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汉语连词的全局连接
2.3.1 全局连接的定义与鉴定方法
连词的用法与连接范围有一定的关系。依据连词的辖域与意义，可以将连词的连接功能区分为复句连接与全局连接。复句连接指的是连词连接的是相邻分句，连接的内容简单而清楚。复句连接连词承前的内容只有一个话题，不需要读者对连接的话题再概括。
全局连接的确定较为复杂，包括以下内容：
第一，从辖域上看，全局连接所连接的是句子、语段或段落，也包括相隔的段落。也就是说，全局连接的辖域至少是两个完整的句子。启后性连词的辖域方向向右。承前性连词的辖域涉及前后两个方向，判断其辖域类型以左向（上文）为准。因为要理解整个意思，之前的小句是必有的部分。辖域左向为语段右向为句子的连接就归为语段连接。
第二，从连接的语义上看，全局连接所连接的语义片段意义独立、完整、复杂。由于全局连接的片段较长，需要根据上下文概括出来连接的是什么意义。语篇连词所承载的不是完全非含混的逻辑意义，而是出于组织话语或语用的强烈需要。全局连接的意义可能是真值语义，也可能是非真值语义。全局连接的语义可能大部分与复句连接一致，但是具有语篇功能。
第三，从位置上说，全局连接连词出现在主语前。后置全局连接连词用在句首，之前的标点符号一般为句号，之后可以有停顿。在书面上，连词后面可以加逗号。朗读时，该连词可以拖长音或者加重音。
第四，从形式上说，连接语段时，原来在复句连接层面可以成对使用的连词不再能搭配使用，比如“但是”不能与“虽然”搭配使用。对于较长的语段，可以依据连词所在位置把所连接的两部分内容分为两个段落，而且连词用于段首并能在后面加逗号。
所有的连词都能用于复句连接，但是有些连词只能用于复句连接，不能用于全局连接。鉴定一个连词能否用于全局连接是看它能否连接多重复句。复句连接只能连接单重复句，不能够连接多重复句。只有具有全局连接用法的连词才能连接多重复句以及更大的范围。（7）中的“如果”、（8）中的“虽然”“但”都是连接两个分句，都是复句连接用法。“如果”“虽然”所连接的最大范围为单重复句，如（9）的“虽然”连接的是两个并列分句，只有一个层次。“但”就不同了，它可以是复句连接，也可以是全局连接。（8）（9）中的“但”是复句连接，而（10）中的“但”是全局连接，承前的范围非常大，不限于单个分句。这时，不再与“虽然”搭配使用。
连词的各种用法处在一个从复句连接到全局连接、从真值连接到非真值连接、从逻辑语义连接到语用连接的连续统上。语义连接是真值连接，所有的复句连接与部分全局连接都具有语义连接。语用连接是非真值连接，不表明话语的真值意义怎样被理解。有一部分连接（比如连接言语行为）只是语用连接。
2.3.2 全局连接连词的范围与特点
具有全局连接功能的连词我们称为全局连接连词。我们通过对周刚（2002）所确定的265个连词进行逐一考察，并排除兼类词、现代汉语中不能单独使用的连词（比如“然”），得出以下具有全局连接功能的连词：
表2-1 具有全局连接功能的连词
因果、转折、承接、递进、并列这五类语义关系都有全局连接连词，其中以因果、转折、承接使用频率最高。这三类是本书研究的重点。而连词“故而、只是、然则、可见”在现代汉语里使用频率较低，“但”较少用于全局连接，所以这五个词不作为本书的研究对象。这样，本书重点要研究的对象为“因为（后置）、所以、因而、因此、之所以、但是、可是、不过、然而、那么、然后、于是、总之”13个连词：
表2-2 需要重点研究的全局连接连词
“高频运用往往带来原有典型功能的削弱，同时也会衍生出新的语篇功能和句法功能。”（方梅，2008：72）这些功能丰富的词是本书的研究对象。
（11）—（13）分别是因果连词、转折连词、承接连词全局连接用法的用例。（11）“所以”连接的是马军的整段话，“所以”之后是主持人根据嘉宾的叙述推理出的结论。（12）“不过”连接的是美伊关系的所有表现，“不过”表示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问题。（13）“那么”连接的是柯达的辉煌业绩，提出柯达赞助奥运会的意义。
