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茫茫银河,绚丽璀璨。
为什么宇宙总是黑的?男人有时候会问自己这样愚蠢的问题。
明明问题的答案他早就了然于胸,但他还是会感到疑惑。明明有那么多的恒星,那样多的星体在照耀着这块沉寂的大黑幕,为什么它依然是漆黑一片的。
对于这个男人来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与广袤的宇宙相对比,无数星体是零星分布的,而光是沿直线传播的,必须有观测者在它的路径之上才能看见它,或是撞到星体进行微弱的偏移增加自己被看见的机会,而无限膨胀的宇宙又使得观测者捕捉到它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光只能继续进行着孤独的旅行。
因此,宇宙永远是黑暗的。对于做男人这样工作的人来说,这是基本的常识,连思考的价值都没有。
所以男人并不疑问宇宙为什么是黑的,而是疑问,为什么宇宙‘要’是黑的。
从地球上,人们用肉眼就能看见日月更迭,星辰陨落,借助望远镜,人们可以看见被空气中厚厚的污染物和悬浮粒子隐藏起来的绝景。而使用天文圆顶,人们能看见那些不曾被认知和想象的东西,和人类无关,在无法计数的光年外,无法计数的恒星移动,死亡,星云弥漫,双子星不离不弃。就像男人知道的一样,群星不孤独,甚至是很活跃的。
但是为何,宇宙却如此沉默。
就好像刻意要把东西藏起来不给人类看见一样。
宇宙把最好的,最美丽的东西全部隐藏在它无限膨胀的边际之中,那里如此黑暗如此幽深,不得触碰。没错,人类害怕黑暗,这是镌刻在基因中的恐惧。
正像一位古人所说:“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绪,便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便是对未知的恐惧。”所以人类害怕宇宙,恐惧未知。但越是恐惧,人类就越是好奇,就像越是告诉人们什么事情不能做,人们就越想去尝试,所以人类也一直在探索着宇宙,企图知悉那黑暗中的秘密。
转动着天文台的仪表,男人情不自禁地又将望远镜沿着Y轴移了三十度。
“喂,你在干什么,你弄错了,那里不是我们要观测的,怎么又开小差!”
无视从背后传来的声音,男人将镜头对准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那里是玉夫座以南,杜鹃座以北,天鹤座和波江两座之间的凤凰星座,因其外形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而得名。男人观测的是其中名为NGC 328的漩涡星系。
如果说,宇宙是一面画布的话,男人毫无疑问可以肯定,这就是画面上那画龙点睛的一笔,他喜欢美丽的东西,但这并不是男人关注这个星系的原因。
就在半年前,这个星系开始被一种金色的‘雾气’所侵蚀,说是雾,但这实际上只是男人的比喻,从外形上来看,它和普通的星云并没有什么区别。这‘雾气’先是从星系内部开始萌发,继而以其为中心逐步向外扩散,直至上个月,这诡异的‘雾气’已将NGC328完全笼罩住了,像被不断生长的胶质包裹了一般,整个星系逐渐化作了一颗半透明的‘卵’。透过这层‘雾气’,整个漩涡星系显得朦胧不清,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琢磨的独特美感,就像是玉石被强光穿透时,所绽放出的层层波澜。男人痴迷于这种景象,尽管他看到的已经是几十亿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但是对这层‘雾’男人却有着一种本能的厌恶感。众所周知,宇宙的演化是缓慢的,对于人类这种仅有百年生命的生物而言,这种演化几乎无法用肉眼去察觉。星云之所以会产生,那是因为恒星正在进行变化,譬如有恒星在向K型巨星演化的时候,其内部的热量会向周围发散,因此也就产生了星云。由于星云所包含的化学物质以及游离元素的不同,其色彩也有所区别。
一颗恒星的变化至少需要恒河之沙一般的时间,这比地球上的生物从海里到岸上来饮血茹毛,到现在的大楼参天所经历的所有时间都要长。这根本不是以名为‘人’的存在可以观测到的变化。这也是为什么男人只将那笼罩凤凰星系称之为‘雾’,而非是星云。
男人稍稍将望远镜的倍数又调高了一点点。
在凤凰的尾部,有一颗不太显眼的光点,那是一颗彗星,体积和质量都大到超乎人们的想象。否则的话,男人不可能在这样遥远的距离观测到它。男人注意这颗彗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就和他注意328的时间一样的长。
这颗彗星的速度很快,毕竟体积和质量都有那么大,这也在情理之中。在过去的三个月里,这颗彗星已经在天文照片上移动了1毫米,考虑观测的比例,这是非常惊人的速度了。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这颗彗星,紧皱眉头。
“老陈,把之前的天文照片拿来给我看看。”
他一边盯着那在镜片中静止着的光点,一边说道。但他空伸着手伸了老半天,抓住的也只有空气,没有人为他将照片递上来。
他只能依依不舍地把眼珠子从望远镜的尾端挪了下来,有些疑惑地将凳子转了个向,看向了身后那唯一的男人。
“哎,老陈,我说你的耳朵可越来越不好使啦。”
陈姓的男人叹了一口气,一边玩着手机,依然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得了吧,老莫,我陪你加班不是为了看你搞这些幺蛾子的,你总是这样搞到一半就去看别的东西,我们还怎么做研究?”
