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路逢同行人
经过数日长途跋涉,不知不觉间已入热河境内,此时正是金秋,萧索凄清之感渐甚。
这一日,尹若水骑马赶了大半日,眼见前方百米许隐约有一客栈,又见日薄西山,黑夜将至,便骑马至客栈前停下,要了间房,又点了些吃食,便于边角一空桌前坐定。
谁知刚坐下不多时,外头骤然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及至客栈门外方歇。
紧接着,一行十数人从门外步入,皆商人打扮,满面风尘,唯前方第二排一人身披黑袍,头戴斗篷,虽看不清模样,却是气质外漏,端地卓然不凡。
领头之人二十不到,模样倒有几分清秀,透着一股伶俐劲,一入门便喊:“小二,赶紧给我们爷几个设几桌,有啥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
小二早已殷勤迎来,手上白布往肩上一搭,便忙赔笑道:“几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了,这儿已经坐满了,几位爷要是想宿夜的话,楼上倒还有几间厢房,若蒙几位爷不嫌弃,小的给几位爷端到厢房里吃可成?”
“又不是黄花闺秀,大老爷们地躲在厢房里吃像什么话!”那人瞪了小二一眼,转头刚要四顾,蓦然见不远处一边角独坐一人,二话不说便阔步上前,开口便是一句:“喂,你这个位置爷买下了,你赶紧到别处吃去!”
话音刚歇,那人便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往案上一扔,端地大方。
尹若水端起酒杯自顾喝酒,微微低垂的眉眼纹丝不动,恍若未曾听闻。
那人见此不由火大,手心向下,往案上便是用力一拍,案上诸器皿随之一振,一弹,倏忽又安静下来,唯闻那人叱咤声。
“喂,跟你说话呢,你聋了还是哑了?”
“若不想死,便给我滚远点!”尹若水喝酒的好兴致一扫而光,眉眼虽始终低垂,然她一出声,在场诸人却皆心头莫名一寒,恍如芒在背。
偏那人不知好歹,手握剑柄,唰地一声,已将腰上之剑拔出剑鞘。寒光泠泠,在这日暮时分的店内显得格外刺眼。
尹若水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以膝盖微顶桌底,一旦对方挥剑而来,她便随时掀桌而去。
形势瞬地变得严峻而压抑,眼看战火一触即发,人人大气不敢喘,店内掌柜和小二更是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这时,那身穿黑袍、头戴斗篷之人忽地开口薄斥:“陆昱,不得无礼!”
声音朗朗,恰如流水击石,然浑厚中略显低哑,一语既毕,便是“咳咳”两声。
说话间,那头戴斗篷之人步伐一抬,已步至案前。
原先那人立马低眉顺眼,对着那头戴斗篷之人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公子!”
“家奴无礼,冒昧姑娘了,还请姑娘见谅!”那头戴斗篷之人微地歉道。
方才这一行人进门之时,尹若水便已注意到十数人皆下盘沉稳,不若走商贩夫,唯他一人行动处与常人无异,要么不懂武功,要么已入臻境。
尹若水顿起疑心,因而并不答话,自顾打量,偏因此人遮掩密实,实难窥探,心中猜疑便又添了几分。
那人也不在意,退后一步方才转身领着众人上楼去了。
次日晨起,昨夜那一行人早已不见踪迹,尹若水也不曾放在心上,骑着马便继续赶路。
她座下之骑乃名马宝驹之河曲马,虽不及汗血马日行千里,亦是少有的逸尘断鞅,奔腾驰骋不间歇,转眼已过二三十里,然距离下一个补给点还有数百里,尹若水不敢松懈,手中长鞭一扬,便又向前驰骋数里。
忽而前头传来一阵打杀声,她耳力极好,缰绳一勒,座下之骑稳稳停住。仰头眺望而去,只见前方不远处黄沙弥漫,刀光剑影,血肉纷飞。凝神细看,竟发现昨夜客栈所遇那一行人与一群黑衣人交战其中。
她心下微地一诧,不知昨夜那一行人到底招惹了何人,十数人竟伤的伤,死的死,剩下陆昱主仆二人仍在负隅顽抗。那戴斗篷之人似不会武功,全由陆昱以身护在前头。
如今江湖动荡,或为钱财打杀劫掠,或为私人恩怨借客报仇,皆乃常有之事,尹若水在江湖上漂泊多年,早已是见怪不怪,更何况昨夜那一行人来路不明,行踪诡秘,当下无心多管,两腿一夹,便径直朝前快马飞驰而去。
原是想置之度外,前头天杀的一人竟突地大声喊起:“姑娘你来得正好,快救救我们!”
