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时空的少女》之文采
江藤茂博
一
《穿越时空的少女》的作者筒井康隆，向来喜欢以诸多姿态在读者的眼前恣意驰骋。他既有早期的正统科幻作品，也有异想天开、令人捧腹的描绘幻想世界的作品，还有谐模社会现象、现实事件乃至学问思想的爆笑之作，当然也少不了探求人类心理的小说。不仅如此，在作品的结构上，他还以方法的多样性整合连绵不断的题材的多样性，通过各种形式的语言表现不断构筑出一个个世界。显然，不仅仅是其作品超越了类型[1]，作者本人也超越了类型。筒井康隆早在中学的时候便热衷于漫画，还加入了儿童剧团，可以说他在成为作家之前就已经成为了一位舞台演员，而在他成为作家之后依然还出现在由自己作品改编的电影或电视剧之中。此种举动仿佛也是在宣告，就连筒井康隆自己，也在不断侵蚀、谐模“筒井康隆”的领域，或曰“筒井康隆的文艺世界”。
这一篇《穿越时空的少女》，便是这位作家在其活动早期，在他还是一个科幻作家的时候，连载于分年级学习杂志上的少儿读物。这篇小说从学习研究社的《初中三年级课程》1965年11月号开始，直至《高中一年级课程》连载结束，描写了与读者的年龄相仿的一位女中学生芳山和子，忽然间获得了瞬间移动和穿越时间的能力，由此引发出一个带有科幻意味，同时又蕴含了淡淡恋曲味道的故事。对于当时的中学男生而言，他们的心绪大约都会因为那个科幻的世界与未来人的设定而雀跃不已；而对于那时的中学女生来说，则会因为不知不觉间映入潜意识中的白马王子式的故事而撩动心弦。也就是说，不论男生女生，都会共同期待下一期的连载吧。
二
实际上不论是谁，一旦捧起《穿越时空的少女》，便一定能在其中发现值得怀念的中学生的身影。“隐约传来肖邦的《波兰舞曲》，不知是谁在音乐教室里弹奏钢琴”——这个故事便发生在周六“寂静”的放学后。就在那里，和子与两个男生，“浅仓吾朗”和“深町一夫”，一同经历了不可思议的体验。这三个学生——如此普通，仿佛每个教室里都会找到他们的身影——即将齐心合力去揭开和子马上就要遇到的那一番不可思议的经历背后所蕴藏的谜团。除此之外，故事中也有作为解说者，同时也是引导解谜过程的理科老师福岛的登场。显然，一般来说在以学校为舞台的故事当中，教师这一类客观的视角自然是不可欠缺的。
邻家失火、卡车失控等等情节的设定虽然稍显嘈杂，但在淡淡的笔触之下，也逐一描绘出和子的不安、吾朗的兴奋，以及一夫的沉着。一心掩饰自己能力的和子，必须了解事故危险性的吾朗，以及实际上正是智慧真身的一夫，诸如此类的人物设定正是在这些情节中巧妙而细致地埋下了伏笔。而另一方面，这三个人的三种面目的凡庸，可以说也正显示了真实的学校生活。
不论何种群体，总有一种所谓“共性”的特征存在，总会将整个群体的平均化作自身的目标。在《穿越时空的少女》之中，恰恰选择了简直可以称之为凡庸化的象征的一般学校为背景。然而也正是因为此种背景，临近全文结束时和子的那一句“求求你不要擦掉我的记忆”，才能成为优美且锐利的回响。这一激荡人心的回响，即使放到这部作品首次发表四十多年之后的、今天的学校文化的背景之下去看，依然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三
被称作经典的作品，即使充满了写作当时的时代氛围，其凛然的骨骼始终不会丧失，不论经历多少年代。正是因为有这骨骼的存在，阅读作品的人与其自身所处的时代相结合，非但绝对不会遗失作品的轮廓，而且更会生出异常绚丽的织锦。毋庸讳言，所谓绚丽的织锦，既包含了以《穿越时空的少女》为原著的影视作品，也包含了以阅读小说为起始、观赏影视作品而感动的读者与观众的心驰神移——当然，在下此刻所写的这篇拙文自然是难以忝居此列的。
那么已经足以承担“经典”这一褒扬的此篇《穿越时空的少女》，其最大的魅力在于何处呢？只要稍稍回顾一下故事便可以知道，与来自未来的少年肯·索高鲁相遇的芳山和子，她所相信的自己与未来少年共同拥有的记忆，实际上是她自己心中的虚构。在那时节，和子骤然被迫直面自己的感情——那感情本是被一切故事与解释所拒绝的。我们知道，当感情与记忆相关联的时候，人总可以给自己的感情找出一份解释。比如说，自幼青梅竹马的缘分也好、真的一直喜欢也好，说起来只不过是将记忆——一种将过去的时间对象化了的团块——重合到自己所喜爱的故事之上而已。在这个所谓的记忆——将过去的时间对象化的团块——的世界中，人可以在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情况下编造出各种解释感情由绪且足以说服自己的故事。
