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环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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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站在多瑙河上方的小道上,请服务员为我们拍照并准备离开。我们把自行车装在前面和后面的挡泥板上,这样我们不用拆卸它们就可以相互拥抱。

我看了下骑行码表上的时间,开玩笑道:“2017年7月27日11点44分,布莱恩和斯妮佳娜开始了骑行环游世界的旅程。这虽然只是人类历史的一小步,却是他们人生经历的一大步。”

布莱恩笑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从在伯拉第斯拉瓦会面开始记,那天是24号。”

“好啊,这两个日子我们以后都庆祝吧,因为我们有两次开始。”我建议道。

他点头同意并吻了我,然后走到了我前面。

我不在意往哪个方向骑,于是布莱恩就一个人规划骑行路线。他之前的工作是CIS[ CIS, Cartographic Information System,地图信息系统]程序员,制图学是他工作内容之一;同时,他声称自己很擅长看地图。布莱恩想从当地人少的小路走,我表示赞同,因为这样走,通常能欣赏到更美的景色,尽管这意味着,到达目的地需要多骑行几倍的路程,因为这些路大多挺绕路。唯一让我头疼的是,布莱恩特别喜欢斜坡和山地,如果去一个地方有两条路可选,一条要穿过山谷,另一条要爬坡几百米甚至几千米,他总是选择后者。

我们在西西里岛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他告诉我:”如果我们能骑行过去就太好了。”地图上给出了两条路,一条是经过相对平坦的地区,另一条则要穿过高山,我并没有选择,因为布莱恩已经认准了后者。

摆着平坦的海岸线不走,偏要走横跨小岛的偏僻路线,而且每天还要负重30公斤爬坡,使我觉得很累,全身肌肉酸痛。某种程度上,我已经受够了,非常想休息,不想再走那么困难的骑行路线了。但是,当他说:“我会很开心的!”并且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时,我就无法拒绝了。布莱恩开心地吻了我,爬坡骑行耗时整整一天,第二天才下坡到达目的地,而如果我们选择穿过山谷骑行的话,只需要几小时就能到了。

后来,每次他规划新路线时,都不跟我商量,因为他觉得我不会介意,他笃定我很清楚他有多想挑战爬坡并会和他一起接受挑战,其实不然,我不明白每次都选择难走的偏远小路的意义在哪儿,如果我们想看山景或者地图上标出山上有值得一看的景色,那可以选择难走的偏远小路,否则这就是在浪费体力。

现在我开始怀疑,每次他让我看西西里岛的爬坡路线时,我都默认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那时候我并没有考虑未来到未来会怎样,一段关系中的一切其实从一开始就设置完毕了,我们本可以在结束为期两周的试旅行之后,就再也不联系的,但当时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我想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想每天都尽我所能把事情做好。这一切大概是个错误。

今早吃早饭时,布莱恩在地图上给我看了一条从伯拉第斯拉瓦到莫德拉的路线。

“沿着这条主路走大约21公里,然后我们需要爬坡65公里,应该是喀尔巴阡山的一个小山坡,我不太确定。”他并没有问我,认定我会答应。

我答应了。因为我不想骑行环游世界的第一天就被琐碎的矛盾破坏。未来有大把时间和机会给我去提出异议并为我们双方的想法寻求平衡。

所以我们开始了爬坡,布莱恩在前,我在后。一开始,他在我前面一点点,后来慢慢地,他把我越甩越远,100米,200米,300米,然后一个转弯之后久就看不见他了。我不喜欢他这样消失,但骑行圈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要在爬坡时等人,每一个人都应该按照自己的节奏去爬坡,目的地可以是山顶,也可以是下一个休息处。爬坡过程中,骑行者要专注于骑行,努力超越自己的生理极限,保持自己的节奏,一米一米地征服骑行旅程。

爱因斯坦说过:“生活如同骑自行车,为了保持平衡,你必须一直往前走。”这是每一个骑行爱好者最喜欢的名言,这句话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个天才骑着巨大的钢制自行车的画面。“爬坡骑行如同征服人生目标,要想成功,你必须一直骑行。”每当我气喘吁吁累得不行的时候就会这样改编他的话。我心里想着这句话并不断的如同念咒一般对自己说“坚持”。但有时,还是会丧失耐心,停下来。

“靠,这个上坡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大声抱怨道。

布莱恩准备好相机在空中栈桥等我,他在对面沿着山路骑行,时不时跑到我前面或旁边拍照,我已经很累了,他这么做让我很烦,但当他张开双臂拥抱我时,一切都值得原谅了。

“棒极了!”他大叫道,“你做到了!”

