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鬘经 胜鬘宝窟释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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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读说明

《胜鬘经》和《胜鬘宝窟》对佛法内容的介绍,就像一部高度清晰的影视作品,不仅有恢宏的视野,而且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在美感之外,也让人对佛法的真实性有直观的感受。一经一论,都有一种力量,引导人返璞归真,清净爽朗。

佛和佛弟子讲经说法,都有具体的缘起,有特定的过程。内容非常具体,不仅涉及深奥道理的探讨,也有具体人物的言行举止、心理活动、各种表情的生动刻画——有时是虔诚肃穆,有时是喜上眉梢,有时是涕泪悲泣。因此,我们阅读佛经,第一印象往往觉得是在看一个文学剧本。只不过,与一般的剧本不同,佛经往往更着力刻画的是精神启发、心灵感悟的历程。

胜鬘夫人是佛陀时代的人,多部佛经中提到她。她的母亲是佛陀堂弟摩诃男的养女末利夫人。末利嫁给古印度拘萨罗国波斯匿王,生下此女,举国欢庆。她长大后成为阿踰阇国王后。波斯匿王夫妇初信佛法不久,便写信向胜鬘称扬佛陀的功德。胜鬘聪慧利根,一览来信,即便开悟,并感佛降临空中,加持胜鬘,演说大乘无上妙法,使阿踰阇国中七岁以上男女都欢喜信受。

胜鬘夫人在这部经中所演佛法,可分为15个部分。她依据自己的领悟,首先赞颂佛的法身、解脱、般若功德,以及其他无尽功德(如来真实义功德章第一章),皈依于佛,发起菩提心;接下来,在佛的面前受戒,立下十大誓言(十受章),发三大弘愿(三愿章)。然后,胜鬘夫人讲述了摄受正法后出现的一切德行(摄受正法章),将大乘、小乘佛法导归一乘(一乘章),声闻、缘觉乘皆入大乘,得如来法身。后面的第六至十三章(无边圣谛章、如来章、法身章、空义隐覆真实章、一谛章、一依章、颠倒章、自性清净章),述说的都是大乘佛教究竟了义的道理。以上可算是胜鬘夫人的正式说法,说完之后,需要劝人相信,如法修持,真正进入大乘道,成为荷担如来家业的人(真子章)。对于无信仰者、外道,则以王权加以教化、规约(胜鬘狮子吼章)。综上,归纳此经所说各项法义,是断一切疑,入一乘道。

此经梵本已佚,但在其他梵文论书中还存在片断,日本人宇井伯寿已收集成书。目前所知的汉译本,除了本书所选的求那跋陀罗译本外,还有《历代三宝记》中北凉昙无谶译的《胜鬘经》一卷(早佚),唐菩提流志等译的《胜鬘夫人会》(《大宝积经》卷119)。藏译本有胜友等译本二卷,编入藏文《大宝积经》里。日译本有宝幢会所编《藏汉和三译合璧:胜鬘经 宝月童子所问经》。英译本见韦曼等所著《胜鬘皇后狮子吼——佛典如来藏学说》。对中国佛教影响最深的,无疑是求那跋陀罗译本。

求那跋陀罗(394—468年)是对禅宗及整个中国佛教影响深远的佛学大师。求那跋陀罗,意译“功德贤”,中天竺人,精通五明,广研天文、书算、医方、咒术等学。出家后博通三藏,得雅号“摩诃衍”(大乘)。于刘宋元嘉十二年(435年)经狮子国(斯里兰卡)来到广州,宋文帝遣使远迎,请他从事译经工作。南朝名士颜延之、彭城王刘义康和南谯王刘义宣等,都事以师礼。他所翻译的《杂阿含经》、《大法鼓经》、《胜鬘经》、《楞伽经》、《相续解脱经》和《无量寿经》等,至今仍然是佛教界非常流行的经典。

《出三藏记集》卷九所录法慈《胜鬘经序》评价求那跋陀罗的翻译:“字句虽质而理妙玄博”,既忠实于原本,又义理宏博,准确、全面地传播了印度禅法。因此,他的翻译得到了达摩、慧可等人的认可,中国禅宗在很长一个时期内都以求那跋陀罗为第一代祖师。