然而芳山和子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她被告知，自己与肯·索高鲁的相遇仅仅不过一个月而已。这段时间太过短暂，无法嵌入任何故事当中。而且来自肯·索高鲁的告白也扰乱了和子的心绪，让她的心中生出了爱——原初的、纯粹的、没有任何理由的爱。需要原因和理由的爱，其实是已经经历了岁月洗礼的“成人”的感情，与这里和子的爱之原初世界格格不入。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纯粹的爱之世界，或者因这世界而被唤起的感觉，岂不正是以“少女”为主角的这篇小说最大的魅力所在吗？
四
《穿越时空的少女》中展现出来的那种科幻的世界，天生便与影像的表现极为契合。主人公芳山和子所经历的柏拉图式恋爱的淡淡气息，也与影像的文化融为一体。被偶像化的明星形象，与芳山和子的形象毫无滞碍地重合在一起，这不仅仅是因为这篇作品坚实而富有魅力的骨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由于总是出自“当下”的科幻与“少女”这一元素的结合。
实际上，《穿越时空的少女》这篇小说历经了好几个世代。起先它是被直接阅读的，随后则又是以间接的方式被不断重读。它最先是作为少儿读物在分年级学习杂志上发表——这一点此前已经提及——在那之后，它又被选为NHK少年广播系列剧的第一作《时空旅行者》的原作。自此以来，《穿越时空的少女》更成为了被多次改编的原著小说。时至今日，当初那种“读后再看，抑或看后再读”（语出七十年代的角川文库版原著小说）的选择已然不复存在，大部分人都是在某处遇到改编自《穿越时空的少女》的影视作品之后，转而对原著发生兴趣的。这当然绝对不是坏事。恰恰相反，它正显示出经典作品不断与当代的媒体重新结合，被每个时代的读者阅读。发表于六十年代的这篇《穿越时空的少女》，在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二〇〇〇年以后，都有被改编为影视作品的例子，少则一次，多则数次。
NHK少年广播系列剧《时空旅行者》（1972年1月1日—2月5日，本石山透改编，岛田淳子主演）
角川映画《穿越时空的少女》（1983年7月，大林宣彦导演，剑持亘改编，原田知世主演）
As birds·富士TV星期一电视剧《穿越时空的少女》（1985年11月4日，本城谷亚代改编，南野阳子主演）
共同电视台·富士TV我们的电视剧《穿越时空的少女》（1994年2月19日—3月19日，君塚良一改编，内田有纪主演）
角川春树事务所电影《穿越时空的少女》（1997年11月，角川春树导演，伊藤亮二·桂千穗·角川春树改编，中本奈奈主演）
共同电视台·TBS早安少女新春！LOVE STORYS《穿越时空的少女》（2002年1月2日，寺田敏雄改编，安倍夏美主演）
角川漫画·A版《穿越时空的少女》（都贺野学画，全二卷，2004年5月/7月角川书店）
月刊少年A版《穿越时空的少女TOKIKAKE》（贞本义行改编，琴音兰丸画，角川书店）
“穿越时空的少女”制作委员会2006剧场版动画《穿越时空的少女》（2006年7月，细田守导演）
其他应该还有一些笔者未找到的以《穿越时空的少女》为原著的漫画。其中可以确认的有，结城正巳的谐模漫画《穿越时空的校园》（《月刊OUT》1983年10月号—1984年10月号，后发行单行本）。另外1998年有过PS游戏软件的宣传预告。还有，粉丝团的根据地“穿越时空的少女”的非公示网站（
那么，最后还想再说一件关于《穿越时空的少女》的私事。筒井康隆的许多小说我都很爱读，特别是《穿越时空的少女》，每次借着被影视化的机会都会重读，算起来已经读过很多次了。身为教师的我，总喜欢在课堂上讨论《穿越时空的少女》，而且总是和原著小说对照讨论，最终更是写了一本书（《“穿越时空的少女”们自小说至影视的变奏》，彩流社）。我甚至还想过让筒井康隆先生的最畅销小说《文学部唯野教授》的主人公唯野来论述《穿越时空的少女》。我这个读者，也模仿起了筒井先生，不知不觉地沾染上了谐模的阅读方法。我可真是个不听话的读者，而且忽然间我也想起，原来此刻我也是个小小的文学部的教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