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赴约珊瑚2
珊瑚的表现越来越不稳定,她以前像一块玉,微凉的玉。人家说玉石可以渐渐捂暖,可我觉得在那层微凉的外形下,内里是更凉的质地。
她容颜上凝结的一层薄雾,永远是淡淡的,没有好奇,没有鄙弃,更没有热爱,她在忍耐这个世界。
“冯园,我还是不明白,聊天的时候为什么要提起奸臣?一般人会突然提奸臣吗?反正我不会。你呢?”
“我也不会。”
今天出来吃饭是个错误。
吃饭的地点也是珊瑚指定的,在西街,路很远,她却是非去不可的态度。这显然与她的心境不符。现在我又挑起一个莫名其妙关于奸臣的话题。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打断她的话:“珊瑚,我在杏花小区调查过了。”
她早就想问这件事,从一上车,我就感觉到她心里抑制的声音。
“怎么样?”她颤声问。
“没问题。”
“没问题是什么意思?”
“7314住户无害。”
“哦……那……那就好了。嘻嘻。”她努力笑了两声,“看来没问题了。”
“确定无疑。”
珊瑚沉默了。
之后,她轻声说:“那就是我看错了。我当时太害怕,天又黑。”
“忘了这事吧。”
“你和那人面对面谈过?”
“嗯。”
珊瑚又沉默一会儿,喃喃低语:“现在的人可是很复杂哟。”
“放心,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问她的那些话,都是经过考虑的,对她有好处,她没有任何理由骗我。”
珊瑚点着头,节奏很慢。
“太好了,我卸掉了好大一个包袱。”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车厢又恢复到沉闷中。
目的地到了,是一家湘菜馆,看门面并不起眼。珊瑚以前可能在这儿吃过饭。我没有多问。
下车时,珊瑚说:“其实我不饿。”
“出来散散心也好。”我扶着她的胳膊。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珊瑚猛地颤抖一下,双膝打弯,我赶忙抱住她。
一辆警车从街上驶过,闪烁的灯光消失在夜幕中。
我也被警笛声吓了一跳,接着又被珊瑚吓住了。
她的脸颊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眼眸显得更黑,眼眶里仿佛浸满墨汁,几乎要溢出来,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吓成这样。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了,没事。”
饭馆的门营一直看着我们,表情有点好奇。
我撑起珊瑚的腰,珊瑚坠着我的臂弯。我的表情尽量放松。
就在进门的一刻,珊瑚忽然挺起腰杆,似乎醒过来一般。
“你们的台阶太滑了,”珊瑚对门营说,“我差点跌倒!”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叫人清理。”门营点头哈腰。
珊瑚微扬着头,穿过大厅,我们走向二楼的包厢。
满桌的菜,珊瑚没怎么动筷子。也许她仅仅喜欢这一片丽丽火火的颜色。
“我吃好了。”她用餐巾揩着嘴唇。
“再吃点。”我往她食碟里布菜。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我的眼睛。
“去杂木林看看吧。”她用异常平静的语调说。
我并不感到惊讶,她要来西街吃饭,我就猜出她另有意图,只是不想压制她。
“现在吗?”我笑了笑。
“反正你也要看的,不如我陪你一起。”她把餐巾放到桌上,站起身。
剩下的路程也不短,开车出了西街,继续往西郊方向行驶,路上越来越黑,夜幕中依稀显现出杂木林的轮廓。
车子驶过辛惠渠,停在一道斜坡下面,如果有车辆从上边经过,不仔细看不会发现我的车。
夜风很凉,是一种阴森的感觉。秋虫的鸣叫声时断时续。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杂木林近在眼前,此刻看来,这些树显得特别高大,纵横的枝桠仿佛鬼手伸向苍穹。
我伸手拦住了珊瑚,“就停在这儿。”
“什么都看不见。”她往树林深处张望。
“周围很正常,没出问题。”
“你怎么知道?”
“你看地上的土,”我踩了几脚,“很结实,那天的雨没有破坏土层。”
“树林里不一定吧?”
“里面更安全,因为有树枝挡着。”
珊瑚有些迟疑,也有些惶恐。
我仰起脸,耸了耸鼻子,“风是从林子里面吹出来的,如果那里出了问题,肯定能闻到怪味。”
这番话说服了珊瑚,她又往前看了看,黑色的树杆在青灰色的暗光里一动不动。
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回去吧。”
我们如同夜游的魂,悄悄走过,不时被杂七杂八的东西绊住。这里以前是乱坟岗,我担心脚下突然出现一个骷髅,那会吓倒珊瑚的。
“我又犯错了。”珊瑚轻声说。
“怎么了?”
“我不该任性,让你来这里。”
“算了,总是要看一眼的,这样才安心。”
“你是不是很烦我?”
“说什么呢?”
“你觉得我是个又蠢又无理的女人,还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说的是我吧?”
“你为什么要帮我?”
“别胡思乱想了。”
“如果你被警察抓起来,会不会埋怨我?”
我脚下踢到一个东西,滚动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你说,你会不会恨我?”珊瑚追问。
“我只会恨我自己,恨我不能再帮你。”
她不说话了。
我们来到车前,我扶她坐进去,看起来她在生病,不停地哆嗦,在座椅上蜷成一团。
我发动引擎,一边小心地倒车,一边说:“先送你到医院。”
“不用,我想回家。”
“你可能发烧了。”
“老毛病了,从小就这样,一受惊或者太紧张,体温升高。”她咳了几声,“我妈有偏方,可灵了。”
我在后视镜里望着杂木林,杂木林缓缓后退,可我却感觉那些树逼近了我。
送珊瑚回到家门外,我准备离去,不由自主看了看对面的杏花小区。灰暗的天空下,那些楼群使我想起杂木林,它们追到了城市,不露声色地移动着。
回到出租屋,我直接把自己放倒在床上,过了很久,终于昏睡过去。
手机铃声吵醒了我。
凌晨二点多,睁开涩痛的眼睛,拿到手机,是珊瑚打来的。我一惊。
“珊瑚?”我发出嘶哑的声音。
“打扰你休息了。”她明显在抑制焦躁情绪。
“没事……”我揉着酸痛的腰,双腿发麻。
“我可能看错了。”她说。
“什么?”
“看错了。”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我靠着床头。
“第七家!”
“珊瑚,别急。你想说什么?”
“原先我看的是左数第六家,不对不对,可能错了,可能是第七家。三楼左边数第七家……窗户后边的人影……你懂我的意思?不是第六家,我越来越觉得是第七家。”
我沉默着。
“冯园,你在不在?”
“我在。”
“是不是我没表达清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就好!这事怪我,那天太紧张了,眼睛花了,黑漆漆的一片,数也数不清。”
此刻,我有着强烈的挫败感。
为了验证韩宁,我费了心机,结果是一场空。这不仅是浪费时间,而且会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很难发现真正的漏洞,无法静下心来梳理整个过程,从而完成最重要的事。
更让我担忧的是,珊瑚陷入臆想世界难以自拔,不断地折磨自己,直到草木皆兵,四面楚歌。
当然,这一切问题是可以彻底解决的,只要让那具尸体消失,所有的困扰都不存在了。但我需要时间。
“珊瑚,听我说,你现在需要休息。天亮了我去找你,好吗?”
“嗯。”她的情绪有所舒缓。
但我不放心。
“我还是现在去吧。”
“嗯。”
“你听到我的话了?”
“嗯。”
“别惊动你爸妈。”
放下手机,我走进卫生间,用力洗着脸。灯光使镜中的面颊变得不真实。我靠墙站了一会儿,缩紧的胃一直在抽搐。我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舒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