此经的著名注疏有慧远《胜鬘经义记》(缺下卷)、吉藏《胜鬘宝窟》六卷、窥基《胜鬘经述记》二卷。敦煌发现的古写本中有亡名的“义记”、“挟注”及昭法师疏1卷。日本有圣德太子疏、唐明空私钞的《胜鬘经疏义私钞》六卷,普寂《显宗钞》三卷等。在这些注疏中,吉藏大师的《胜鬘宝窟》是当之无愧的翘楚。

嘉祥吉藏大师(549—623年),俗姓安,是汉传佛教三论宗的祖师、中印佛学的集大成者,备受历代王室敬重。吉藏一生中屡遭战乱,刻意搜集各地散乱的佛教经论文疏,善加保藏,战事结束后加以整理。因此,他的著述涉猎广泛,注引赅博。从隋唐以来,《胜鬘宝窟》等吉藏的著作就陆续流入朝鲜和日本,被广泛研究和翻译、刻印。

吉藏主要继承印度大乘空宗的基本思想,将龙树、提婆等印度大师的思想中国化,并在此基础上创立了中国佛教三论宗。然而《胜鬘经》是讲“如来藏”的,吉藏以二谛、中道加以解释,其“中道佛性论”,在《胜鬘宝窟》中得到了详细的阐发。因此,可以说《胜鬘宝窟》的思想内容是具有独特性的,对于关心汉传佛教教义和修持方法的人,诚为宝贵。此外,藏传佛教的格鲁派也以中观思想为主,也涉及对“如来藏”的认识。要对二者加以比较、会通,读《胜鬘宝窟》是一条捷径。

当代读者要想全面、准确地理解大乘佛教的全部内容,读《胜鬘经》和《胜鬘宝窟》是一条捷径。《胜鬘经》短小精悍,只有一卷,一万字,可谓言近旨远。《胜鬘宝窟》有十多万字,篇幅适中,内容上则高屋建瓴、体系严整、论证精密、文字优美,富有哲理性、知识性和趣味性。

20世纪的佛学泰斗印顺法师以“平等义”、“究竟义”、“摄受义”来解说《胜鬘经》。受其启发,我们以平等义、究竟义、融摄义、微妙义来说明《胜鬘经》和《胜鬘宝窟》的“高清”的特色。

先说平等义。在世界历史上的众多宗教中,佛教对平等的提倡可以追溯到释迦牟尼创教之时。佛陀所处的时代,印度实行严格的种姓制度。这既是社会不平等的现实,也是宗教不平等的反映。佛陀以他的慈悲,平等摄纳不同社会阶层的人作为弟子,宣扬众生平等的教义,不仅利益人天,而且惠及六道生灵。因此,佛教获得了全印度的尊重。

大乘佛法有一名句:“一切众生皆得成佛。”这是极深刻、极伟大的。六道中轮转的一切众生都可以成佛,这一教义,体现了佛法真正的大平等,究竟的真平等。印顺法师在其《胜鬘经讲记》中,从人类修行者的角度,归纳了三种平等,这是我们最容易理解的。

(1)出家与在家:“像本经的胜鬘夫人,就是在家居士,她能说非常深奥、圆满、究竟的法门。若说大小乘有什么不同,可以说:小乘以出家者为重,大乘以现居士身为多。维摩居士,中国的学佛者,都是知道的,他是怎样的方便度众生呀!考现存的大乘经,十之八九,是以在家菩萨为主的,说法者不少是在家菩萨,而且也大多为在家者说。向来学佛者,总觉得出家胜过在家,然从真正的大乘说,胜过出家众的在家众,多得很。”

印顺法师还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文殊与迦叶同行,文殊请迦叶在前,说你已具戒、证果了;迦叶转请文殊先行,说你早已发菩提心领导众生了!结果是文殊先行。发菩提心的大乘学者,虽是在家众,也是被尊敬的。佛在印度示现出家相——丈六老比丘,是适应印度的时代文明而权巧示现的,不是佛的真实相。如佛的真实身——毗卢遮那佛,不是出家而是在家相的。不以出家众为重,而说出家与在家平等,为大乘平等的特征之一。

