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连夜过凶水
叶落凡立时呆了，足下一顿，竟再动弹不得，唯有瞪大双眼又惊又骇又悲又怒地看着前方怪物，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眨眼功夫，活生生的一个人儿竟成了怪物腹中之物。
如今同伴已死，木筏已失，凭他一己之力断难逃离。冥冥之中，他似已看到地狱之门朝他打开。生死存亡之际，他不但无丝毫惧意，反倒生了鱼死网破之心，再次拔足便要冲去以肉相搏，谁知就在这时，原先正耽于美食的九婴骤然仰头大吼，庞大的身躯剧烈扭摆挣扎，撞得整个山洞摇摇晃晃，山石自头顶纷纷跌坠，河水四处飞溅。
九婴似痛苦至极，又似在极力摆脱什么，血口大张，竟将方才吞入之人吐了出来。
“尹姑娘！”叶落凡又惊又喜，不顾九婴在侧，拔足便扑到尹若水身前，伸手刚要将她抱起，然一触碰到她的身子，他整个人便是一颤。
尹若水身子冰冷，似已死去多时，全身尽是猩红血液，抱在怀里只觉又湿又黏。
“尹姑娘……”他喉咙一阵干哑，一时竟有些吐不出声来了。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越挫越勇的女子，就这样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你武功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说死就死了……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九婴不知何时已潜入河中，危险暂时隐去，然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颤抖的声音在这方黑暗的山洞里回响着，带着一丝难以自抑的哭腔。
自热河酒肆一识至今已过大半个月，这一路走来，他二人互相扶持好不容易走到现在，难道她现在就要弃他而去了？
此处距离漠河药谷仍有数千里，路途遥远，危险重重，难道她真忍心让他一个人去面对？
“尹姑娘，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他不由得万念俱灰，一时竟有些抱不住怀中的人儿，就在这刹那，怀中人儿突然微地一动。
叶落凡猛地怔住，还以为是自己错觉，然动弹过后，怀中人儿便剧烈咳嗽起来，温软的身子在他怀里一颤一颤地。
叶落凡立时缓过神来，狂喜如潮急急涌上心头，一时激动不已，他竟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怀中之人。
“尹姑娘，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他激动得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只得本能地将她抱紧，抱紧。
他胸膛宽厚而温暖，似能驱散一切寒冷。尹若水被他抱在怀里，一时又尴尬又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得虚弱地叫道：“松开……我快，快呼吸不了了……”
听得此语，叶落凡这才急忙松开了她，又见她身上尽是血迹，不知哪里受了伤，伸手便要去替她查看伤口，谁知他手微一伸出，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她，她突地一声轻喝：“别碰我……我的血有毒……”
“你的血怎么会有毒？”叶落凡愕然，然一想到方才九婴将她吞入腹后痛苦难当的情景，心下便又瞬时明了。
她体内所流之血含有剧毒，方才九婴将她吞入腹中后才会痛苦难当，急于将她吐出，她亦因此免遭一死。
思及此处，他不由好奇心起，忙问：“不知尹姑娘所中何毒？”
“朝生暮死。”
“啊！”他猛地一惊，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少顷面上诧色才渐渐淡了，“此毒剧烈无比，普通人一旦中此毒一日之内必死无疑，尹姑娘能将毒性延缓至此，想必有高人相助，只是体内剧毒一日不解，随时会危及性命。”
“不错，我此行便是为了去漠河药谷寻阎王愁。”
“原来如此，难怪尹姑娘一直要往北行。只是，你我既是同道，为何却从未听你提起过，莫不是你对我还有所顾虑？”
他这话不过随口一问，不料她听了竟突地变得有些严肃，凝视着他，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叶落凡眉毛一挑，禁不住抬眸望她，只见她亦在看他，目光深邃，面无表情，竟认真得教他一时说不出玩笑话来。
“我自小便是泡在药缸里长大的，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你身上的毒于我无碍，我先帮你包扎好伤口，免得流血过多。”他笑笑，微扬的眉眼习惯性地映着几分淡嘲与无奈，却并不答她方才所提问题，微微垂下眸子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碎布，便为她包扎起伤口，竟就此将方才话题抛至脑后。
“你身上虽尽是伤痕，然皆不甚严重，想来应当是九婴把你吞入腹后有心折磨你，谁知你体内有毒，反倒害了它自己性命。”他边包扎便说，仿佛之前未曾发生过不愉快之事。
他如此淡然不在意反倒教她有些不知所措了，一时又有些懊悔方才所问之话，想他二人一路同行至此，哪次自己受伤遇难之时不是为他所救，若他真有歹心，又何必次次护她？方才她为九婴所伤，他亦不会伤心至斯。只是，一想起六七年前独闯威武侯府那夜……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不敢多想，思及此处，默然坐于原地任由他为自己包扎，一边抬眸偷偷觑他。
他生得极好看，眉浓似剑，风目炯炯，两排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翘起，随着眼眸低垂而在眼皮底下映出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似在凝思何事。
尹若水一时看得出神，不防他猝然抬头，待要收回目光已是来不及了，两人四目相对，一瞬后，她才慌忙垂下眸光。
气氛骤然变得尴尬而压抑，尹若水实在无法忍受，只得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那个……从此处朝山后潜游而去，约五六百米外便是河岸，先前我已游至河岸确认过……如今河水已冷却，那怪物又受了伤，暂时应不敢再出来伤人，你得赶紧离开此处才行，免得夜长梦多。”
“你先前既已离开，为何还要返回此处？”他似未听到她后面所说，双眸紧盯着她问。
“你还在这里，我怎能不回来。”她言语神色皆是淡淡，完全将此视为理所当然。
他的心蓦然一紧：“就只是因为我？”
那双如狐狸一般的眼眸认真而深邃，盯得她浑身别扭极了。尹若水只得微微垂下眸子，应道：“是！”
“为何？”
“我说过，要逃便一同逃，要死便一同死，你我同行至此，我断无弃你不顾之理。况且，我若不回来，你又怎知去路。”
又是这句话，教他一时竟答不上话来，默默凝视她蛾首，心弦似被微微拨动，他眸内流光千变万化，然不过瞬间，便已恢复如常。
恰此时，她已开口催促：“水愈来愈冷了，你得赶紧离开，万一结冰可就走不了。”
“那你呢？”
“我累了，全身没有半点力气，怕是撑不到对岸，只能在此处暂歇一宿，待明日好些再作打算。那怪物怕我的血，待会涂些到你身上，届时就算遇到那怪物，有此血护身，那怪物必不敢欺近。”
话至此，她拿起宝剑作势要抹自己手心，叶落凡见了，急忙出手制止：“尹姑娘，你自己且说要逃便一同逃，要死便一同死，如今你身受重伤，我又岂能不顾你死活独自逃离。你放心，我便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带你一同离开此处。”
说完，不顾她反对，他长臂一揽，就此将她负于背上，又自身上撕下一布，将他二人紧缚一处，以免等会潜入水里时被冲散。
做完这些，他才奋不顾身走进河里。
河水冰冷刺骨，胸膛却出奇的温暖。尹若水默默趴在他的背上，周围流水缓缓流淌而过，无形中似有无数只手正在轻抚她。
她忽地想起前事，不自禁缓缓开口道：“我其实不叫尹无名。”
“啊？”他正凝神游水，恍惚听到她说话，却听不大清晰。
尹若水抿了抿唇，俄而才有些别扭道：“之前你不是说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我叫若水，‘上善若水’的‘若水’……”
“若水……”这一回，他总算听清楚了，嘴角一勾，不自禁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