“我正在研究啊,”
老莫咂巴咂巴嘴。
“如果只是要找没被发现的星体,那给猴子一架望远镜,猴子也能做,我们当然是要观测更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你观测出来了吗?”
老陈不耐烦地问道。
“要是再找不出什么没发现的星体,在年终总结会上给理事会看点成绩,赫尔曼又得叨叨,这天文科可能就要被撤了,我们都得失业。”
“放心吧,当然有了。”
“有什么?”
“你先把之前的照片给我拿来。”
“你先说有什么?”
“你先拿。”
“你先说。”
“你先拿。”
“你先……”
这一来一往,还没三个回合,老陈就卡住了。这在老莫的预料之中,他和老陈搭档很多年了,老陈的秉性,老莫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最后老陈灰溜溜地站起来,走到凌乱的办公桌前拿起那厚厚一叠的照片走过来,也和他预想的一样。
从老陈手里接过那沉甸甸的的照片,老莫冲着老陈笑了笑。
“谢啦!”
“真拿你没办法”
老陈摇了摇头,坐回了位置上。同时老莫也又一次把眼睛塞进了望远镜的末端。翻一翻照片,又看看望远镜,如此往复。
“你不喜欢天文吗?”
“不喜欢又怎么会从事这个领域呢。”
“是啊,如果要论科学与艺术的联姻所诞生的美,除了建筑还有什么能比的过天文。”
“老莫,你都是有女儿的人了,有些事得朝前看了。”
老陈说着,顿了顿,好像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一样,片刻之后,他还是开了口。
“小道消息,明年理事会给咱们部门的经费要减半,赫尔曼这混蛋…”
“陈阳!”
老莫一边翻动着手中的照片一边说道,这嘴还没闭上,话语便在他的喉咙里戛然而止。他张着嘴半响没了动作,过了好一会才伸出手,示意老陈到他这边来。老陈满脸狐疑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只见他指着照片上的光点。
吱吱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快看这个!老陈!”
“这个怎么了吗?”对此老陈已经习惯了。
老陈接过了老莫手上的照片,端详了片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这只是颗彗星而已,理事会的人不认这个的。”
“不,我不是说这个。”
这样说着,老莫从老陈的手里抢过了照片,兴奋地趴到了地上,将厚厚的一叠照片摊成了一排。这一举动老陈倒是不惊讶,老莫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大学的时候起就是这样,有一点发现就兴奋的像个孩子,虽然很多时候都只是‘白高兴一场’。
而这一次,应该也差不多。
老陈低头把那一排照片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老莫仰着头,满怀期望的等着老陈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等来了老陈的摇头。
“莫河生同志,咱不如看看眼科,不行咱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啊。”
“陈阳同志,请你别他妈放屁,仔细看看!”
说着老莫把最两端的两张照片拿起来放到了老陈的眼前。老陈还是看不成其中有什么异常,只是彗星的位置稍微移动了一点而已,稍稍远离了被标注的那个星系-NGC328。天文照片只要在固定的角度和固定的倍率下看,很容易看见群星的运作变化。但是这么一丁点的变化,没有什么大不了。
看见老陈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老莫索性把两张照片塞到了老陈的手里,又从地上拿起了中间的一张照片。
“看清楚点,老陈,这照片的顺序我没变过的。”
听了这话,老陈似乎有些明白什么了,但是这似乎很不合理。他接过照片,拿着头和尾的两张看了好一会,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没得他提出疑问,老莫已经抱住了他,兴奋地又蹦又跳。
“这是个大发现啊!”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
老陈被老莫摇得有些头晕,但还是拿起三张照片来又看了看。
第一张,是在彗星接近星系的照片。
第二张,是彗星接触到“雾”的照片。
而第三张,这个彗星已经在远离这个星系了。
虽然其中距离差距极小,但确实是在按照这个顺序变化。
“太荒唐了。”
老陈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有东西能把高速运动的彗星往相反的方向推?”
“我想,是那团‘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