(2)男子与女人:世俗上,男女平等是一种现代思想。然而,胜鬘夫人说法,开显了男女平等的真义。佛法一开始就主张男女平等,大小乘是一样的。如《宝积经》中的胜鬘会、妙慧童女会、恒河上优婆夷会,《大集经》中的《宝女品》,《华严经》中善财童子所参访的休舍优婆夷、慈行童女、师子呻比丘尼等善知识,《法华经》的龙女,《维摩诘经》的天女等,是从来与男众平等的。摩诃波阇波提比丘尼被称为“大丈夫”,可见大丈夫是不拘形迹的。

(3)老年与少年:无论是中国传统还是佛教传统,都以老为尊。小乘佛法中就有了“沙弥虽小不可轻”之意,但到大乘佛法中,才充分开显出来。胜鬘夫人为波斯匿王及末利夫人的爱女,年纪很轻,宏通大乘法教,引导七岁以上的童男童女都信修佛法。从青年弘扬大法、一切青年修学佛法来看,显示了大乘佛法的青年老年平等,决不轻视少年。

再说究竟义。大乘佛法所说的平等,不是普遍降低标准,就像一些文学作品中所说的“人都有动物性”,而是要求普遍地升华、普遍地究竟圆满。经中对“一乘”的阐述、对人人皆具“如来藏”的阐述,为这种究竟的平等提供了理论的基础、实现的途径。

“一乘”是究竟的,所以能够摄受一切人,摄受一切法。摄受正法,在修学佛法的立场说,极为重要。众生平等,究竟说都有佛性,也就具有了成佛之因,可以追求圆满。但是,仅此还不够,必须要“摄受佛法”,去实践,去体验,才能身心合一,达成所愿,完成究竟的如来功德。胜鬘夫人一闻佛的无量功德,就欲见佛;见佛即归依生信。紧接着,就是发大愿,修正行,一切都从实践中来。

如果说“平等义”和“究竟义”体现了《胜鬘经》和《胜鬘宝窟》的“高”,那么,立足“一乘”,言简意赅地全面论述大乘、小乘的思想,将纷繁复杂的义理脉络、各个细节,尤其是其间相互融摄的错综关系交代得清清楚楚,令人叹为观止,则体现了经论之“清”。

接着来说融摄义。吉藏大师在解说《胜鬘经》时,处处明“通别”、辨“同异”,将十五章经内涵上的相互融摄关系和盘托出,并由此而与众多经论所表述的整个佛法贯通起来,有助于读者迅速了解大乘佛法,并触类旁通。所谓“通”,是指经中某一个部分所阐述的内容不仅可以融摄全部《胜鬘经》的内涵,而且是整个大乘佛法的纲要。所谓“别”,指的是这一部分具有独立性、特殊性。“同异”也是这样的。对于某个教义,经中的其他部分,或者其他的经论注疏中有或同或异的理解,并由此生发出或同或异的修行方法,需要加以辨别。

明通别。例如,对于《胜鬘经》的主题,作者先引了著名的慧远大师的说法:此经有十五章,前十四章讲自利行,最后一章讲利他行。吉藏大师驳难:这样一来,“自利”和“利他”就各自独立了。《胜鬘经》最后一章是《胜鬘师子吼章》,这一章的标题也是全经的标题,佛说“今以此胜鬘师子吼经嘱汝”,付嘱的不是一章经,而是一部经。由此可知,“胜鬘师子吼”这一章的内容可以用来概括全经。同理,经题中的“一乘”、“大方便”等义理也可以分别用来概括一部经;十五章的每一章的标题都可以分别用来概括这一部经。因此,《胜鬘经》若舒之,有十五章,若卷之,则归乎“一乘”。《维摩经》,一名《不思议解脱经》,不但其中的《不思议品》讲解“不思议解脱”,一部经无处不讲“不思议解脱”。这就揭示出,经题中的各个部分、经文中的各个章节的内涵,各自都可以概括为全经的主题。它们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辉映、互相融摄、互相圆成、互相证明。其内涵的丰富性也就一目了然了。这让我们想起华严宗对《华严经》的解释,揭示的也是各部分的相融相摄,犹如“因陀罗帝网”。有人说,不读《华严》,不知佛教之富贵。其实,《胜鬘经》又何尝不是如此?