全局连接连词具有以下特点：
第一，全部为承前性连词。徐赳赳（2007）提出篇章中“启承结构”的概念，这种篇章结构分为两个部分，前一部分称为“启后语”，其特点是具有启后性；后一部分称为“承前语”，其特点是具有承前性。两部分加起来，称为启承结构。下例中的“不仅”是启后词，“而且”是承前词：
根据该定义，上述全局连接连词都是承前性连词。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要承前的内容是一个模糊的范围，可能是复杂的“语义”，可能是“语义+语用”，还可能只是“语用”。这样，承前性连词的管辖范围就超越了分句，甚至超越了句子。尽管全局连接连词均为承前性连词，但是均可以用于句首。也就是说，这些连词前面可能是句号。
第二，从连词所连接的语义关系看，有些关系不用于全局连接。标记因果、转折、承接、递进、并列关系的部分连词有全局连接功能。标记条件、目的、假设、让步、选择关系的连词不用于全局连接。
第三，全局连接连词在语篇中的表现因语体不同而不同。在书面语中，全局连接连词的意义仍较为实在，所连接的语义关系能够在复句连接中为其找到来源。在口语对话中，全局连接连词的意义较为虚化，连词主要是有人际意义或者语用意义。
2.3.3 划分复句连接与全局连接的意义
本书将对语篇研究做出贡献。通过划分复句连接与全局连接，可以发现连词在复句层面与更大的语篇层面的功能差异。周刚（2002）、邢福义（2001）在复句层面对连词的研究无疑是非常有价值的，但是并不能将连词在复句中的功能完全推理到语篇中来。通过本书的研究可以发现二者之间的关系。在对全局连接连词进行充分描写之后，从语篇的角度研究全局连接连词，才能更清楚地解释连词与语篇理解的关系。
通过研究全局连接连词的功能，能发现该语篇的组织脉络与汉语语篇的特点，鉴别该语篇是否连贯，还能准确地把握文章的大意。在语篇研究中，衔接与连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张德禄（2001）指出衔接就是表达小句间和小句以上单位意义联系和把语境与语篇联系起来的谋篇意义。胡壮麟（1994）指出，对一个有意义的可接受的语篇来说，它在语言各层次的成分都可表现出某种程度的衔接，从而使说话人在交际过程中所欲表达的意图贯通整个语篇，达到交际目的。但在特殊情况下，语言成分之间的衔接并不能保证语篇的交际意图总是取得连贯；另一方面，衔接不太明显的语篇有时却是内容连贯的。根据前人的这些研究，我们可以知道衔接与连贯的区别在于前者是语篇的具体意义关系，后者是其产生的语篇效应。考察全局连接连词的用法可以从连接范围最大的衔接手段看它与内容连贯的关系。
复句连接连词的主要功能在于标明逻辑语义，作用的范围较小。全局连接连词连接的范围大，有话语功能。下文是我们从书面语中选择的一个完整的语篇。通过对全局连接连词的把握，可以抓住整个语篇的主要意思。
剧团争奖为哪般
刘玉琴
上文有四个话题：戏剧工作者（文艺工作者、创作人员）；戏剧界（剧团）；作品（戏）；奖励（评奖）。所使用的连词为“……然而……所以……因为……因为……但……但……因此……即便……虽然……但……所以……否则……不仅……而且……所以……只要……（就）……”。其中，有全局连接功能的是“然而……因为……因此……所以……否则……所以……”（例子中黑体标示部分）。
全局连接连词构建了整个语篇的框架。转折连词“然而”是全局连接，连接背景与正意，标明正意“目前的戏剧界也存在着一些不太正常的现象”。“因为”处在背景上，位于支线，补充说明现象的原因。“因此”提出作者观点，推进话题深入，“所以”对“因此”的观点总结并划界，表明该观点的正面论述结束。“否则”从反面论证。最后一段的“所以”总结全文的主要观点，指明剧团努力的方向，标记全文结束。
