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研究的问题与可能的理论贡献

一般而言，调解是指争端当事人在中立的调解人的帮助下，试图就他们争议的问题达成彼此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的任何调和性的、非强制性的过程。[21]在美国，调解为邻里和家庭矛盾提供了双方都认同的解决方法。一些法社会学家认为，在美国的社会背景下，调解提供了“次好”的公正，为那些琐碎的问题提供了最基本的服务，减轻了法院的案件量。[22]许多法庭都附带调解项目，调解已经成为了审判前协商解决问题的典范，并在实践中得到广泛应用。[23]但是，在中国的情况可能复杂一些。因为在中国，除了具备上述调解特点但作用已逐渐淡化的民间调解外，有政府部门组织建立的人民调解和行政调解以及混同在审判程序中的司法调解。尤其是由法官来进行的司法调解与一般意义上的调解存在很大的不同。在中国目前的纠纷解决机制中主要的还是“调审合一”的司法调解。始于20世纪30年代的司法调解在中国有很强的传统，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都被当作传统瑰宝和令西方纷纷效仿的“东方经验”[24]来看待。但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法学界对司法调解的批评一直在持续，认为调解与法治目标相悖，不利于实现法官的职业化，并在指出司法调解存在的各种实际问题之后，提出了各种否定或改革调解的提议。近年来，中国学界对调解的重视源于欧美国家中非诉纠纷解决机制（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 ADR）运动的日益高涨，尤其是随着国家为妥善处理纠纷，日益加强了调解的适用力度。[25]

新中国离婚法[26]的立法和司法实践开始于20世纪30年代，鉴于司法调解在其中的举足轻重的作用，新中国离婚法司法实践的历史就是一部司法调解的历史。[27]在这段历史中，调解一直是人民法院处理离婚案件的主导方式。因此，对离婚案件司法调解进行研究，对于重新审视这项制度有着特别的意义。众所周知，调解又是借助语言来进行的，因此，对司法调解中的话语进行历史的和现实的研究，通过另外一种视角，即语言的视角来对离婚案件的司法调解进行考察、分析和评价，无疑会对重新认识乃至为改善我国司法调解的运作模式提供更为可行的建议大有裨益。

本书以法律与语言研究作为主要方法，借助宏观话语和微观话语这对范畴，从话语这样一个全新的视角来考察、分析和评价离婚案件司法调解制度，最后在对当前离婚案件“调审合一”的司法调解制度存在的问题进行反思和比较研究获得启示的基础上，对制度建设提出了合理化建议。本书具体的理论贡献可能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为理解、考察和研究我国司法调解制度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目前，国内对于司法调解制度的考察与研究，都还是在法学研究自身框架内进行的，“主要以理论抽象、概念澄清和制度、规范分析为主”[28]，研究方法相对单调贫乏，“习惯于从概念到概念、从理论到理论的重复研究和宏大叙事上”[29]。而且，“我国的调解研究曾现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偏重于法学关照下细枝末节的制度修补和完善，缺乏相关学科对于实践问题的深入探究和挖掘”[30]。因此，以前的相关研究大多集中于对法院调解的制度设计和理论探讨上，而对实际的调解过程和调解实践，尤其是对话语实践与调解制度之间的关系极少涉及。本书则试图选取一个不同的研究视角，即从法律与语言研究（法律语言学）的视角，借鉴国外法律与语言研究的前沿理论和最新成果，利用调解的宏观话语和微观话语这对范畴，通过对离婚案件法庭调解的相关真实语料所进行的实证研究，开展对离婚案件司法调解从宏观到微观的考察。在此基础上，从语言的角度，揭示当前司法调解制度的具体运作过程及其运作效果，并在对其存在的问题进行反思和通过比较研究获得启示的基础上，对制度建设提出合理化建议。

第二，研究获得了新的发现并为相关研究结论提供了新的证据支持。在以往有关调解的法律话语的文献中，学者提出了道德、法律、治疗性和实用主义话语四种话语。本书通过对珍贵的档案材料进行的民族志式的研究，发现和提出了法律话语中的“政治话语”这一新型话语，并通过在文中展示“政治话语”在当时的司法中的具体运作，得出了“政治话语与道德话语一道成为当时离婚案件调解中的主流话语”的结论，并指出其在特定历史时期成为特别有效的话语这一时代特征，丰富了原有的调解话语体系。另外，在以往的大量研究中，学者们都提出了当前法庭调解不中立的问题，但是很少有人对此提供实证的证据支持。本书通过对法庭调解过程的参与观察，利用真实的法庭语言转写的语料，以微观话语的形式，总结了法官在调解过程中话语运用的策略和特点，并指出了使用这种话语策略的支配性的力量，从语言的角度为我国法庭调解不中立的论断提供了新的证据支持。

第三，为法学背景的研究者运用交叉学科的理论和方法研究法律问题提供研究思路。“与现实相比，任何理论学术都会黯然失色，都不过是一种解说，而且永远不会是最后的解说。”[31]因此，关注现实问题，借鉴域外经验，开展交叉研究，多些实证分析，少些理论阐述，应该是我国法学研究最佳也是最终的出路。本书属于非语言学专业的人员尝试通过法律与语言研究的视角来对法律制度进行的实证研究，即通过大量实证的法律语言和法律话语分析，揭示当前司法调解制度存在的问题，并提出相应的改革建议，试图为司法调解制度的不断完善做出贡献，而且必然对具有法学背景的学者大胆利用法学以外的理论知识和方法来研究法律问题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