕容皝害怕棘城不可守,于是谋划逃往辽东,被帐下将慕舆根,左常侍、史官黄泓等劝阻。但对于是战是走,慕容皝仍然心存疑虑。玄菟太守刘佩请求出击赵兵以壮声势,于是率领数百骑敢死队冲击赵兵,所向披靡,使士气大振,慕容皝也最终在封奕的劝说下决意坚守。

燕赵双方在棘城相持十余日,赵兵在慕舆根等坚守下始终无法攻克棘城,五月二十三日晨,[77]慕容皝遣慕容恪等率骑兵二千袭击赵军,后赵兵惊扰大败,慕容恪乘胜直进,俘斩达三万余人。又分兵讨伐叛变诸城,一直拓境到凡城(今河北平泉县南,一说在今辽宁凌源市南叨尔登古城址),才筑戍而返。在战争中投降石虎的崔焘、常霸逃往邺城,封抽、宋晃、游泓逃奔高句丽。慕容皝嘉奖拒战有功的鞠彭、慕舆根等人,并对叛变者大加诛灭,在功曹刘翔劝说下才“多所全活”。但这次失败并没有消弭石虎灭燕之心,不久,石虎即遣渡辽将军曹伏率青州兵戍守海岛,并给其运谷三百万斛;又以船三百艘运谷三十万斛于高句丽,以为伐燕之外援;又派遣典农中郎将王典率万余人屯田于海滨,在青州造船千艘,准备再次伐燕。

咸康三年的棘城之战,石虎之所以倾国而来仍然战败,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军粮问题。首先在此战之前,石虎已经历一场大战,进攻段辽所用兵力近二十万,对物资造成了很大消耗,而两次战争仅间隔一个月,物资补充、供应自然受到影响。而且此时正逢五月,平州地区青黄不接,石虎在当地也无法获得足够的物资供应,这从慕容皝谋臣均主张坚守胜敌的策略可知。其次,从石虎为再次伐燕所做的准备工作来看,显然也把物资供应作为首要条件,这也说明前次战争中的物资不济是石虎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再次,石虎千里转战,猛攻棘城,想一举而下,但遭到慕容皝坚守而久攻不下,造成军心不稳。最后,慕容皝各城守宰虽然多降,[78]但大都属于墙头草,否则在战后慕容皝也不会轻易地夺回所有叛城。

十二月,躲避于密云山中的段辽遣使向后赵请降,石虎遣征东将军麻秋率众三万前往迎接,因尚书左丞阳裕曾为段辽故臣,故使之为麻秋司马。而段辽却又转投前燕,慕容皝亲率诸军迎接段辽,双方于是合谋攻击赵兵。慕容皝遣慕容恪率精兵七千埋伏于密云山,与后赵军大战于三藏口(在今河北承德市北高台寺附近武烈河东北西三源会合处),后赵大败,死者十之六七,麻秋步行逃脱,司马阳裕、将军鲜于亮等被俘。慕容皝由此尽获段辽之众,以段辽为上宾,鲜于亮为左常侍,阳裕为郎中令。此时,慕容皝的领地已经与后赵相接,为进入中原打开了通道。

咸康五年(339)四月,慕容皝遣前军帅慕容评、广威将军慕容军、折冲将军慕舆根、荡寇将军慕舆埿袭击后赵辽西,掠民千余家。后赵镇远将军石成、积弩将军呼延晃、建威将军张支等追击,被慕容评等击败,呼延晃、张支被斩。但此时石氏后赵雄踞北方,是最强盛的力量,因此慕容皝并不想与后赵彻底决裂,恰逢此时前燕发生段辽谋反之事(此事很可能是慕容皝免除段氏后患的借口),皝即诛杀段辽党羽数十人,并送段辽首于后赵,颇有示好之意。但此时北方除了凉州的张氏外,仅有慕容前燕尚未被后赵吞并,为了统一北方,石虎必不肯轻易放过前燕。九月,石虎以抚军将军李农为使持节、监辽西·北平诸军事、征东将军、营州牧,镇守令支,以对抗前燕。李农与征北大将军张举(一作石成)率众三万攻燕凡城,慕容皝以榼卢城大悦绾为御难将军,率领一千人守城御敌。张举等进攻凡城十余日不克,于是转而攻陷广城(今辽宁建昌县西境)。此后,石虎为了防备前燕频繁袭击辽西地区,将辽西民众迁徙到冀州之南。