辨同异。作者主张,《胜鬘经》以“一乘”为宗。然而,天台宗解释《法华经》,也说以“一乘”为宗。这不禁让人发问:同是一乘,讲一部经就够了,为什么要分开说呢?吉藏大师解释:佛法是深奥的,佛讲“般若”一法,就分了五个时期。“一乘”无二,何妨两部经来说?又,真理虽然是唯一,然而转势说法,故有多门。如对不同的病人变化饮食口味。又,广略、有无互现。《胜鬘经》略说一乘,《法华》广明之。《胜鬘经》中有分段生死、变易生死等教义,《法华》中没有选说;同样,《法华》中有许多内容,此经也没有涉及。就针对的听众来说,《法华》为先修小乘、后学大乘的人说,《胜鬘经》为不别修小乘的直往菩萨说。通过这样的辨别,读者对于涉及全体佛法的种种道理,就如同掌中纹路一样,一目了然了。

其次再来说微妙义。经中在叙述缘由时提到了一个人——末利夫人。一般的注疏者可以一带而过。然而吉藏大师却在此不吝笔墨,详细引述了一个故事。这不仅仅是增强注疏的可读性,而是别有深意。

末利,也叫“摩利”,是花名。江南有中寺安法师,多闻博识,说此花色白而形小,中国没有,只在翻译中保留了“末利”这个名字。末利夫人,本名黄头,因为波斯匿王从末利园得到,所以叫末利。经中说,她本是舍卫城内耶若达家守园之婢。一天获得了食物,去守园子,路值如来入城乞食。黄头见佛相好具足,发信敬心:“我奉献饮食,或见哀受。”于是求佛接受供养,佛默许了。施食时,末利发愿:“愿脱去婢使的低贱身份,成为帝王夫人。”那天恰好波斯匿王出城游猎,天气暑热,远远看见黄头所守之园,树木郁郁葱葱,就骑马奔来。马快,在随从的前面就先到了。黄头见了,赶忙迎接,扶下马来,引至凉处,敷衣请坐,随其所需,巧称王心。王问:“你是谁家之女?”黄头实答。众人到后,波斯匿王遣使人唤出耶若达,命令他开价。耶若达本想无偿奉献,波斯匿王解释:为了尊重夫人,不可如此。耶若达于是索要千两金,王立即给付。命令人以香汤洗浴,穿上华丽的衣服,与王同辇,载回王宫。波斯匿王极其宠爱这位夫人,她在五百夫人中得为第一。

通过这个故事,阐述了“供养佛”的功德,可令人心想事成,无比殊胜。不仅为下文波斯匿王信佛、阐扬佛的功德作了铺垫,也使全经第一章胜鬘夫人赞叹佛的真实第一义功德有了一个照应。作者巧用细节,着意铺排,使经文中的深奥义理高度清晰,无处不显,无处不明,无不真实可信。

胜鬘夫人讲法的核心是“一乘”,涉及了一乘和三乘的关系。

古代所说的“乘”,相当于今天所说的“车”,比喻佛的教法能把人从充满痛苦的此岸世界载运到涅槃彼岸。佛法中,有的地方说五乘:人乘、天乘、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胜鬘经》中还说到“四乘”:人天乘、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有的地方说三乘: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或大乘)。现在说一乘,是区别于三乘(五乘)。顾名思义,不同的“乘”,对应着不同的教法,以及修行相应的教法所获得的成就,即果位。我们简单列举如下:

(1)人天乘:十善

即不行十种恶: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贪、不嗔、不痴。

(2)声闻乘:四谛

(3)缘觉乘:十二因缘

十二因缘示意图

(4)菩萨乘:六度

如上所述,《胜鬘经》从15个方面阐述了一乘佛法的独特内涵。为了行文简便,我们对这15个方面不再一一展开,主要介绍其中的两个内容,说明一乘的独特性。

首先说分段生死和变易生死。《胜鬘经》中说:

言阿罗汉、辟支佛观察解脱四智究竟得苏息处者,亦是如来方便,有余、不了义说。何以故?有二种死,何等为二?谓分段死、不思议变易死。分段死者,谓虚伪众生。不思议变易死者,谓阿罗汉、辟支佛、大力菩萨意生身,乃至究竟无上菩提。二种死中,以分段死故,说阿罗汉、辟支佛智“我生已尽”;得有余果证故,说“梵行已立”;凡夫人天所不能办、七种学人先所未作、虚伪烦恼断故,说“所作已办”。阿罗汉、辟支佛所断烦恼更不能受后有故,说“不受后有”,非尽一切烦恼,亦非尽一切受生故,说“不受后有”。

分段生死,是指轮回六道的众生有形体的生死,寿命的长短。果报有分分段段的差异,所以叫分段生死。变易生死,是断了见思惑的阿罗汉等圣者之生死。《胜鬘宝窟》解释说有三种变易生死:第一,“无复色形区别、寿期短长,但以心神念念相传,前变后易也”。这是凡圣都要经受的痛苦。第二,“三乘所得法身,神化自在能变易,故名变易”。这是圣有凡无的。第三,“证得真实法身,隐显自在,名为变易。变易非死,但此变易,犹为无常死法所随,名变易死”。这是大乘菩萨所有,小乘所无的。吉藏指出,《胜鬘经》所说的是第二种。

小乘人虽然从分段生死中解脱了,但没有解脱变易生死。修行人在登菩萨地前是凡夫,受分段身。入初地后是变易生死大力菩萨。初地以上一切菩萨受生,无碍自在,如心如意,名意生身。意有三义:一遍到,二速疾,三无碍,因此叫意生身。也在变易生死中。只有到了佛地,才尽了生死,真正得涅槃。因此,声闻、缘觉所谓的“涅槃”,是佛的方便说法,不是真正的涅槃。所获得的智慧尚不究竟,应当进一步修习一乘教法。

其次,声闻、缘觉所断烦恼也不彻底:

是阿罗汉、辟支佛所不能断烦恼有二种。何等为二?谓住地烦恼,及起烦恼。住地有四种。何等为四?谓见一处住地、欲爱住地、色爱住地、有爱住地。此四种住地,生一切起烦恼。起者,刹那心刹那相应。世尊!心不相应,无始无明住地。世尊!此四住地力,一切上烦恼依种,比无明住地,算数譬喻所不能及。世尊!如是无明住地力,于有爱数四住地,无明住地其力最大。譬如恶魔波旬于他化自在天色、力、寿命、眷属、众具自在殊胜,如是无明住地力,于有爱数四住地,其力最胜,恒沙等数上烦恼依,亦令四种烦恼久住。阿罗汉、辟支佛智所不能断,唯如来菩提智之所能断。如是,世尊!无明住地,最为大力。

五住地烦恼中,见一处住地通于三界,属于见惑。欲爱住地、色爱住地、有爱住地属于思惑,分别对应于欲界、色界、无色界。这些都是枝末烦恼。无明住地则属于根本烦恼。阿罗汉、辟支佛、最后身菩萨的智慧能够断除枝末烦恼,只有佛才能断除根本烦恼。他们对无明住地不知不觉,应断者不断、不究竟。因此,他们的解脱也不是真正彻底的解脱,而是“有余过解脱”;他们所得的清净,也是“有余清净”;所成就的功德,也是“有余功德”,非一切功德。因此,唯有一乘法才是究竟的。

佛陀说法,有方便之法,有真实究竟之法。舍方便而归究竟,所以要说一乘。

佛教经论中所说的“方便”有两种:一、相对于般若而言。二、相对于真实而言。前者也可以称为“方便智”,通达真如之智为般若,通达权道之智为方便。权道是利益他人的手段、方法。依此释,则大小乘一切佛教,概称为方便。本论作者嘉祥吉藏在他的另一部著作《法华义疏》中说:

一者就理教释之,理正曰方,言巧称便。即是其义深远,其语巧妙,文义合举,故云方便。此释通于大小。二者众生所缘之域为方,如来适化之法称便。盖欲因病授药,藉方施便,机教两举,故名方便。此亦通于大小。