标明正意的全局连接连词“然而、因此、所以”所连接的话题分别为：戏剧界、文艺工作者、创作人员、剧团。其实这些话题有一致性，戏剧界与剧团都是由文艺工作者组成的，文艺工作者也是创作人员。从这些话题可以看出，本文的主要意图是要指明文艺工作者应该怎么做，而不是说不应该评奖或者批评专家的评奖行为。这与我们通读全文后所得到的信息一致。可见，抓住全局连接连词，就可以把握文章的脉络。
从应用的角度说，本书的研究成果能够指导留学生阅读、写作，提高口语交际能力。我们在读一个语篇时，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后再理解，而是根据语篇提供的线索预测后面要说什么内容，全局连接连词是重要的线索词。当我们掌握这些词的全局连接功能之后，就能够据此把握文章大意，从而提高阅读速度。对于留学生来说，听、说、读、写这四项技能中，写属于语言输出技能，是最难的。留学生在掌握了连词在语篇中的用法之后，能够使用全局连接连词组织语篇，从而提高布局谋篇的能力。在口语交际时，全局连接连词可以帮助留学生更好地达到交际目的。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使用全局连接连词也是留学生交际能力有多高的体现。本书的研究结果对中文信息处理也能够提供参考。在比较两个语篇的相似度以及判断语篇的情感倾向时，全局连接连词可以作为一个有效的参数。
2.3.4 全局连接连词与相关概念的关系
话语标记、关联词都有连接功能，这两个概念与全局连接连词紧密相连。下面先对这些概念作一下区分。
1.话语标记
连词与话语标记是两个所指不同的术语。连词是从句法范畴来说的，一般分为并列连词与从属连词，它把两个或更多的小句结合成更大的语篇，可形式化为：S→S+conj+S。连词把小句组合成复合句，把当前信息与前文信息连接起来，因此研究连词不能局限在小句或句子层面，要考虑语篇、语用的因素。如果从篇章的角度来看，连词具有多种功能，而不仅仅是在句子层面起作用，因此话语标记引起了众多研究者的兴趣。话语标记是功能语用范畴，基本上是在语篇层面起作用，大部分都是连词，也包括一些叹词、副词、惯用短语，但是有附加的意义。国外研究者采用的术语为discourse marker, pragmatic marker, discourse particle, pragmatic particle, connective等，但最为通用的是discourse marker。话语标记之所以成为近年来的研究热点，是因为它处于语义与语用的接面，与衔接、连贯有关系。本书试图从句法层面入手，进而扩展到语篇层面，我们采用连词这个术语，但是在提到与话语标记相关的研究时，仍遵照原文的术语。
话语标记从语用功能的角度对一些语义较为虚化的连词划分出一个小类，这样一些词在会话中使用，具有话语功能，其分布和会话结构密切相关。学者们对话语标记达成的共识是：没有词汇语义，用于句首，辖域覆盖其后的会话单元，使它和前面的话语相关。话语标记语在口语会话中是不可缺少的衔接手段。话语标记既有复句连接用法，又有全局连接用法。按照董秀芳（2007）的概括，汉语的话语标记很多都来自包含动词性成分的结构，其最初的句法位置可以在小句首，也可以在小句末。话语标记倾向于保持自由的地位，不发生黏着化，在语形上可以存在变体形式。比如话语标记“谁知道、别说”就来自包含动词性成分的结构而且位于小句句首。“别说”的变体还有“也别说、可也别说、倒也别说”等。
连词的全局连接既有实义用法，又有虚化用法，在语篇或人际上起作用。全局连接连词与话语标记的区别在于连接范围与语义。话语标记既有复句连接又有全局连接。话语标记没有真值语义，全局连接连词可能有真值语义。二者的联系是：口语及部分书面语用法的全局连接连词可进一步虚化为话语标记。
2.关联词
关联词有连接功能，如果不包括连接短语，关联词的典型成员为连词与关联副词。连词的功能比较单纯，就是起连接作用，一些连词可虚化为话语标记。关联副词包括“就、还、也、却、又、才”等。这些关联性副词不仅有连接作用，还有修饰作用，也是典型的副词。