喊话之人正是昨夜在客栈里险些与她动手的陆昱。
那些黑衣人一闻此语,还道她与陆昱是一伙的,顿时杀机四起,一个个挥剑而来,猛猛刺向她。尹若水霎时又苦又恼,情急之下只得腰身往后一摆,堪堪避开,旋即拔剑横出,施出一招“飞流湿行云,溅沫惊飞鸟”,剑光所至之处便是惊尘溅血,哀叫连连,八九个顿时倒下五六个。
剩下三四人武功不差,剑光劈来之时已先往后一跃,此刻见她在上,已先占了先机,三四人眼神一对,其中一人足下一点,骤然向前飞跃而起,剩下二三人持剑左右攻击而去。
尹若水眼疾手快,左手往马背上一拍,整个人已翩然而起,躲过左右袭击,右手铁剑从上而下直刺前方一人。此乃杀招,那人却不偏不躲,手臂一直,掌中之剑一剑刺入马项。马血与人血一同喷射如泉。
尹若水瞬时又疑又怒,然生死旦夕不容多想,又逢此时鬓边之发微动,有风拂来,她立马腰身一矮,避过敌方冷剑,同时剑尖一挑,直刺右前方一人腹部,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那人随即倒地不起。
左侧冷剑再次袭来,一人上劈,一人下砍,竟是要活活将她逼入绝境。尹若水退无可退,只得用左手臂勉力一挡,就此挡住头上冷剑,与此同时,她手中铁剑直挑下方之人眉心。剑去之快,对方一击毙命,然她左手臂也被砍了一刀,血肉翻卷,白骨森森可见。
她似不觉疼痛,从头颅中抽出铁剑,横剑一抹,对方竟瞬地愣住,挥向半空中的冷剑还未来得及落下,“砰”地一声,那人便已直直倒地而去,上半身与下半身自腰而分,倒地时已成两半。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纵是杀人无数,见此凶残,尹若水胃里还是忍不住翻江倒海,只好转过身去,掏出金创药敷在伤口上,旋即随手撕下一尸体身上衣服,简单包扎好左臂上之伤,又用剩布细细拭净剑上乌血。
一直默立于一旁的陆昱主仆二人见敌人尽绝,这才松了口气。
“这群贼人恁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出来强抢,好在有姑娘相助,要不然——”
一番话未及说完,尹若水铁剑已置陆昱项边。冰冷的剑锋激得陆昱整个人猛地一颤,待要开口求饶命,她却先冷冷开了口。
“你才真的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利用本姑娘!今日要是不杀了你,实难泄我心头之恨!”
话音刚落,她手腕微一用力,作势要砍落陆昱项上人头,那身穿黑袍、头戴斗篷之人见此方忙开口叫住:“且慢!”
尹若水闻言果然停下,眼眸一抬,却见那人徐徐走近。
“怎么,你是想替他死么?”尹若水问,面上无一丝表情,声音也是淡淡的。
“咳咳……自然不是,蝼蚁尚且偷生,我们主仆二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于生命更为珍惜。家奴利用你确实不该,然事出有因,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放了家奴!”
听到这番话,她便立时想起易水寒也曾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一时竟有些恍惚怔仲,耳边却听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各种求情的话。
她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也无杀人取乐之癖,只是千金买来的爱驹因他们而毙,这个亏,她无论如何也不愿食,便道:“要我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的马因你们而死,你们得赔我一匹!”
“这个自然,只是经过刚才一方抢杀劫掠,我等带来的马匹已全数死绝,这附近又无卖马之所,如今只能徒步行至数百里外小镇买之,如若姑娘不嫌弃,我等不妨结伴同行,以便到了镇上后再买来赔你。”
尹若水突地冷哼一声,道:“与你二人同行,我莫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姑娘何出此言?”
“你们主仆二人口口声声称方才那一群人乃为劫掠而来,若真如此,抢钱便是,为何还要杀人?还有,你们一行十数人几乎个个皆会武功,显然并非普通之人,偏作行商贩夫打扮,又有何企图?”
戴斗篷之人闻此并无丝毫慌乱,淡淡一笑,反倒开口问她:“姑娘以为我等有何企图?”
“你们有何企图我又怎知,我只知,方才那一群人招招杀招,显然不为钱财,只为人命,至于你们易容换服则为掩人耳目。”
“姑娘果然聪明,咳咳……只是我等既有心隐瞒,姑娘又何必多问,尽管放心与我等同行便是,更何况姑娘武艺超群,有何可惧?”
“你不愿告与我知,我偏要知——”话音刚落,她手下铁剑已然挥起,对着戴斗篷之人面门便斜斜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