意思是有两种方便智:(1)方,方正之理,便,巧妙言辞。(2)方,众生的方域;便,教化的方法:接应不同的众生,要用不同的方法。

对真实而释,则究竟旨归为真实,假设暂废为方便。这里的“方便”,又名善巧,或名善权,即入于真实能通之法。如《胜鬘宝窟》中说:“大方便者,谓权用也。”依此释,则小乘为入大乘之门,小乘叫做方便教;三乘为一乘而设者,三乘是方便教。

一乘真实,其他各乘是方便,这是《胜鬘经》和《胜鬘宝窟》中宣扬的观点:

如《法华》云:“三世诸佛略明五乘,广则八万法藏。虽有广略不同,而意唯为显一理,教乎一人。”故《譬喻品》云:“诸有所说,皆为无上菩提,悉为化菩萨故。今当复以譬喻更明此义。”更明此义者,更明唯有一理,唯教一人。故知若法若譬若语若默,诸有所作,为明一乘。《法华》既尔,此经亦然。

一乘与三乘的关系,不同的经典和不同的宗派有不同的说法。唯识宗根据《解深密经》,立“三乘真实一乘方便”的教旨。他们认为众生有五种种性,决定了他们修行的五种归宿。就像有什么种子,就开什么样的花、结什么样的果。这五种性是:(1)定性声闻,(2)定性缘觉,(3)定性菩萨。三者种性(种子)有定性,因而成就也就被决定了,该得什么果位最后就得什么,不会改变。(4)不定种性,有四种情况:一、菩萨、声闻不定,可成佛果,也可能成罗汉。二、菩萨、缘觉不定,可成佛果,或者辟支佛果。三、声闻、缘觉不定,或成罗汉,或成辟支佛。四、声闻、缘觉、菩萨不定,他们有罗汉果、辟支佛、佛果三种种子。(5)无性,无三乘的无漏种子,只能获得人天果报。其中,“不定种性”的人是《法华经》等经典所说的“一乘教”教化、劝诱的对象,因此,“一乘教”是方便教,三乘教是真实教。此五性各别之法门,为唯识一宗之眼目,以与华严、天台等一乘家对抗。玄奘、慈恩于此,最为尽力。宋《高僧传四·窥基传》载,玄奘对窥基说:“五性宗法,唯汝流通,他人则否。”可见一斑。

天台、华严等宗的大师们则认为,一切众生,本无五性之别,悉有佛性,一性平等,都能由佛乘而成佛。三乘各别,是对于“权机”所假立的方便。从《胜鬘宝窟》来看,三论宗也是这样看的。

《法华经·方便品》说:“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除佛方便说”;“诸佛如来,以方便力,于一佛乘,分别说三”;“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这些经文都是说,一乘是真实,三乘是方便。

《胜鬘经》说:“一乘即是第一义乘。”《胜鬘宝窟·上》说:

至道无二,故称为一,运用自在,目之为乘。依《法华论》,此大乘修多罗有十七种名,第十四名“一乘经”,以此法门显示如来无上菩提究竟之体、破二乘非究竟故。此以究竟果德名曰一乘。

《方便品》所说,即开会三乘之别执,悉归趣于平等,等使一切众生成佛道。从这里看,唯识宗“三乘真实一乘方便”的教旨,与此不同。《胜鬘经》、《法华经》所立之说,是一切众生,本无五性之别,唯一佛性,一性平等。以前说三乘各别,不过为对于权机假说的方便罢了。因此,《法华经》中,释迦牟尼解释说,原来对三乘之人分别说了三乘法,现在告诉大家,那些都是方便,应该归于一佛乘。《法华经·譬喻品》把三乘比喻为门外三车:羊车、鹿车、牛车,分别比喻声闻乘、缘觉乘、大乘。《华严经》中,佛也对于十地大菩萨,广说一乘法。华严宗的祖师智俨在《孔目章》中说:一乘之义,分别有二:一、正乘,二、方便乘,正乘如《华严经》所说,方便乘有十义。