具有全局连接功能的连词的位置比较难以定位，它们介于话语标记与连词之间。全局连接功能是从语义到语用的过渡。方梅（2000）指出，连词的虚化程度各不相同。那些用作非真值语义表达的连词词汇意义较弱，其语篇价值高于词汇语义价值，虚化程度较高。连词从表达真值语义关系到不表达真值语义关系而仅仅用作话语标记、服务于不同话语目的，这中间是一个词汇意义衰减、语篇功能增强的过程。
2.3.5 全局连接连词的虚实程度
不管是国外还是国内学者，在研究连词或者话语标记时都会涉及一个问题，就是这些连接词的意义是实在的还是虚化的。尽管有些学者没有在意义虚实程度上明确为自己所研究的范围划出界限，但是在谈到其连接功能时，自然会看到不同连接功能的词意义的虚实程度存在差异。
汉语学界大部分的复句研究成果以及廖秋忠（1992）谈到的连词的连接功能均为实义用法。实义用法的连词指明的是语义关系，连接范围一般为两个或几个分句。如果实义连词的连接范围跨句、跨段，也仍能找到所连接成分在语义上的关系，与它在复句中连接小句的语义功能也较为类似。廖秋忠（1992）所列举的连接成分包括连词的超句子用法。廖秋忠的研究语料全部来自书面语，所研究的超句子用法仍为实义连接。但是，他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标准判断什么是篇章中的连接成分，也没有说明复句连接与全局连接的关系。
另一种情况是连词的语义已经弱化或者说虚化，连词在语篇中起组织的功能或者用于实施言语行为。方梅（2000）称连词的该功能为话语功能，而非连接功能或者语篇功能，如（15）中的“可是”。在口语中，连词的弱化（虚化）用法较为明显。
需要我们注意的是，虽然廖秋忠与方梅等学者都是研究语篇中的连词，但是实际上研究的对象并不相同。廖秋忠研究的是连词的实义用法，而方梅研究的是连词的虚化用法，语篇语用导致连词的意义弱化或者说虚化。我们认为语用连接是需要连词的，当前后内容的语义或者说命题关系不明确，而使用连词可以达到一定的交际目的时，连词就会出现。
在我们看来，国外学者Halliday（1994）的系统功能语法理论研究的是实义用法。他根据语义把连词分为添加、对比、因果、时间四个基本的语义范畴。Schiffrin（1987）的研究既有实义用法又有虚化用法。她所说的概念结构层面涉及的是实义用法，而在交换结构、行为结构、参与模式、信息情况等几个层面涉及的是虚化用法。
本书的分析将采用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理论、Schiffrin的话语标记理论以及Sweetser的三域理论等，把静态研究与动态研究结合起来，从功能的角度研究汉语连词。本书所建构的理论框架共分三个层面：
1.复句层面。考察连词的分布、复句连接情况、与主要语法成分的关系。连词在复句层面连接的主要是语义关系。
2.语篇层面。我们的考察与分析既包括复句连接，又涵盖全局连接。语篇层面偏向结构研究，描述连词所在的句子序列与层级结构、与话题以及更大的语篇单元的关系等。说明连词如何影响全局连接，为连词的用法找到语篇上的解释。语篇层面的连接关系包括：语义关系、话题关系[6]。这一层面既有实义用法，又有虚化用法。
3.互动层面。该层面偏向交际研究，分析在某一语体中，连词的语用功能是什么，包括交际意图、言语行为等，比如表示反对、保持话轮。连词的虚化用法出现在这一层面。某些具有全局连接功能的连词也具有人际连接功能。全局连接是从连接的语义、范围、语篇结构来说的，人际功能则是从交际目的来说的。
这三个层面连词的用法由实到虚。这三个层面分别对应三种连接功能：复句连接功能、语篇连接功能、人际连接功能。有些连词这三个功能都具有，有些连词只具有其中的一个或两个功能。如“但是”在书面语中具有语篇连接功能，见上文的例（5），在口语中有人际功能，例（16）的“但是”表示反对。
（CallFri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