“我都快死了。”我答道

我回吻了他,试图挣脱他的双臂,从自行车上下来。衬衫已经湿透了,此时,并不想和他靠太近,于是就在路边找了个小土堆坐下凉快凉快。

“拐个弯过去100米,有一家小餐馆,我们可以在那儿休息。”他说道

到了那里,我们点了啤酒,钱是我的朋友拉沙给的。出发之前,拉沙为我们的行程提供了赞助,象征性地购买了一些里程,这个活动是我在自己的博客发起的,一欧元可购买我们行程的一公里,拉沙是第一个买家,而现在我们喝酒对他致以敬意。

我们骑车下坡进入山谷,来到一个村庄。一眼望去,建筑造型都很特别,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所有建筑都是一体式的,每栋占地面积50 - 60平方米,带有斜屋顶和阁楼,前面有一扇窗户,一楼通常是两片式窗户。很明显,这些房子都建造于同一个时期,因为它们都是同样的建筑风格——大概是玛利亚.特蕾莎时期的建筑——因为他们都是渐进式设计,每一座房子都要离紧挨着的前一座房子半米远。花园的前面是修剪过的草坪和五彩斑斓的鲜花。在伯拉第斯拉瓦,我就已经见识到了,整座城市到处都是花园和公园,但那很可能是政府为了市容要求的。现在,我不再质疑斯洛伐克人喜欢一切都井然有序了。

回忆了一下在伯拉第斯拉瓦的经历,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来的第一天,回望街道时,会觉得整个城市很空旷了:因为斯洛伐克是一个好静的民族——我们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听到嘈杂响亮的声音,甚至是在公园和广场玩耍的孩子都不会大声喧哗,他们大多是安静地玩耍。因此,当看不到广场和街道上热闹的场面时,你不会觉得有人在外面。在这个村庄,最常见的噪音来自割草机,每当我们经过两个正在说话的人身边时,总感觉他们在说悄悄话。除去安静,也没人会盯着我们看或者与我们攀谈,但这并非是因为他们冷淡,斯洛伐克人实则既矜持又羞怯。傍晚之前,我们又经过了几个村庄,这种画面一直在重复。

我喜欢这里的人,这里的安静,这里到处能感受到的井然有序,以及这里与塞尔维亚极其相似的自然风光。扎卡帕杰[ 喀尔巴阡山罗塞尼亚,是一个跨越乌克兰西部和塞尔维亚的历史区。]山区和塞尔维亚东部的赫莫基或者其他地区并没有什么分别,我经常在周末会和登山或者骑行同伴去那里旅行。我们进入山谷,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一片种满植物的田野展现在我们眼前,不知种的是太阳花还是萝卜,这里如同塞尔维亚的伏伊伏丁那[ 伏伊伏丁那是位于塞尔维亚北部的一个自治省]一般。

在一个小湖边,我们找了一个不错的地方,便停下自行车,一起扎营,然后开始布置起我们准备过夜的小家来。布莱恩六岁就开始野营了,但我的野营经历并不丰富,第一天在西西里岛的时候,我跟他学了一些野营技能并接受了他野营的全部套路。很快,我们晚间活动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就绪,现在,我们看上去就像一个配合默契的野营小分队。布莱恩给他的床垫充气,然后把它放进帐篷,接着检查地面是否平整并测试头应该放在哪一侧,而我正在用炉子烧水准备洗澡,但是布莱恩却冲了个凉水澡。他在营地准备晚饭时,我在不知是灌木丛还是树林后面找了个隐蔽处洗了澡。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焕然一新,然后他去洗澡,我继续做饭。

尽管我喜欢骑行并享受这项运动,享受那种自由的感觉以及沿途的美丽风景,但我心目中一天的最美好时光却仍是早晨和傍晚,仅仅因为我们可以一起做那些琐事。和布莱恩不同,之前我一直都不喜欢做饭,但现在我突然享受起做饭的感觉了,它不再是一个只能在家中完成的无聊任务了,我甚至开始享受它并且乐于创造性地搭配各种调料做饭,这样的话,食物易于保存和烹饪,又营养又便宜,也方便我们携带。今天的晚饭是蔬菜米饭和一道沙拉,箱子里还有点酒,于是我们用塑料杯也喝了些。

“干杯,斯妮佳娜!”他用塞尔维亚语说道。

“干杯,布莱恩!”我应道。

我们吻了对方并喝了一小口。

晚饭很快好了,整整一天骑行下来,我们饿极了,便迫不及待地埋头大吃起来,勺子直接在做饭的锅里捞菜,这也是我跟布莱恩学的,在西西里岛的第一天晚上,布莱恩将锅放在我们之间并说就从这个锅里捞菜吃,这是个很实用的办法,因为饭后不需要洗很多盘子。我觉得这种吃饭方式有些不雅,仿佛我们生活在原始社会一般。

