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羊羔

一阵微风拂面而来，草地里散发着鲜花的芬芳。温玉鲲躺在松软的泥土上，望着天空中的白云折叠出不同的形状。软绵绵的小羊羔安静地围在他的身边，轻轻蹭着他的身体。一只小黑羊孤单地混迹在羊群中发出咩咩的叫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孤独和落寞。

玉鲲拿出一枚金红色的勋章，然后用指尖抠出夹缝中的泥土。他将勋章轻轻盖在他的左眼上，一道余辉照射在勋章表面，上面的金星散发着亮闪闪的光。

玉鲲享受着黄昏的静谧，忽然，远方传来学校的铃声，他惊喜地从草地里跳起来，张开双臂向山坡下冲去，他吆喝着，试图拥抱那和煦的春风。

山坡上那只黑色的小羊羔，因为难以融入群体，已经慢慢离开了羊群。

余辉透过破旧的木窗照射在学生们的木桌上，空气中飞扬着些许粉尘。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朗读着黑板上的诗句。

玉鲲摇摇晃晃地站在几块石砖上，依靠着后门，试图看着老师黑板上写下的诗句。听到学生们的书声琅琅，玉鲲跟着念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教室内的学生回头看着玉鲲，“看，牧羊人又在偷听呢。”

“这些有什么好听的？”

“没爹的孩子真是可怜。”

玉鲲没有理会他们，他擦掉笔记本上的字，然后又将相同的字写在上面，“更吹落，星如雨——”

忽然，后门从里面被打开，玉鲲摔倒在地上。学生们讥笑着议论他。他淡定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捡起他的笔记本，逃离了教室。

月光照进漆黑的山谷，幽寂的丛林里传出饿狼的叫声。玉鲲爬回山坡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寂入山丘，他在羊群中奔走，清点着它们的总数，“一，二，三——二十？二十？”

玉鲲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那只独特的黑羊，“小黑呢？小黑！小黑！”

一声声震彻人心的狼嚎声传入玉鲲的耳畔，他着急地挥舞着牛皮鞭带领着羊群向山下走去。

月光从窗檐下悄悄溜进简陋的房舍，寒风从门上的缝隙中吹进来，木桌上的油灯在风中摇曳着。玉鲲打了个寒颤，将房门关起来。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有些不知所措。

一只熊头和两只鹿头悬挂在破旧的石墙上。石墙边上的角落里，一张军人的照片和头盔被摆放在一张擦拭干净的柜子上。

俪华擦拭着泛黄的旧照片，她轻轻回头，“鲲儿，我听说你又去偷听课了。”

玉鲲悄悄坐在桌子旁，他盯着摇曳着的油灯没有言语。

“要我说啊，听那些课也没什么用，”俪华扭头看了一眼玉鲲，“你应该好好放羊。”

玉鲲拿出那枚旧勋章，在灯火的照耀下，它依然发着光，“妈，可我想读书。”

俪华笑了笑凝视着玉鲲，“不是每个孩子都有机会读书的。”

“如果爸没有参加战争，我就会有机会，我也不会是个孤儿，他们就不会嫌我——。”

“你有爸。鲲儿，告诉他们你有爸！”

“可他不是——”

俪华忽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她望向窗外，急忙擦干手，急跑向门前，“你爸回来了，你快把那东西搁起来！”

郭德生先一步进入房屋，用力将门关上。他手里持着猎枪和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俪华战战兢兢地从德生身后将他的皮袄脱下。德生却一把将她推开。

“德生，我给你准备了茶水，可以解解乏，”俪华着急说道。

德生恶狠狠地看着玉鲲。玉鲲却仍旧低着头，吃着手中的窝窝头。

“你干了什么好事？”

德生忽然将酒瓶摔向墙壁上的鹿头。酒滴从鹿头上一滴滴滑落下来，滴答在地面上，他嘶吼道，“你他妈做了什么好事！”

俪华再次试图脱下德生的衣服，“德生，我们有足够的肉。你没打到猎物没关系的，”俪华抚摸着德生的肩膀，“你，你还想喝茶吗？”

“你知道这个畜生做了什么！”德生靠近玉鲲，抓起他的衣衫，“你说！”

“德生，喝茶吧——”俪华再次祈求。

“喝屁茶！”德生怒火中烧将俪华推倒在地上。

玉鲲护住母亲，指着继父，“不要打她！”

“反了你！”德生扇了玉鲲狠狠一记耳光。

两人推搡起来，德生将玉鲲推倒在地上，用猎枪指着他，“你告诉你妈你做了什么？”

玉鲲害怕地看着德生，然后看了一眼母亲，“我只是，丢了一只羊，一只黑羊。”

“你知道一只羊有多贵吗？比你的命都贵！你还敢丢！”德生将猎枪打在玉鲲的头上。玉鲲疼痛地叫了起来。俪华站起来，护在玉鲲身前，“德生，求求你，不要打他了。我，我可以找到小黑羊的。”

玉鲲突然站起来和德生扭打在一起，两人争抢着手中的猎枪。玉鲲抢夺过猎枪打在德生的腰上。俪华尖叫着，试图将两个人分开，“快停下来，求求你们快停下来！”

德生试图把猎枪抢回来，但猎枪突然走火了。

呯，呯，呯。

空气突然变得令人窒息的宁静，油灯上的火焰摇晃了几下。小屋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酒滴顺着鹿头一滴滴滴在石面上。这时，俪华突然摔倒在地上，口中呢喃，“求求你了。”

“妈！”

玉鲲尖叫着扶起跌倒的俪华，他的双手颤抖着，鲜血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衫，那衣衫还是母亲一针一线为自己缝制的，“妈，不要，妈”

此刻的德生已经清醒过来，着急地爬出屋子。

“妈，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医生会来救你的。你会没事的，”玉鲲擦着流下了鼻涕和泪滴，“有人吗？救救我妈。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玉鲲抱紧俪华的身体，“妈，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不要死。”

“鲲，没事的。”

“妈，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小黑弄丢。”

“儿儿，我什么都没能带给你。”

“你什么都别说了。”玉鲲看着俪华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禁心痛难忍。

“听我说，鲲儿。妈没有多少时间了，”俪华举起手抚摸着玉鲲的脸颊，玉鲲也抚摸着母亲的手，玉鲲说道，“我在听。”

“我一直以为这儿会成为我们的家。我找得好辛苦。但是我错了，鲲儿，对于我们这种下人根本没用家，”俪华抚摸玉鲲的脸颊，“你还年轻，你还能找到一个好的去处。记得吗？你还有一个叔叔，他在小北沟。他的名字叫张彭。你去找他，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要，”鲲摇头，将母亲垂下的发丝扶到耳后。

屋外忽然间电闪雷鸣，骤雨咆哮而下。

“鲲儿，你快走。德生不会让你走的。你快走！”母亲用力推开了玉鲲。

惊雷在天上翻滚着，玉鲲眼睁睁地看到一道闪电撕裂了长空，他打了个寒战，低下头。玉鲲把母亲扶靠在墙上。母亲冲他微微笑着。玉鲲擦掉眼角滑落的泪滴，站起来，“妈？”

“快走！”母亲咆哮道。

玉琨从柜子上摸到钱袋，却无意打碎了一个碗。他走到门前回过头看着奄奄一息的俪华。心想，为何命运如此不公，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将唯一的至亲从身边带走。天雷滚滚，暴雨吹打在白纸窗上，发出轰轰的声响，一时间感觉天崩地裂。

俪华冲鲲儿笑道，“我的大鲲，星辰会护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