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中华民族素有尊宗法祖的传统。史学家周一良先生说过:“商周都尊重祖先,当做神看待。儒家思想信仰及其指导下的社会体制中,祖先崇拜是核心。”对于首次统一中华民族、开创中华文明,功昭日月的“人文初祖”轩辕黄帝,后世子孙的景仰、热爱之情自可想见。
有一个历史传说,颇具典型性——
黄帝到了一百一十八岁高龄,仍然乘车到各地巡视。这一年他来到了现今的河南省,提议采用附近的铜在山下铸一个高一丈三尺的巨鼎,其实,也就是一口硕大的铜锅。目的在于举办一次盛大的庆功宴会,来招待各个部落的酋长。就在巨鼎铸成之时,突然晴天一声霹雳,一条巨大的黄龙垂挂着长须,自天降下。原来是玉皇大帝垂念黄帝的丰功伟业,特意派出黄龙来接他返驾升天。黄帝深情留恋着他所开创的事业和长期同甘共苦的子民,但天命难违,只好唯唯从命,跨上龙背,冉冉归去。
当黄龙飞越陕西桥山时,黎民百姓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一个个频频挥手,痛哭流涕。黄帝深受感动,遂驾龙徐徐下降,殷情告别。人们哪里肯放他去升天,都执意挽留,牵衣顿足,围拢不放。巨龙见势不妙,乘人们低首垂泪之机,驮着黄帝腾空而起。民众赶忙拉拽,结果扯下了黄帝的一块衣襟、一只靴子和随身佩带的宝剑,而黄帝本人则跨龙飞走了。当地民众便把这些衣物封葬于桥山之巅,起冢为陵,封土植树,这就成了今天的黄帝衣冠冢;而其所在地也被命名为黄陵县。
《史记·封禅书》中也有类似记载。究竟是太史公采用了神话传说,还是民间传说演绎了《封禅书》中的记述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从春秋战国时代开始,黄帝陵就接受祭奠,这从孔子、孟子的谈话中,可以得到证实。秦汉以降,已经形成了制度。汉初于桥山西麓建起了轩辕庙。唐代宗大历五年,正式把这种活动列入国家祀典。北宋开宝二年,因沮河水泛滥侵蚀,桥山西麓发生崖塌土崩,威胁庙院安全,地方官员上奏朝廷,由太祖赵匡胤亲降御旨,将轩辕庙迁至东麓,就是现今的所在。据文献记载,历朝帝王亲自祭扫黄帝陵共达七十六次,其中明朝十次,清朝二十六次。
千秋万代,黄帝活在人们心中,已经形成凝聚中华民族的一种力量、一种象征。每个中国人都自认是黄帝的子孙,视黄帝为中华民族共同的祖先,并以此自豪。与此相联系,甚至黄的颜色以及相关事物都跟着沾上了荣光。我们被称为典型的黄种人;我们的文化发源于地质史上的黄土期,我们的老祖宗生活繁衍于黄河沿岸、黄海之滨、黄土高原;地位最尊者黄袍加身,黄鹄比喻贤才高士,黄钟大吕用来形容庄严正大的音乐或者辞章;皇帝的公告叫黄榜,太守衙中正堂叫黄堂,好日子称为黄道吉日,死后的去处则称做黄泉;政治、经济、文化的繁荣时代叫黄金时代,美好完善的境域叫黄金世界,广播电视一天中收听、收视率最高的时间称为黄金时段。
这里有一个黄帝的神格与人格的定位问题。显然,黄帝不是西方的宙斯神那样由自然神发展来的、无任何历史依据的纯然神话人物。长期以来,他以一个实实在在的部落酋长,而且是华夏民族的先祖的身份,作为一位真实的历史人物而存在。无论他同蚩尤的战争还是与炎帝的战争,都是先民部落之间,或为争夺空间、或为争夺财物而进行的正常的生存手段。当然,他又不是一个普通的历史人物,他已经成为一种综合体、一个文化符号,因此,在他身上也必然存在着基于祖先崇拜与民间信仰而高度神化的因素。
在我国,祖先崇拜与神癨信仰,也就是敬祖与祭神的传统,是并肩存在,相辅相成,却又迥然各异的。这两种崇拜形式源于不同文化系统的碰撞与融合。祖灵是父祖的远古延伸,尊宗法祖,更具有源远流长的中华一统的民族特色。一般地说,奉祀神灵,须借助于中间媒介;而生人与先祖之间,则可以自然亲和,无须仰仗其他媒介的参与。轩辕黄帝,尽管他在中华民族心目中至高无上,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头号人物,顶尖级的文化英雄,甚或具有古籍中记载的“黄帝四面”的神怪形象,但后世子孙却宁愿让他成为具有“亲缘”关系的可亲可敬的共同祖先,而不想把他推上巍峨高耸的神坛,送进玄之又玄的神仙王国中去。像密尔顿所咏叹的:“一个深不可测的海洋,无边无际,苍苍茫茫,在这里,长度、宽度、高度和时间、空间,都消逝不见。”
1935年,正当祸深寇急,国脉艰危,中华民族面临着存亡绝续的严重时刻,全国各地各界爱国人士发起祭扫黄帝陵的活动,以号召民众,戮力同心,共赴国难,团结御侮,并规定每年清明节为中华民族扫墓节日。新中国成立后,对黄帝陵、庙整修一新,并把它列入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编为“古墓葬第一号”。
今天我们看到的黄帝陵,高三米六,周长四十八米,墓碑上刻有明嘉靖年间唐锜书写的“桥山龙驭”四个大字,祭亭中央碑上的“黄帝陵”三字为郭沫若手书。在古轩辕庙的“人文初祖”大殿,塑有威仪万方、器宇轩昂的黄帝像。院内,古柏参天,浓阴翳日,十五株树龄超过两千年的古柏分列两侧,像甲胄森严的卫士一样肃然挺立,迎候着前来瞻拜先祖的炎黄子孙和远涉重洋的国际友人。其中一株已有五千年历史,传说是“黄帝手植柏”。树高二十米,树干周长达十一米,七人尚不能合抱,故有“七搂八鳰半,疙里疙瘩还不算”之说,被国际林业专家誉为“世界柏树之父”。乾隆年间一位署名“长白世臣”的诗人赞美道:
黄帝像
数千年风刀霜剑,没有能摧折这些黄陵古柏,它们年复一年,长得益发苍劲挺拔,表现了极强的生命力。它们象征着中华民族坚不可摧的勃勃生机,也显示出炎黄子孙超强的凝聚力、向心力。近代台湾著名爱国诗人丘逢甲的诗,最能表达这种爱国怀乡、敬宗法祖的情怀:
我在拜谒黄帝陵后,也曾即兴口占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