晚饭后是布莱恩的写作时间,布莱恩翻开笔记本开始写作。在西西里岛的时候,他每晚要花两小时写日记。回到贝尔格莱德后,我让他用电子邮件把他写的内容发给我,因为我的笔记很少,所以我非常好奇他到底写了什么,也很好奇他到底是如何详述的,他也毫无顾虑地把日记发给了我。

令我吃惊的是,他的笔记并没有比我的更详尽。也没有表达自己内心想法和个人观点的内容。他只是记了一些事情,从技术层面描述了一些细节,比如我们骑行经过的某条路的距离和道路质量,每一段路程的骑行难度,他最喜欢评论某个地区的自然资源利用情况、未来的发展潜力和生态问题。最初我们邮件交流时,就觉得他有些正经,但我没想到他自己独处时也是如此。

我太想和他聊天了,他一写完,我就坐到他身边,我俩相互依偎着。坐在湖边,看着平静的湖面,只有远处蛙叫声能打破这种平静。

“那么——你觉得我们的第一天怎么样?”我问道。

“很美好。”他答道。

他的语气让我觉得他并不完全是这么想的。

“只有这个?”我继续问道:“除去爬坡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体快吃不消,要死了以外,我觉得很愉快,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爬坡也很有趣。”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好像是在考虑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他说道:

“我觉得你不太开心,因为你抱怨要累死了,而这似乎是因为我的缘故,因为你都不想我抱你了。然后,你坐大巴来的那天也抱怨过,当时是因为自行车上挂了太多东西。”

“噢!”他突然抓住我。

布莱恩并不理解我的行为。

“不管是今天还是之前,我都没有抱怨,只是把想法说出来罢了。在西西里岛的时候,我需要时间去适应负重骑行。你在给我的电子邮件里也提到过,因为很久没有负重骑行,所以你飞去柏林的时候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抱怨。今天也只是发泄而已。在塞尔维亚,人们不会认为‘我已经死了’是一种抱怨,也不会在意。而我不想让你抱我是因为我全身都是汗。”我尽可能理性地解释道。

“我相信你,但是相信我,那听着真的像是在抱怨。”布莱恩告诉我。

我相信他。他并非第一个把我的个人感受和感想当作抱怨的人。我有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大声评价周遭的一切或者在说一些对自己的看法。于我而言,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也不觉得会有人拿它当回事。从我朋友的反应来看,我发现当我尝试去写作时,这种积压的情绪就会消散,似乎这些情绪找到了发泄口。我把这些情绪都记录在我的Facebook主页上,人们通常会觉得很积极。我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些情绪说出来像是抱怨,而写出来却又成了生动的个人感想。跟我很熟的人并没有觉得我的表达有什么问题。

我想了下怎么回答布莱恩,过了会儿我说道:“我想问题应该在于我们在“一般”环境下没机会相互了解。”

“是的,这些情况对于开始一段关系来说都挺极端。”他赞同道:“其实对任何关系来说,都是如此。”短暂停顿后他补充道。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把从伊斯坦布尔到开普敦的那次旅行放在心里,那场旅行耗时一年半,是布莱恩和他的前妻朱莉一起完成的。他们开始旅行的时候,已经结婚十年了,彼此十分了解。但是,从布莱恩的描述来看,尽管那之后八年两人才离婚,但那时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开始恶化了,。

“我们到了土耳其,可以租一间公寓过冬。”他计划道。

布莱恩之前也计划过,每次我都同意,只是现在离冬天还有几个月。我来不及做过多反应,我们之间的一切进展太快了,就像我所期望的那样:他不再发电子邮件或通过Skype视频跟我聊天,而是直接在现实中和我见面并进行了一次试旅行,从西西里岛回去之后的几个月内,布莱恩下定决心辞去工作,变卖财产,租掉房子,并买了单程机票。如果他的节奏跟我一样,可能直到现在,我们还在世界的两端,对着电脑聊天,制作旅行计划。而现在我们正面临着这种匆忙带来的后果。

“那么在我们到达土耳其之前,准备做些什么呢?”我风情地问他。

他明白我的意思并吻了我。

尽管我们经常接吻,但自打离开伯拉第斯拉瓦就没有做过爱,我想念他的爱抚和温柔。这一次他也很想做爱,于是我们直接进入帐篷。可能是因为刚才的谈话的缘故,我们更亲近了,所以我们顺利进入节奏并同时达到高潮。

布莱恩定着躺了很久,头挨着我的肩膀,我爱抚着他的后背,用手指和指甲在他背后画线画圆,他特别喜欢这样,不知道是抓挠还是爱抚让他觉得发痒了,他往后退了一下抱怨了几句。我笑起来并停了下来,继续以他喜欢的方式爱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