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民间文学的艺术价值与雅俗结合律
民间文学是祖国文学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品种、花色是无限丰富的。在这个文艺的领域里,虽然有很多处于萌芽状态的作品,艺术上还不成熟,但是最有代表性的经典作品却是经过长期流传、集中了群众智慧的优秀之作,这些作品中深刻的思想性和高度的艺术性和谐统一,思想和感情水乳交融,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成为不朽的古典文学经典,有着很高的艺术欣赏价值,在文学史、艺术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为伟大文艺家所学习、借鉴。高尔基在苏联作家第一次代表大会的报告中曾怀着对民间文学极其尊敬的感情说过:
我国文学史的事实,也同样证实了高尔基的这个科学论断。人民集体创作的《诗经·国风》、乐府民歌和现代民间歌谣;首先产生在民间传说和说书话本小说古代英雄传奇中的无数艺术典型,如《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水浒》中的李逵、武松、鲁智深,《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等人物;戏剧中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白素贞与小青;民间曲艺、戏曲中的杨家将、岳飞以及少数民族长诗中的格萨尔、玛纳斯、阿诗玛、召树屯;故事传说中的孟姜女、鲁班、刘三姐、阿凡提等人物形象;这些都是文学宝库中光彩夺目的珍宝。在民间文学中,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思想、他们的劳动和斗争得到美妙的艺术概括。德国赫尔德说民歌就像“阿波罗的箭”系上了心灵和回忆,洞穿了人们的心,具有极大的艺术魅力。民间文学的内容充满了劳动的美和斗争的美,它的风格是刚健清新的,形式是广大人民最喜闻乐见的,在民间文学中集中了人民语言艺术的全部智慧和创造,因而它长期得到广大人民的热爱和欣赏。民间文学的优秀代表作品是完全可以同优秀作家的作品媲美的,其艺术质量之高,往往使伟大作家惊叹而自愧弗如,成为伟大作家学习的经典,在中外文学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如《荷马史诗》《一千零一夜》《格林童话》与中国古代的《国风》、乐府等等经典,不胜枚举。这是民间文学的文艺欣赏价值。
高尔基说:“不懂得民间文学的作家是坏的作家。”[45]民间文学不但有巨大的文艺欣赏价值,而且还有很大的借鉴价值。伟大的作家常常是在民间文学的哺育之下成长起来的。在我国文学史上,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二者之间的血缘关系,不但伟大的作家如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白居易、关汉卿、施耐庵、吴承恩、蒲松龄、鲁迅等等,在成长过程中都受到民间文学的深刻影响,而且整个文学史的发展(如文学的起源,各种文学体裁、艺术手法的创造)都离不开民间文学,我们有充分的事实根据可以说我国文学中的各种重要体裁都是首先在民间文学中创造出来的[46],我国历史上的文艺高潮都是和民间文学分不开的。正如郭沫若、周扬在《红旗歌谣》“编者的话”中所说:
既然民间文学在文学史上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文学史家、文艺学家在进行研究时,都不能离开民间文学,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掌握文学发展的真正规律。