佛法的演说,讲究对机说法。《胜鬘宝窟》中说:

此经为直往菩萨说。阿踰阇国,谓无生国。此国常说无生,常有学大乘人习无生观,故为之直说一乘使成佛也。

菩萨,从来源来说有两种:一、直往菩萨,二、回小入大菩萨。二者的差别,就是修不修声闻、缘觉乘的法,是直接还是间接进入佛道。

既然如此,直接说一乘法就可以了,为什么经文中还要辨别三乘呢?这是为了让一乘人认识真实和方便。知道佛的真实境界,就没有退路,直进不回。认识了方便法门,就能够很好地利益众生。

修行道路,一般是以顿悟和渐修来划分的。《胜鬘经》的修行道路是怎么样的呢?《胜鬘宝窟》引用了前人的观点,来加以解说:

南土人云:“教有三种:一、顿教,二、渐教,三、无方不定教。顿教,谓《华严》之流。渐教,从趣鹿苑乃至涅槃,五时次第,目之为渐。三、无方之教,出前二种之外,即《胜鬘》尊经是也。故此经过《大品》,包《法华》,与《涅槃》齐极,虽以一乘为体,而显言常住,故得与《涅槃》理同。虽说一体三归,而以一乘为致,故包《法华》之说。既义适两教,故属无方。又是别应于机,非双林娑罗双树之林,释迦牟尼佛入灭之处。之说,故异《涅槃》。”立三教者云:“《楞伽》、《法鼓》及以此经,并属无方之教。……”

据此,则此经法门非顿非渐,亦顿亦渐,属于“无方不定教”,是圆满的教言。

顿教与渐教,通常有两种解释:(1)凡历劫修行方出生死之法,名为渐教。顿成顿悟佛果之法,名为顿教。《楞伽经》说:“譬如明镜顿现一切无相色像,如来净除一切众生自心现流亦复如是。”善导《般舟赞》说:“《璎珞经》中说渐教,万劫修功证不退。《观经》、《弥陀经》等说,即是顿教菩萨藏。一日七日专称佛,命断须臾生安乐。”(2)从所对机缘来说,对未成熟的众生,初说小乘,渐次说大乘,为渐教。对顿悟之机直说大法,此为顿教。印顺法师在《胜鬘经讲记》中有专门的一节《论顿渐》:

一、顿教与渐教:顿渐的教判,是刘宋时慧观法师所提出的。佛初说华严大教,是顿教;此后,渐引众机,从阿含、般若、到涅槃等,是渐教。顿渐二教,以大乘为究竟,而约说法的方式说。据此而论本经,不是最初说,所以不是顿。胜鬘夫人初见佛即悟入究竟一乘,作师子吼,也不能说是渐教。所以古人称本经为偏方不定教,为后来天台宗判顿、渐、秘密、不定化仪四教所本。约说教的顿渐说,本经是属于非顿非渐的不定教。

二、顿悟与渐悟:古代判本经为顿悟门,因为胜鬘夫人久处宫闱,一见佛闻法,即能深悟究竟一乘。但胜鬘夫人怎样会顿悟的呢?如本经中说:“我久安立汝,前世已开觉。”“胜鬘已亲近百千亿佛,能说此义。”这可见胜鬘夫人也不是一步登天的,还是因久劫修学,才会一闻顿悟的。由此,从学者的修学说,佛法是渐而非顿的。学佛,切不可好高骛远,为顿教圆教等好听的词句所欺。尽他说即身成佛,当下成佛,一切还要问自己。只要脚踏实地,发心修学,功到自然成就。佛法中或说即身成佛等,是专为懈怠众生说的。有些人听了要久劫熏修,就畏难而退,所以说:即生可以成办,摄引他发心向佛。如好高骛远而夸顿说圆,那是图侥幸而贪便宜的腐败种子!

