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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兵
该死的一共是四十二个,
各人为细麻绳束紧了背膊;
这是卫队连第二排全部士兵,
欲叛去——未叛之先成了禽。
座上的法官依然是旧日的法官,
大的黑镜片遮掩住了双眼——
“往日决人是你们各弟兄护围;
不期望今日又轮到了你们自己!”
听完了罪状的少年人各都无说,
军法所悖已难在人间世再活。
只齐求“法官为以往的情谊眷念:
莫开腹腔,置殓时各得一副薄板。”
灰色的送葬行列向坟墓间前趋,
只喇叭沿途“哒啦哒啦”却无人语。
各人在坟坑边游移徘徊,
各人在嚼咀着那人间悲哀。
黄土坡行刑场瞬间到了,
少年人将于此永远睡觉!
灰色行列中骤起了悲壮歌声,
狂雨般扑面的是群众和鸣。
“大脚色打屁股犹如病后刮痧!”(唱)
“脚色人上站笼是犹如园里观花!”(和)
“ 他娘老子们砍去头颅不过一块疤!”(唱)
“脚色人,砍去了头颅不过一块大痕疤!”(和)
群中最小的一个少年独垂泪低哭,
三日前他始为一个女人的情夫:
木栅栏处用笑靥迎人的是前日的事;
木栅栏处用泪眼送人的是今日的死。
尖锐的凄厉哨声忽起,
少年人脸苍白眼惟深闭。
秋风击落叶如闻大地微叹,
天空中正低低飞着白云一片。
刺刀的戳下跌进了死亡深谷,
观众中惟听着微弱嗟吁:
这之间快意了伊们往日的仇人,
这之间伤心了伊们新识的情人。
弟兄们的血,染上了各刽手的刺刀,
喇叭新奏着凯旋曲归营了!
天空中那一片白云还低低飞着,
林薄间有病叶感秋零落。
兵中回忆之三
十一月 北京
本篇发表于1925年12月19日《晨报副刊》第1412号,署名沈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