民间文艺不仅对作家、诗人的创作有极其重要的借鉴价值,而且对音乐、美术、舞蹈等艺术门类的创作有极其重要的借鉴价值。这是人类文艺史上雅俗结合律的具体体现,雅俗结合律是中外文艺史上最重要的艺术规律之一。杨荫浏等音乐史研究专家们都认为,民间音乐构成了中国音乐史的主体。伟大的音乐家贝多芬、肖邦等人的创作多得益于民间歌曲。冼星海、聂耳的创作也不例外,据茅盾回忆,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和《中华民族交响曲》都是他在竭力广泛搜集民间歌曲基础上刻苦创作而成的。延安鲁艺音乐系系主任吕骥继承冼星海学习民歌的传统,在陕北发动民歌收集调查运动,1960年代又发动“民间歌曲集成”的普查,到1970年代末,发展为《中国民间歌曲集成》《中国曲艺音乐集成》《中国戏曲音乐集成》《中国舞蹈音乐集成》《中国器乐曲集成》五套音乐集成,更带头进行民间文艺十套集成的普查搜集。在美术史上,艺术巨匠的创作往往师法民间艺人,一些伟大的艺术家本身即可算是民间艺人,他们的巨作往往画在墙壁上,如“百代画圣”吴道子、文艺复兴艺术大师米开朗基罗等等。而中国舞蹈史则是由民间艺人包办的,只是近几十年才引进了洋舞。但中国舞蹈在国际上发生影响的主要还是学习民间舞蹈而进行创新的民族舞蹈,洋舞在借鉴、吸收民间舞的成分后,才更受群众欢迎,更具民族特色。这些都是“雅俗结合律”的具体体现。这是古今中外文艺史上普遍存在的客观艺术规律。[47]
对于民间文学的艺术价值,并不是轻易就能认识到的。民间文艺是文艺的根基,根基是极端重要的,但它却身居地面以下,往往使人们看不到它极端重要的作用,以致产生轻视民间文艺的偏见。这种传统的世俗偏见在文艺界曾经广泛存在,只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才发生了根本的转变。郭沫若就是一个例子。在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成立大会上,他说:
正是由于贯彻了毛泽东的文艺思想,解放区文艺工作者深入群众,虚心学习民间文艺,才创作出《兄妹开荒》《白毛女》(歌剧)、《王贵与李香香》《漳河水》《死不着》(长诗)、《李有才板话》《小二黑结婚》《吕梁英雄传》《洋铁桶的故事》(小说)等等优秀作品。李季为了创作长诗《王贵与李香香》,曾经在陕北下苦功收集民歌,他当时“一条川一条川地走访,一架山一架山地翻越,一字一句地记,记下的民歌素材有十多本,而且是写在粗糙的马兰纸上;为了省纸,一个字只有米粒那么大,密密麻麻”[49]。正是吸取了民歌的丰富营养,当时只二十多岁的诗人才能写出那样优美动人的诗篇来,否则是不可想象的。闻捷写《天山牧歌》,之所以能有那样浓郁的新疆情调,同他深入生活注意学习新疆民歌有很大关系,据他自己说,他是在记录了二三千首民歌的基础上进行创作的[50]。艾青也深有体会地谈过自己学习民间文艺的情况,他说:
要学好民间文学必须首先热爱和尊重民间文学。诗人艾青对民间文学有很高的评价。他在具体分析了陕北信天游、内蒙古民歌和定县秧歌等民间文学作品之后说:
他主张努力学习民间文艺,以改造“脱离群众的审美观念”和文艺风格,“使我们的文艺真正成为广大人民群众的文艺……这里就必须‘吸收’它们的‘精华’,‘抛弃’它们的‘糟粕’,才是有批判的学习,才是有益的学习”。[53]艾青的这些意见是比较中肯的,是自己丰富的创作经验的很好总结。文艺是交流感情的工具,要使文艺作品受到广大人民的喜爱,文学家、艺术家一定要学习民间文艺,才能起到感染交流的功能,通过交流才能使自己的作品得到更加广泛的传播,从而发挥更大的作用。
文艺经典《白毛女》之所以能够走向世界,引起轰动并被长久喜爱,就是因为它是全面学习民间文艺的典型。近年出版的《<白毛女>七十年》一书,很好地总结了这一历史经验。[54]
总之,无论是从古代文学还是从当代文学的历史考察,无论是从正面还是从反面看,民间文学的巨大艺术价值都是无可怀疑的。当然,我们重视民间文学的艺术价值,是将它摆在适当的地位,不夸大也不缩小。有人把民间文学和作家文学完全对立起来,从而贬低了我国历史上杰出的进步作家的艺术创造,这是用一个片面性来反对另一个片面性,和轻视民间文学的观点一样,都是错误的,将对我们正确地继承文化遗产以创造新的伟大作品产生不利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