咸康六年九月,慕容皝准备以攻为守,主动出击石赵。因石虎将防守重点放在乐安城(今河北昌黎县西南[79]),而蓟城南北则防守松懈,故亲率部队二万从蠮螉塞(即居庸关,在今北京市昌平区西北;另一说为今喜峰口)进袭后赵,直抵蓟城,后赵幽州刺史石光不敢出战。慕容皝又转而攻破武遂津(西晋、北魏时期今河北徐水县西北之瀑河流经武遂一段之俗称),入于高阳(今河北高阳县东),沿途焚烧后赵积聚,并掠徙幽冀民三万余户而回。咸康七年十月,后赵横海将军王华又从海道袭破前燕西安平(今辽宁丹东市东北九连城镇叆河尖古城[80])。至此,燕赵双方均无力消灭对方,故转入长时间小规模的拉锯战之中。

在准备西进中原的同时,慕容皝也对周边的宇文部、高句丽等发动数次战争,逐步扫清西进的后顾之忧。咸康五年九月,就在石虎迁徙辽西之民后不久,慕容皝即出兵击高句丽,迫使高句丽乞盟,第二年高句丽王遣世子朝见慕容皝。同时,慕容皝又遣慕容恪、慕容霸(即慕容垂)击宇文别部。咸康七年十月,又以慕容恪为渡辽将军,镇守平郭。平郭为前燕抵御、震慑高句丽的军事重镇,在慕容翰、慕容仁出镇此处之后即无人能担此重任,慕容恪镇守平郭后,屡破高句丽,使高句丽不敢入境,为前燕稳定了东部。

与此同时,慕容皝又结好于拓跋部,此时的拓跋部已是除东晋外,前燕唯一能够联合的力量。咸康五年五月,什翼犍向慕容皝请婚,慕容皝以其妹慕容氏出嫁什翼犍,[81]双方正式建立和亲关系。七年九月,慕容氏死去,十二月,慕容皝又遣使拓跋部,以宗族女嫁予什翼犍。

咸康五年冬,慕容皝因自称燕王并未得到东晋的认可,遣长史刘翔、[82]参军鞠运以献捷的名义前往建康,请求燕王的封号以及敦请东晋北伐中原。东晋大臣因慕容氏为少数民族豪酋,故都不主张授予慕容皝大将军、燕王的封号,争论持续了岁余。直到七年二月,刘翔终于说服中常侍彧弘,使之为慕容皝进言于成帝。同时,慕容皝也上表称庾氏兄弟“擅权召乱”,宜加斥退;又予庾冰书,谴责其当国秉权,不能为国雪耻。庾冰见到慕容皝上书及书信大惧,又以慕容皝地处绝远,不是东晋所能控制,不如同意其请求,于是与何充上奏同意慕容皝的请求。二月十六日,[83]东晋正式加封慕容皝侍中、使持节、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州牧、大单于、燕王;以世子慕容儁为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赏赐军资器械以千万计,又加封慕容皝臣百余人;并以刘翔为代郡太守,封临泉乡侯,加员外散骑常侍,刘翔拒而不受。七月,刘翔与使臣大鸿胪郭悕等回到棘城,慕容皝正式受封为燕王,并加封刘翔为东夷护军、领大将军长史,以唐国内史阳裕为左司马,典书令李洪为右司马,中尉郑林为军谘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