三、顿入与渐入:修学大乘法,有二条路:一、最初即发菩提心,顿入大乘,名直往菩萨。二、先发小乘心,或证小乘果,然后回心向大,这是迂回曲入,名渐入大乘。一乘法中,直往的顿入大乘,如华严;经小乘而渐入大乘的,如法华。但从所入的唯一大乘法门说,并无不同。本经是属于顿教直往大乘的。不但胜鬘如此,化七岁以上的童男童女学大乘法,也都不经小乘的曲径。大抵,古代依出家众而开发到一乘,回小而向大,经中即有次第渐学的文证。如从在家众而开发到大乘,即是直往大乘。中国的佛教,形迹上,根本没有学小乘法的,都自以为大乘。所以应直以大乘佛法为教,不必先学小乘;直依大乘经论而趣向大乘,即是顿入。但是否能顿悟,那就要问自己,有否夙习三多(见《般若经》)、五事具足(见《解深密经》)了!释印顺,《胜鬘经讲记》,页18—20,台北:正闻出版社,1999。

可见,印顺法师对本经的判别是这样的:从“教”来说,是“不定教”。从“悟”来说,虽是“顿悟”,但印顺法师强调顿悟之前也需要渐修。从“入”来说,是“顿入”。

我们把《胜鬘经》15章的内容看作一个修行次第,对它的“圆满”的特征加以分析。修行者必须先了解佛的功德,故先“叹佛”,发菩提心。既发菩提心,接下来就是开始修菩萨行。菩萨行以止恶为本,因此要受戒。受戒是“止善”,接下来就要修“行善”,因此发“大愿”。有了大愿,就“摄受正法”。从此一愿,生出诸多佛法,要摄多归一,应明究“一乘”。一乘所以究竟,乃是因为究明圣谛,故应明了“无边圣谛”。无边圣谛即说“如来藏”。如来藏显现,即是“法身”。法身不离如来藏,佛知所藏是其真实,能藏是空,即是“空义隐覆真实”。所覆即是“一谛”,灭谛。灭谛可以依凭,故知依如来藏有生死是真实,不依藏有生死名为颠倒,不应“颠倒真实”。如此则“自性清净心”自然显露,烦恼隐覆自然消灭。能信此法,堪绍佛业,为“佛真子”。若不信此法,则是外道种子、非法恶人,必须降伏,故有“胜鬘师子吼章”。

另一方面,从图中的板块划分来看,则此经横说竖说,都是在说无作灭谛,在说人人本具的“自性清净心”,而且是“直说”的。因此,若能清净无住,袒露此心,即是圆满。

最后再交代一下整理和注解工作。

一、版本的选择。《胜鬘经》选用流传较广的保存在《大正藏》中的求那跋陀罗译本,并列出菩提流支译本,供读者参考。《胜鬘宝窟》选用《大正藏》的版本。经、疏均保留《大正藏》本部分校记,而将校记形式改为通行格式;但为了明确和醒目,仍保留其校本的简称,即:宝永元年刊忠校宗教大学藏本简称“【原】本”,镰仓时代写宗教大学藏本简称“【甲】本”,弘安七年写法隆寺藏本简称“【乙】本”。对于《大正藏》本中仅注明版本文字的细微差异、对理解文义没有实际帮助的校记,为避免繁琐,不加采用。这样,读者基本上可以看到原著的面貌,以及版本的异同。而底本明显的错讹、脱漏则据校本直接改正,不另出校记。又,《大正藏》本另有少量表示推测的校注,如“‘×’恐当作‘×’”之类,此亦酌情保留,仅在其前加“原注:”,以示区别。

二、章段的划分。《胜鬘经》的章段未保留《大正藏》中的原样,而是根据《胜鬘宝窟》作了调整。《胜鬘宝窟》原文未分出章节段落,注解时根据注者的理解划分章节段落,并加了标题。因为每章的内容详略不同,分出的层次也有区别。目的是能够使眉目清晰,有助于理清逻辑顺序,同时不伤害原有的文风。

三、标点。《胜鬘宝窟》此前未见有标点整理本出版,此次与两种《胜鬘经》译本一道,加以标点,以便阅读。

四、注解。分为简注和释评。简注包括少数生僻字的注音、异体字的说明、佛教术语的解释,还有少量的背景知识介绍。为简便起见,简注与校记排在一起,合称“校注”。释评的作用是为了提炼一段文字的大意,或提示前后文的照应,另有少量的评论。